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麦田里,眼望着天空,思绪又回到了省大,回到了那如噩梦一般的校警室,整整一个上午,他便那样抬头看着天空,连动也不曾动过一下。
周一下午,子旭正在书房里看书,手机响了,看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自己的学生童乐凡,本以为她要请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姑娘居然要自己代替她的妈妈去趟学校,说她闯了大祸,不敢跟妈妈说。听到她的哭声,子旭心软了,没有办法,他对女人的眼泪一直缺乏免疫力,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这还是从婉莹那里落下的病根,只好答应了。
为了表示对老师的尊重,子旭特意穿上了一年之中只在那个特殊日子才会穿的西装,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温文尔雅。来到学校的时候正赶上放学,许多学生家长见到子旭都热情的打招呼。子旭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着,与所有打过招呼后快步来到教学楼。
穿着新款李宁运动装,长相甜美的童乐凡正站在教学楼门口,一脸焦急的张望着,见到子旭到来,马上迎上去,叫道:“老师!您今天真帅啊!我还以为您不来了,都急死我了。您记住,一会老师要是问起来,您就说是我舅舅,我爸爸妈妈出差了,您是现在我唯一的家长,无论她说什么,您都哼哈答应,千万别跟她顶嘴,这个老师是新来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是杀我给我们全班同学看呢。”
子旭一直微笑着,直到她说完才问:“说吧!又闯什么祸了?早就听你妈妈过,你在学校里很调皮,隔三差五的就被叫家长,这次居然不敢找你妈妈,我看,事情严重啊?”
童乐凡眼珠子乱转了一通,露出可爱的神情,冲子旭撒娇道:“老师,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啦,就是——就是——”
子旭低着头,笑得更加温和,说:“你有权利不说。”
童乐凡闻言大喜,蹦跳起来,大声说:“我就知道老师最好啦!”
子旭展颜一笑,道:“同理,我也有权利拒绝不冒充你的舅舅。”
童乐凡脸上如花的笑容在开放到最灿烂的瞬间戛然而止,笑容一点点变成无奈和沮丧,刚想施展她青春无敌美少女的魔力,突然看到子旭转身往校门口走去,连忙快走几步,挡在子旭身前,一副“被你打败了”的神情,撅着嘴说:“好啦好啦,告诉你吧!”
子旭松松肩膀,说:“为师洗耳恭听。”
童乐凡左扭了半天,低声说:“我给齐旭尧写的情书————”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子旭听不清楚,于是板起脸来,说:“回答老师的问题要大声!”
童乐凡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大声说:“我给齐旭尧写的情书被他交给班主任老师了,结果被我们新来的班主任老师当众念了出来,丢死人了!”
子旭瞪大眼睛,不解的问:“齐旭尧?是最近才红起来的明星吗?”
童乐凡抛了一个大白眼,大声说:“是三班的班长!”
子旭的眼镜险些掉下来,张着大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茫然的点点头,用手拍着童乐凡的肩膀,深表理解的说:“我终于明白这次为什么你不找你妈妈了,来吧,把事情说详细些,好让我有个准备。”
上了四楼,来到语文组办公室,童乐凡敲敲门,听到里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进来!”
童乐凡将门打开,然后迅速的躲到子旭身后,然后用手推着子旭的身体,走进办公室。因为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女老师,她背对着门,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只要接到完童乐凡的家长,她也要回家了。从背影看,她足有一米七,身形绰约,将一双腿凸显得更加修长。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起,只用一条白色的纱巾关系着,简洁干净,黑白分明,却又不失大方。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说:“您好!”但话一出口,她的表情便僵住了,清纯美丽的脸上现出一丝迷惘,好看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红艳艳的嘴唇下意识的撅起,模样很是可爱。
子旭在她转身的时候立刻就认出来,童乐凡的班主任正是那次在早市与水果王因为三颗石榴发生争执的女孩子。但看她的迷糊样,似乎在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自己,心中暗暗叫苦:“真是祸不单行啊!”但为了在她想起自己的身份之前阻止她继续往下想,赶快上前,礼貌的说:“您好,我是童乐凡的舅舅,我姓张,她爸爸妈妈都出差了,所以我来见您。”
老师被子旭打断思路,再次恢复职业笑容,客气的招呼着:“啊!您好,快请坐!”
子旭坐在老师的对面,先给子旭倒了杯水,然后自我介绍:“您好,我是童乐凡的班主任,她之前的班主任王老师产假,所以,我临时代班,我姓胥,您称呼我为胥老师就行。”
子旭笑笑:“胥老师,您好!”
胥老师轻轻咳嗽一声,话入正题,说:“是这样的,童乐凡这个孩子有点早熟,居然给临班的男同学写情书,我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我有必要和你们谈谈。”说话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一脸紧张的站在子旭身后的童乐凡,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子旭用纸巾擦了擦眼镜,笑笑说:“胥老师,我有个请求,能不能让凡凡出去等,我觉得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合被她听到,您看成吗?”
