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此时已变成了绵绵细雨。
胡古月背着手站在雨里,只见杨冲用两块手帕蒙住了两个大汉的眼睛。然后杨冲朝胡古月作了一揖道:“大人,卑职想劳烦您些许小事。”
“你我之间,何出此言。杨兄,我虽是你的上司,却视你如兄弟一般。以后我们不必拘束,可以兄弟相称。”胡古月隐约感觉,杨冲身上总透着一股神秘,他的思路往往出人意料、与众不同。所以,为了收服此人成为自己的智囊,古月打算恩威并施。
“卑职……哦,小弟想劳烦胡兄,将此二人弄醒。”
胡古月照着办了,两名大汉悠悠醒来。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老子的眼睛给蒙起来了。”圆脸汉一醒过来,就开始聒噪。
“你们汉人就是阴险,有什么酷刑就招呼着上吧,老子绝对不会怕的!我是不会叫刀姑娘小瞧我的!”方脸汉始终对“刀姑娘”念念不忘。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我既不会对你们用刑,也不会向你们逼供,如果你们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会直接送你们去锦衣卫的诏狱。不过我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即使你们两个去了诏狱,我们胡大人也会下令那里的看守,绝不会对你们用刑。”杨冲笑盈盈地说道。
胡古月心中不免失望,他原以为杨冲是有什么高明的手段要施展,不想却只是稀松平常的怀柔策略。
“哼,我才不信真有这种好事。你这狗屁汉人,不要用这甜言蜜语来哄骗我们,我们心里明白得很。你现在答应我们的事情,都是放屁,现在就算我招了,一样会被送进你们的诏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方脸汉把头扭到一边,显得颇为执拗。
“就是就是,我大哥说得对。你们汉人都该死,说话从来不算话。”圆脸汉在一旁附和。
“哎,两位,你们听我说完嘛!”杨冲略想了一下,说道,“我这么和你们说吧,刚才我和这位胡大人商量过了,我们也懒得打你们,也懒得审你们了。我们也明白得很,你们百夷人最重情义,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人的。所以呢,我们审了也白审,不如就不审。”
这下两个大汉有些无言以对,他们总不能说——我们不重情义,我们会背叛,你快来审我们吧。
见这两个家伙不说话,杨冲知道这两条鱼儿上钩了。他咳嗽一声,继续道:“虽说是不审你们,叫你们免受了皮肉之苦。可你们刚才企图杀害我们汉人,还绑架了两位小姐,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们胡大人决定,把你们在诏狱关个三十年,也就算了。这三十年呢,不准任何人和你们说话,每天三顿吃青菜萝卜,别的罪,倒是也不用受了。”
“什么!三十年!”方脸汉一听,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想:三十年之后,刀姑娘都老得不像样了,就算我从监狱里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顿顿都是该死的青菜萝卜!”圆脸汉满脸不高兴,他以为杨冲说的都是真的,这下可急了,“还不准别人和我说话,他奶奶的,这还不得活活憋死!”
方脸汉正待叫苦,转念一想却又不对,道:“兄弟,别着了他们汉人的道了。就算关上三十年,受尽各种痛苦,那又有啥可怕的。咱们随便找个机会,要么咬舌,要么撞墙,一死了之,不就完了嘛!”
