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世纪的20年代,顾颉刚先生就在《民俗》周刊创刊号上提出:“我们要站在民众的立场上来认识民众!我们要探检各种民众的生活,民众的欲求,来认识整个的社会!”[5]20世纪90年代后,钟敬文先生在提出建立中国民俗学派时也指出:“民俗学者不能没有民族情感,要从民族民众的根本利益出发去选择学术道路,才能达到较高的造诣。”[6]老一辈学者这种亲近民众生活,关注民众情感、欲求和命运的学术研究传统,是难能可贵的。正是基于这种学术背景和对民俗文化学未来发展道路的思考,叶先生在《民俗学刊》创刊号上发表《关注民众,贴近民生,再创辉煌》一文,重申民俗文化研究中的“五四”精神传统:“它要求我们去关注民众,贴近民生。去反映他们的心理、愿望、呼声,帮助他们提高文化,发展生产,改善生活,使民俗文化的发展与现代经济文化的发展并行不悖。”[7]这既是他主编的《民俗学刊》的办刊宗旨,又是“中山大学民俗学丛书”出版的总格调:“将一如既往地承传中大民俗学会关注民众的传统,经世致用、贴近民生,以适应国家经济建设的需要。编纂目的也很明确:一为学术,二为文艺,三为民生;使民俗研究走出纯粹的学术殿堂,与民众生活、公众事业、实际应用密切联系,使民俗的功能得以充分展现。”[8]
“关注民众,贴近民生”可以看作是叶先生的一种学术主张,它一方面承传了“五四”精神传统,另一方面又体现了新的时代特点,即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的形势下,民俗文化研究要与现代经济文化发展相适应。身处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叶先生,亲眼目睹岭南大地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深切感受发展文化经济的重要性,提出这一主张是很自然的。叶先生常常语重心长的说:“民俗文化学如果不关注老百姓,老百姓也不会关注民俗文化学!”此话听起来很朴素,但含义深远,它涉及民俗文化学研究的价值取向问题,也关乎民俗文化学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命运,是很值得深思的。
“关注民众,贴近民生”也体现在叶先生的学术实践中。他与广东省高州市政府的合作研究项目《岭南圣母的文化与信仰——冼夫人与高州》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冼夫人虽然是南朝梁、陈、隋三个朝代古高梁地区(即现今茂名市所辖高州、电白一代)的民族首领,但一千四百年来一直得到岭南人民的敬仰,被奉为“圣母”,至今在民间仍有众多的信众。叶先生和高州市政府的领导深感冼夫人有功于国,造福于民,德行垂范的历史功绩,在今天仍然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生动材料,而长期以来形成的冼夫人文化和信仰,还是边境贸易和地方旅游的重要文化资源,因此合作主编了《岭南圣母的文化与信仰——冼夫人与高州》一书。这是第一本从民间信仰角度考察冼夫人文化的书,它为打造高州冼夫人文化旅游品牌,发展文化经济,造福当地人民,做了件大好事。
“关注民众,贴近民生”还是叶先生对弟子的一贯要求。他不但自己这样做,也希望他的弟子在校的学术训练和今后学术道路选择上,能以“关注民众,贴近民生”为本位,用自己的学术专长,造福民众,回报社会。如今他的首届博士研究生已毕业,在校博士研究生10名、硕士研究生7名,他们的毕业论文或论文选题,大多以岭南某一具体民俗文化事象为课题,将理论探讨建立在深入的田野调查基础之上,旨在揭示民俗文化在岭南现代经济文化生活中的意义和价值。叶先生的学术追求可谓后继有人。
四、民俗文化研究的方法:“参与研究”
