正如这神秘的刀姑娘所料,胡古月此刻所思所想,和她所料分毫不差。
他日暮时分来到乌衣巷杨家老宅,向门子报了身份。不一会儿,杨冲便亲自将他迎到见客厅中。
“胡兄,我今晚本想去‘风满楼’寻你,不想你却先来我这儿了。”杨冲不等胡古月坐下,便将方才韩煜之事一股脑地说给胡古月听了。
胡古月一声不吭地静等杨冲把话说完,喝了口小厮奉上的茶,道:“杨千户,这等小事,今日我们便不议了。我今日来,是有大事相商。”
“哦?是何大事?卑职愿闻其详。”杨冲听胡古月以官职相称,又见他一脸严肃,便知道他即将要说之事,必然非同小可。
“我方才接到京城来的密报,得知了两件要紧事。”
“哪两件?”
“这第一件事,便是朝廷欲在三月份发兵西南,四征麓川。”
杨冲上一世对明朝正统年间的历史了解有限,他一直以为,正统年打的第一场大战役,便是土木堡之战。而且他始终觉得,朝廷的兵力,必然是集中在西北抵御蒙古的。可方才胡古月却分明说“四征麓川”,杨冲心想:四征……那就是说,之前已经征讨过三次了吗?这麓川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要四次征讨。
这其实不能怪杨冲不知道,他上一世还是殷小君的时候,所学的历史课本里面,只是浓墨重彩地介绍了正统十四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土木堡”之战。而对历时十年之久的麓川之战,几乎是只字未提。
所谓麓川之战,是指发生在明朝正统年间,明军四次征伐云南麓川宣慰使思任发、思机发父子叛乱的战争。这四次征讨分别发生在正统四年、正统六年、正统七年、正统十三年。
殷小君穿越到明朝的年月是正统十三年二月,而第四次征伐麓川,正是发生在正统十三年的三月。
要说这场麓川之战,和他熟悉的土木堡之战,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联——明朝经过连年征战,仍未彻底平息叛乱,最终以盟约形式结束。期间连续发动数十万人的进攻,致使大军疲惫、国库亏空,对北面蒙古瓦剌的防御空虚。这间接导致了日后土木堡之战的溃败。
前三次征麓川,虽都不算成功,但第三次征讨结束时,斩了麓川土司思任发,将首级运到了京城。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平息。没想到,思任发之子思机发继续图谋不轨,野心还更进一步。
从种种迹象表明,思机发不像父亲,只要做个麓川土皇帝便能满足。他想要做的,是取代朱元璋的子孙,夺了大明江山。
于是,胡古月得知,朝廷正在筹措粮草,征募兵勇。由之前已两征麓川的老将王骥带兵,四征麓川。
此事朝中多有大臣反对,只因麓川连年用兵,死者十之七八。况且如今军民俱困,又有瓦剌边患,形势如此严峻,若要调动江南和四川各地的大量兵力,必然令朝局不稳。不但如此,连年用兵导致国库空虚。如今再要发兵西南,广征粮饷,只怕会导致流民四起、国防废弛。
然而,就在这一片反对声之中,英宗还是决定要四征麓川。不因其他,只因权监王振一力主发兵。
这些暂且不说,只说杨冲听得朝廷要征讨麓川,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只听那胡古月又说道:“第二件事,我们在麓川的密探回报,称思机发对管辖之内的苗人十分残暴。苗人头目成古将麓川军的要塞以及布防都汇成一张地图,率族人逃往中原。只可惜此事败露,思机发命令杀手追杀,在鬼哭山脚下屠戮出逃苗人,却唯独走了成古的女儿阿兰朵。”
又是阿兰朵!看来这个阿兰朵很有可能手上持有那份地图,所以被圆脸汉和方脸汉一路追杀到了南京城来。
可是……杨冲想到这里,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少爷,少爷!”杨胡二人正说话间,杨仲兴高采烈地冲进了见客厅。
“仲弟,我正和胡……呃,胡公子商量些要紧事,你先退下,有什么事……”
杨冲的话还没说完,杨仲就嚷嚷开来:“少爷,袁姑娘法术神妙,林小姐灵丹妙药,那个苗疆女子,她醒了!”
“哦!”杨冲和胡古月异口同声道,“醒了!”