胡古月听在耳中,心想,这两个大汉如此刚烈,你杨冲的恐吓策略,也失败了。
谁知杨冲不但不气馁,反而笑了笑,好像一切如他所料一般。
“嗯,两位果然都是忠肝义胆的好汉,在下好生佩服。这样吧,在下是真的佩服两位,所以给两位出个主意。原本呢,我不打算向你们问话,打算直接关你们俩三十年的。现在呢,我还是想给你们一个答话的权利。你们放心,我说了,我不会用刑。你们两个,谁自愿想和我聊聊的,就站起来,跟我们走进大殿,就行了。”
胡古月失望不已,想这杨冲真是黔驴技穷了,如今破罐子破摔,开始撞大运了。
“不过呢,我给你们加几个条件,你们听好了。”杨冲走过去,往两名大汉的肩上一人拍了一下,才道,“现在,我先用破布塞住你们的嘴。”他从地上捡起两块破布,塞住了两人的嘴,“然后呢,我给你们三个选择:第一,如果你们两个人都保持沉默,那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会把你们两个在诏狱里面关上三十年,顿顿青菜萝卜,还不准别人和你们说话。这第二呢,如果你们中有一个人招了,而另一个没招。那么招了的那个,我今天就放你走人,如若食言,我遭天打雷劈。”
两个大汉听到这里,都是心中一凛。胡古月也倒抽一口冷气,不知这杨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要是只有一个人招了,招了的那个,固然是有条生路可走。可不招的那个,那可就惨了,咱们诏狱里的一百零八种酷刑,每样都得尝一遍。有挖眼啊、割鼻啊、抽骨啊、扒皮啊……那滋味,绝对是生不如死啊!”
胡古月开始觉得,之前把杨冲想得太过简单了。
“还有啊,两位。这第三嘛,你们可以都招。不过我可不建议你们这么做。因为如果你们两个都招供了,就说明你们百夷人并不是什么好汉,那我也就不佩服你们了。我失望之余,就会把你们俩同时关进诏狱,还是顿顿青菜萝卜,还是不准任何人和你们说话。也不久,才五十年而已。”
此时雨已完全停了,胡古月听完杨冲给两名大汉的三个选项,心中大惑不解。因为在胡古月看来,就连傻子都知道,这两人最好的选择,就是都咬紧牙关不招供。这样的话,他们虽然每顿青菜萝卜,还没人陪他们说话,但却可以不受酷刑,且只需要被关三十年。
三十年当然不短,可如果两人都招了,同样的条件,却要关五十年。
当然,这两人中也有可能会有人招的。毕竟如果一人招了还有另一人没招,那就可以轻松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另外一个兄弟在诏狱里受苦受难。但是因为两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很有可能变成两个人同时招供,那就变成了最恶劣的都被关五十年。
所以,在胡古月看来,这两个大汉的选择,一定是死死咬住,什么话都不说。
可仅仅过了半炷香的工夫,那方脸汉便站了起来。杨冲快步走到他跟前,附耳说道:“这位兄弟,看来你已经想通了,请随我到大殿来。”
那方脸汉点点头,被杨冲扶着,绕着空地走了几圈。然后杨冲又将他按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了,口中却说:“这位兄弟,现在你已经在道观大厅了。我将你嘴里的破布摘下,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和我谈谈。”说罢,他伸手将方脸汉嘴里的破布摘了下来。
“我如果招了,你们真的会遵守诺言,放我走吗?”方脸汉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招供了,而你同伴没有招供,那我自然是一言九鼎的。别忘了,刚才我可发了毒誓呢。”杨冲不急不缓地说道。
“好,我告诉你吧。”方脸汉刚才心里盘算了一阵,如今已下定了决心,道,“我们是麓川土司的奴隶,奉骚狐狸的命前来捉拿大明公主的。”
“骚狐狸?是苏晓晓吗?”杨冲问道。
“就是她!她说大明公主看不起咱们百夷人,拒绝了土司的要求,要我们捉公主回去给土司和她的什么教主。他奶奶的,这骚货,真他奶奶的……”
方脸汉本来还想发一通议论,杨冲直接打断,问道:“可你们既然是麓川土司的奴隶,却又为何要听命于弥勒教的妖女苏晓晓呢?”
“那是因为,神明一般的土司大人已经决定和弥勒教的教主联手了!土司大人命令我们要听命于苏晓晓,我们自然要遵守他的命令。”方脸汉每每提及土司,总是一脸的崇拜之情。
“哦……所以说,你们俩就是麓川土司派到江南来,给苏晓晓做帮手的,对不对?”