与“关注民众,贴近民生”的价值观相一致的,是叶先生向来提倡的“参与研究法”。所谓“参与研究法”就是研究者不只从局外人的角度去观察、思考被研究者,而是以当事人的身份介入事件的全过程,通过亲身经历和情感体验来把握和理解被研究对象的一种研究方法。叶先生认为,“要得到真正的好东西,一般的田野调查还不够,要亲身参加,全情投入”[9]。在《民俗文化与科学人文——兼与吾师周年祭》一文中,叶先生对此作了进一步的阐释。他主张“人文科学也不妨做些力所能及的实验,真正融入实际的考察”[10],接着他举了两个例子来说明:一是他的一位博士生为研究客家妇女的生活,跟客家妇女朝夕相处了四个多月,和她们一起唱歌、敬神、走童身,才真正理解了客家妇女生活的两个领域——唱歌与敬神;一位是学《易》的青年教师,硕士毕业后主动到西藏参禅两年,才悟到藏传佛教的一些真谛。叶先生还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透露了鲜为人知的、他一直关注宇宙之谜的一个原因,缘于他的一些亲身“实验”。[11]
叶先生的民俗文化学问不只来自书本又回归书本,更多的来自实践,并回到实践中去,指导现实生活。那些来自实践的活的学问,就与参与研究法相关。例如,关于建筑民俗,叶先生写了不少文章,像《俗眼向洋》中关于“堪舆民俗”的一组文章和《民俗学刊》第二辑上发表的《岭南建筑民俗的现代演绎》一文,它们大多是叶先生在参与研究中的心得结晶。我曾有幸跟随叶先生跑了广东省的不少地方,每到一处,先生时常被邀对当地建筑物或建筑工地作实地考察,他的临场指导深受群众的欢迎和重视;而作为他的学生,我深感这些学问实在是书本上无法学到的,用“不闻不如一见”来形容,也毫不过誉。
叶先生的“参与研究法”还有另一深层含义。他认为“我们民俗学工作者的任务,就是通过我们的参与研究,帮助决策机构寻找一个切合点,既展示民俗的魅力,又助旺旅游的市场;既弘扬了文化,又振兴了经济。”[12]“参与”不但要进入田野,而且也要进入高层决策机构。这一方面展示了民俗文化研究的魅力,另一方面也给民俗文化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近些年来,叶先生频繁地参加全国各地举办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各种节庆活动和相关学术会议,积极为各地民俗文化的开发和保护献计献策。如1999年,他应邀参加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在学术研讨会上发表《新办节日的民俗底蕴》一文,认为:“新办的民间节日,必须具有深沉的民俗底蕴,如果脱离了民俗的轨道,缺少文化内涵,要创造一个新的民间节日让群众接受,那是不容易的。”[13]在回答《人民日报》记者就“民俗文化热”话题的访谈时,叶先生指出:“目前我国各级政府、文化部门已经开始关注、重视对民俗的保护、开发,但对民俗文化底蕴的深层开发还不够”,“民俗复兴的宗旨应该是真正弘扬民族的传统文化,使中国民族文化在世界文化宝库中占一席之地”。[14]这些对当前民俗文化保护和开发所存在问题的看法,可谓一针见血,为参与研究作了表率。
叶先生近五十年来,扎根岭南,对于岭南民俗文化,既长期浸润其中,又勤于采风问俗,尤其通过他的参与研究,使他自己也成了一座岭南民俗文化的小宝库,甚至在某些民俗文化的传承方面,还享誉四方。没有对民俗文化的热爱之心,没有广泛而融洽的社会关系,没有永不知足的求知欲和持之以恒的韧性,是无法做到的。在他身上,体现了一个优秀民俗文化学者所应具备的多方面素质和深厚学养。
五、民俗文化研究的薪火相传者:重举中大民俗学会旗帜
叶先生所在的中山大学,在20世纪20年代末曾经是中国民俗学发展地之一。当时由顾颉刚、容肇祖、董作宾、钟敬文等发起成立中大民俗学会,他们既从事教学研究,又编辑刊物、出版书籍,还组织社会调查,开设民俗博物馆和民俗学传习班,先后出版《民俗》周刊123期,《民俗》季刊8期,《民俗学丛书》36种,在全国产生很大影响,使中大成了继北大之后中国现代民俗学运动的又一重镇。物换星移,如今重举中大民俗学会旗帜的重任,历史地落在叶先生的肩上。叶先生感到荣幸,也觉得担子的沉重。特别是钟敬文先生在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中大在中国、在东南亚,民俗学研究曾经是一个重点。这个事业我们应该继承,使它发展。”[15]这个期望、鼓励和鞭策,使叶先生深感,将中大民俗学会的光辉传统薪火相传下去,是义不容辞了。