“是!是!醒了!醒了!”杨仲又蹦又跳,激动不已,“少爷,这姑娘说自己叫阿兰朵,是苗疆头人……”
“阿兰朵!你说她叫阿兰朵!”胡古月冲过去,一把抓住杨仲,急问道,“她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
“她在这里。”伴随着咳嗽声,胡古月看见袁玉符搀着个身着苗族服饰的女子走进了见客厅,“我才替她解了蛊,原本不该让她下床走动。可这姑娘不知为何,非要让我带她去见官,称有要事禀告。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听说冲哥在见客厅,便带她来此了。”
玉符说话间,已将阿兰朵搀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了。
“袁姑娘,还有这位杨兄弟。”胡古月对玉符与杨仲说道,“劳烦你们两位先到门外去,我……我与你家少爷,还有这位姑娘,有些要紧事要谈。”
“什么要紧事,非要赶我们走?”杨仲一直觉得,无论什么要紧事,少爷都会将他带在身边,没成想这胡古月竟然张口就要将他赶走,心中好不生气。
“哎哟,哎哟……”玉符不知为何,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这下可吓坏了杨仲,忙问:“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怎的,突觉腹中胀痛。仲哥,我心里怕,你带我去寻个郎中瞧瞧。”玉符钩住杨仲,就往门外走。
“可是……这……少爷……袁姑娘……哎……”杨仲被玉符拖着,急着想对她说什么,又扭过头,想对少爷说些什么。只是两边都想说,渐行渐远之后,两边什么都没说上。
玉符临出门时,回头对胡、杨二人调皮地眨了眨眼。
杨冲暗想:我这玉符妹子,真是机灵得很呐。
胡古月待两人出门,立即走到阿兰朵身边,蹲下身问道:“阿兰朵姑娘,我是锦衣卫四品佥事胡古月。这是我的腰牌。”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那块铁牌,递给阿兰朵。
阿兰朵本是个极漂亮的女子,只因如今病容憔悴,脸上没半点血色。她接过铁牌,一时拿不动,铁牌“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胡古月将铁牌拾起来,竖在她眼前。阿兰朵瞪大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我身上,有麓川的军事地图……你们……快……快……”阿兰朵啜泣着,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身上有地图……”
“好,阿兰朵,马上就能休息了,你速将身上的地图交给我们。”胡古月催促道。
“地图在……在我……在我的身上……身上……”阿兰朵固执地重复着,“身上……”
她吐出这最后两个字,便昏了过去。
胡古月暂且不敢叫人进来,他先探了探阿兰朵的鼻息,见只是昏死过去,便急忙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阿兰朵的身材丰腴却又凹凸有致,但胡古月只顾寻找地图,全然感觉不到这些。
摸索了半天,莫说是地图,就是纸片也没寻到一张。
胡古月急得满头是汗,他停下手,想要叫人扶阿兰朵去休养,却又担心她不再醒来,或是会插翅飞走,刚停下手就复又摸索一遍。
杨冲在一旁看着,心中也很着急。可着急归着急,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阿兰朵刚才明明说地图就在她身上,可……可怎么就是没有呢……
身上……身上……身上……
“难道……难道是将地图纹在了身上!”杨冲突然想到,便脱口而出。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胡古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阿兰朵身上那套苗族服饰,咽了口口水,道,“阿兰朵姑娘,事出无奈,我非有意冒犯,还请恕罪了。”
说罢,他褪下阿兰朵身上的衣服。
果然,她整个后背都是文身。仔细一辨认,果真是一张地图!
这就是麓川地图与布防图了!
“杨千户,真是天佑我大明!”胡古月说着,赶紧将阿兰朵身上的衣服给她穿好。
杨冲点点头,说:“不管怎么说,先叫人将阿兰朵姑娘扶进客房休息吧。”
“不,我将她暂且抱进你的卧房,你我从现在开始,日夜轮换,不得离开这姑娘半步。”胡古月将阿兰朵一把抱起,往厅外走去。
杨冲紧跟着他,问道:“胡大人可是有什么打算?”
“杨千户,看来我们这几日便要动身,往云南走一遭了。”胡古月的口气不是商量,近似命令。
“大人……卑职……”杨冲本来觉得去云南走一遭也挺不错,全当是公费旅游。但突然想起了自己与林黛玉的婚事,不免有些挂怀。
“我知道,原本这个月底是你与林大小姐成亲的大好日子。可杨千户,时间紧迫,你我堂堂男子汉,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国家大事啊!”胡古月边走边低声说道,“我原本寻思着,将此女身上的地图绘上一张,八百里加急传到云南。可转念一想,此女身上不单有一张地图,可能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用途。所以,先将她安置在你家调养五日,然后我们俩便直接护送她到云南去。”
杨冲不知胡古月有何打算,但他觉得自己不会武功,护送这种事,似乎轮不上他去做。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杨冲的卧室门前。
“杨千户,我知道你所虑何事。”胡古月待杨冲打开房门,便走到床边,将阿兰朵轻轻放于床上,道,“你虽不会武功,可你才智机敏过人。你我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时,你我若能进绵薄之力,也当不吝报国。更何况,弥勒教的老巢可能就在云南。我们此去云南,说不定还可以一举荡平妖穴,这样,无瑕公主便可少一分烦恼。”
“胡大人微言大义,卑职受益匪浅。”杨冲深吸一口气,说道,“五日之后,我自当追随大人前往云南。”
杨冲——不,是殷小君——或许不曾想到,他的穿越之旅,就从这一刻开始,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