胥老师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子旭转过头,对童乐凡说:“凡凡,去吧!别乱跑,一会舅舅请你吃肯德基。”
童乐凡如蒙大赦,恭敬的冲胥老师鞠了个躬,背在身后的小手还做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一路小跑出了教室。
等童乐凡走出去后,子旭客气的请求道:“胥老师,能把她写的情书给我看看吗?”
胥老师更加不解,动作缓慢的打开抽屉,将一页写满字的纸递给子旭。子旭接过来,一边看一边做着各种表情,时而皱眉,时而露出得意的微笑,看得胥老师满脸黑线。
等子旭看完那封“情书”,将其放在桌子上,胥老师才问:“张先生,您看完了,作何感想?”
子旭轻咳一声,道:“实话实说吗?”
胥老师一笑,道:“当然,我们本着一切都为了孩子的原则,我们做师长的,当然要开诚布公。”
子旭点头,道:“那好,我就谈谈我对这封信的看法:第一,她的字有进步;第二,她的标点符号使用还是一塌糊涂;第三,遣词用句倒是强了很多,在心理描写上卓见成效,这个‘寝食不安’和‘朝思暮想’换做从前她是想不出来的,证明她的语文老师很有些本事。”
胥老师的嘴与瞳孔在子旭说出第一条的时候便开始慢慢张开,当子旭说完后,她的面孔已经完全走了型。直到子旭说完足有一分钟,她才恢复正常,怒气在她的眼中逐渐呈现,但为了保持良好的谈话氛围,她还是勉强压在自己的愤怒,不露痕迹的做了个深呼吸,硬挤出一缕笑容,道:“就——这些?”
子旭的打击接踵而至,道:“一言而概之,这封信打动不了齐旭尧,很失败,怪不得那个齐旭尧会把这封信交给你,回去我要让她重写一封。”
胥老师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严厉的问:“这就是张先生的态度?”
子旭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点点头,道:“对啊!”
胥老师将压在胸腔之中的怒气缓缓的吐出,问:“难道你不认为,在她这个年纪写情书是不对的吗?这是早恋啊!她才十五岁。”
子旭笑笑说:“那我问你,胥老师,你十四岁的时候有没有喜欢上一个男孩子?”
胥老师面上一寒,语气加重,道:“张先生,我们现在谈的是童乐凡,不是我,请正视问题的所在。”
子旭不以为意,正容道:“那好,胥老师,冠冕堂皇的说,在凡凡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智已经逐渐成熟,对异性生出好感和好奇是正常的,这说明她是个发育健康的孩子,初中的生理卫生课本也开诚布公的介绍了这方面的知识,既然国家教育机构和许多有见识的教育家都认为是正确的事情,相信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应该全力支持才对;换句话说,她的情窦初开再正常不过,我不认为我的外甥女有什么问题。相反,你也是女孩子,应该知道在她现在的年纪,心理非常脆弱,微小的打击都可能对她造成一生的伤害,作为她的班主任,您应该注意工作态度和工作方法。”
“什么?!”胥老师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大叫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子旭的鼻子,大声问:“听张先生的意思,反倒是我错了?”
子旭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至少,您不该将凡凡的信当众念出来,你知道吗?她以后再也不敢写情书了,甚至会令她有心理阴影,将来遇到真心喜欢的男孩子也不敢表白。”
胥老师一张俏脸已经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道:“难道我还应该鼓励她?甚至帮她写情书,或者给她指导语法和修辞?再安排她和齐旭尧约会?用不用我做媒,直接让他们登记结婚,然后我再送个大红包,您看这样满意吗?”她一口气说完一大通话,之后用冒火的眼睛看着子旭,恨不得将她吃掉。
子旭取出纸巾,再擦拭了一遍眼镜,摇摇头,道:“我就说嘛,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你从一开始就将凡凡钉在了错误的十字架上,采取批判的方式,根本就不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你刚刚的话很有失你人民教师的身份。”
胥老师已经彻底暴走了,她连续的点着头,银牙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张先生认为,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子旭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微笑道:“你是女孩子,对待小女孩儿应该比我有办法,也知道怎样让她暂时将这份因好奇而产生的懵懂情感放逐一边,然后将所有精力用在学习上。爱情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是每个女孩子一生的渴望,但是过早的盛开便注定提前的凋谢,我们要做的,便是让这朵花继续孕育,直待有一天尽情怒放,既不能催生,更不能扼杀。”
原本愤怒的胥老师,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愈发凝重,她慢慢的坐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双眼望向子旭,声音变得柔和,道:“张先生的话,似乎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