“对,没错。土司说了,只要和弥勒教联手,就可以杀了你们汉人的皇帝,抢走你们汉人的女人。日后他不但是我们百夷人的土司,也会是你们汉人的土司。”方脸汉一脸骄傲地说道,完全忘了此刻自己已是个阶下囚。
杨冲瞟到那圆脸汉早已按捺不住,站起来想要说话。于是,他把手里的那团破布重新塞回到方脸汉口中,紧接着扯下了圆脸汉口中的破布。
事到如今,胡古月总算弄懂了杨冲此计的精妙之处。
对于方脸汉来说,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如果圆脸汉开口招供。那么,方脸汉若是不招供,就会受一百零八种酷刑之苦,而圆脸汉则会被当场释放。而方脸汉若是也招供,则两人都要被关五十年。无论如何,两人都关五十年总强过他一个人生不如死。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方脸汉就必须选择招供。
第二种,如果圆脸汉没有开口招供,那么,方脸汉若是也不招供,两人就会被关三十年之久。但若方脸汉招供了,则圆脸汉一人受苦即可,他则可获得当场释放的过程。
同样的,对于圆脸汉来说,也是面临这两种情况。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双方都不能交谈,又看不见对方。因此他们只能进入上述的两种情况,进行选择。选择的结果,必然是“需要招供”。
方脸汉显然是更早想通了这一点,因此,他率先招供了。
杨冲的计策更精妙的地方在于——他让方脸汉在同伙面前,直接招供。那么,对于圆脸汉来说,由于方脸汉的招供,是他亲耳听到的。因此,圆脸汉如果不想单独去尝试一百零八种酷刑,就必须也马上招供。
果不其然,现在圆脸汉一听方脸汉一五一十地全部都招供出来,立即忍不住了,也站了起来,想要招供。而只要这两人都招供了,那么按照杨冲之前说的规则,这两人都得被关五十年之久。虽然每一步他们都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可得到的却是最坏的局面。
胡古月这才彻底为杨冲的聪明才智所折服,认定了杨冲乃不世出的奇才。他这个古代人哪里会知道,杨冲只是利用了现代很多高中生都懂的“囚徒困境”原理。
圆脸汉刚被扯下破布,立刻就破口大骂道:“该死的王八蛋,枉我叫你大哥那么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无耻之徒!”
“哎,给你说话可不是让你骂人的。你到底招不招,如果不招的话,胡大人现在可就要送你去诏狱试验新刑具了啊。”杨冲这次比圆脸汉还要不耐烦。
圆脸汉拼命点头道:“我招,我招,我全招。”
“刚才他说的话,你可还有补充的?”杨冲问道。
“有。我们两个不单单是派来替苏晓晓抓捕公主的。而且,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杀死苗族势力头目的女儿阿兰朵……”他急于招供,被口水呛了一口,拼命咳嗽起来。
“阿兰朵?难不成是……”杨冲凝眉一想,正待追问,只听得空中“嗖嗖嗖嗖”四声,有四枚寒光闪闪的东西径直飞来。
胡古月嘴里喊声“小心飞镖”,身子一避,躲开了射向自己的那枚。又飞身踢开了射向杨冲的那枚。虽说他的身手已敏捷至极,可毕竟飞镖数量实在太多,应接不暇。那两个大汉都被飞镖射中,先是痛苦地抽搐一番,然后脸色变成了黑色,眼珠迸出而亡。
“这飞镖上淬着剧毒。”胡古月瞧都不瞧地上的两具尸体,而是警惕地扫视四周,“如若不是方才杨兄你的妙计引人入胜,我早就能察觉到发镖之人潜在高墙之上的。”古月说着,放松下来,无不懊恼地说道,“如今被人杀人灭口,还让那人就这么逃了,实在是……哎……”
“胡兄,我看我们最好还是进东瓦房里瞧上一瞧,毕竟那一屋子,昏的昏、弱的弱,都需要照顾。而且……而且我很在意,东瓦房里的那个苗族姑娘,是否就是他们口中的阿兰朵。”杨冲嘴上就说了这么多,可心中还是补了一句——“况且,我也很想仔细瞧瞧,我那未婚妻林大美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