事实上,叶先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17年前,叶先生就用自己工作所得的酎金,内部出版了两期《民俗》,使中断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民俗》得以延续下来。此事曾得到了钟敬文、罗致平、王季思等前辈学者的大力支持。可是,叶先生因为此事,被人怀疑用公款办私事,差点蒙受了不白之冤。但叶先生坚信,“民俗”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他坚持下来了,并得到一位有识之士的支持,又内部出了三期《民俗》。后来,随着中大民俗研究中心的成立,叶先生在酝酿把《民俗》做好,做大。经多方努力,尤其是得到东莞、广州一些领导和企业家的资助,由叶先生主编的《民俗学刊》于2001年终于公开出版,目前已出到第三辑,已成为国内专门发表民俗文化研究成果的重要刊物之一。通过办刊物,叶先生总结出一条宝贵经验:“民众的事情依靠民众来办,其生命力是无限的。”
的确,正是依靠群众力量,叶先生办了一件又一件重要的事情。2001年12月,成功举办“现代社会与民俗文化传统”国际学术研讨会,来自美国、韩国、台湾、香港、澳门和内地六十余名国内外知名学者会聚一堂,围绕“民俗文化与现代化”、“新时期民俗文化资源开发和保护”、“岭南区域民俗文化研究”等论题,进行广泛的学术探讨和交流,既得出了很多有益于民俗文化理论和社会实践的见解,又扩大了中大民俗研究中心的影响。
循着中大民俗学会前辈学者的足迹,叶先生目前和将来尽最大力气要做的,是将《民俗学丛书》接续出版下去。他在《(中山大学民俗学丛书)总序》中写道:“我们决心以先辈们的开拓进取的精神,精细务实的作风,重新举起这面旗帜,为振兴中大民俗,也为中国民俗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如今,由叶先生主编或独著,列入《中山大学民俗学丛书》,已经出版的书有《岭南圣母的文化与信仰——冼夫人与高州》、《岭南民俗事典》、《现代社会与民俗文化传统》、《俗眼向洋》;已列入2003年6月出版计划的书有《广东民俗大典》(70万字)、《中山大学经典民俗学丛书总汇》(80万字)。但这仅仅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在叶先生的心目中,《中山大学民俗学丛书》是一项承前启后的事业,它应该代代相传,只有序,没有跋。
无疑地,叶先生正在书写着中大民俗文化研究的新历史,也必将在中国民俗文化研究史上留下很有分量的一页。
注释:
[1]叶春生:《岭南俗文学简史》,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2]叶春生:《岭南俗文学简史》,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3]叶春生:《民俗文化与科学人文——兼与吾师周年祭》,《民俗学刊》第三辑,澳门:澳门出版社2002年版。
[4]叶春生:《俗眼向洋》,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5]王文宝:《中国民俗学发展史》,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
[6]钟敬文:《建立中国民俗学派刍议》,《广东民俗》1999年第1期。
[7]叶春生:《关注民众,贴近民生,再创辉煌》,《民俗学刊》第一辑,澳门:澳门出版社2001年版。
[8]叶春生:《中山大学民俗学丛书总序》,卢方圆、叶春生主编:《岭南圣母的文化与信仰——冼夫人与高州》,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临社2001年版。
[9]叶春生:《关注民众,贴近民生,再创辉煌》,《民俗学刊》第一辑,澳门:澳门出版社2001年版。
[10][11]叶春生:《岭南俗文学简史》,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12]叶春生:《关注民众,贴近民生,再创辉煌》,《民俗学刊》第一辑,澳门:澳门出版社2001年版。
[13]叶春生:《新办节日的民俗底蕴》,《面向21世纪的民族民间文化》,南宁:民族艺术杂志社1999年版。
[14]毛燕:《“民俗热”说明了什么——访中山大学教授叶春生》,《人民日报》2002年3月25日第15版。
[15]《民俗学刊》第二辑,澳门:澳门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