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诗笺上写着:“九华壮志投,此行泪正酬。武林双飞翼,秋波盼行舟。”董海川会意,藏好诗笺,又朝前走去。
董海川日夜兼行,这一日来到常州,但见这座古城虽然风景秀丽,可是街市萧条。他见路边有个茶馆便进去喝茶。卖茶老汉一边拉风箱,一边叹气。董海川问:“您老为何叹气?”
老汉望望周围无人,便向他说起缘由。原来常州以前是商贾要道,买卖兴隆,街市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前不久从北京来了一位王爷,大概是在赌场上输了银子,躲债逃到这里,仗着一身武艺霸占了这一带市面,连知府也让他三分。他纠集一伙赌徒,强令商贾交六成利钱送到他那里,结果使商贾如惊弓之鸟,关闭不少店门。那王爷臂上很有功夫,唤做铁臂王爷,自称“镇江东”。凡是不交利钱的商贾,轻则打残,重则身亡。
正说着,忽听街东传来一阵喧嚣。董海川透过窗户一瞧,一伙人簇拥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彪形大汉吆喝而来。瞧那副打扮倒像是个王爷。老汉慌道:“这就是‘镇江东’。”那伙人竟朝茶店而来,老汉一见腿抖得象筛子。镇江东先闯进店来,上下打量了董海川一番,眼睛贼溜溜落在他的背囊上。董海川没有理睬他,照旧喝茶。
“老头,拿上等好茶来,老爷今天嗓子都快冒火了!”说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那七八个随从也各找地方会了。老汉忙柜后取出上等龙井茶泡上,然后提着大铜壶来到镇江东面前。
镇江东拿起大碗茶“咕嘟咕嘟”仰脖喝了,忽然眉头一皱嚷道:“这茶太浓,你这老棺材板要呛死我呀!换一壶茶来!”
老汉忙应着,又换了一壶茶。
镇江东呷了一口,又嚷道:“这茶太淡,像马尿,你弄这稀汤来糊弄人!”说着,他用左臂轻轻一磕茶壶,那茶壶噗的一声,碎片打在老汉身上。
镇江东抽身欲走,董海川嘴一努,一口茶叶沫不偏不倚正贴在镇江东的右眼上,镇江东将左脚盘上茶桌,勾一把茶壶,顺势翻滚到右臂上,然后一甩臂,那茶壶竟朝董海川脸上击来。
董海川不慌不忙,暗暗运气。那茶壶撞在他的脑门上粉碎了,可是他眼睛不眨一下,脑门上没有伤痕,镇江东已知遇到了高手,不敢轻敌,叫一声:“壮士到街上对艺!”说罢,一招“玉女穿梭”跳到街到。董海川也一招“鹞子翻身”翻到他的对面。
镇江东一抱拳:“借问壮士姓名?”
董海川微微笑道:“包(抱)不平!”
镇江东笑道:“我是北京的王爷,今日要跟你这个包不平见个高低!”说着,一招“青龙扑海”,董海川见他使的是南拳,一招“金蝉滚背”,又一招“猛虎跳涧”,把镇江东单手托起往空中一抛。
镇江东趁势来一招“狮滚绣球”,稳当当立于地面。又来一招“狮张血口”,恶狠狠朝董海川撞来。董海川一招“掖下藏花”,先躲过这一着,走开了八卦步。镇江东圆睁怒目,就是找不到董海川的身形,他急于取胜,猛地来一招“雄鹰展翅”,双脚朝董海川踢来,董海川趁势一招“猿猴缩身”,抓住镇江东的双脚,“扑通”一声扔到旁边的一个废大茶缸里。
随从见董海川功夫厉害,都不敢上前,忙把镇江东从缸里拉出来。镇江东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就此拜壮士为师,把真功夫哄到手。于是跪在董海川面前,痛哭流涕道:“兄弟以前误入歧途,只因输光银两错了头脑,如今要改邪为正,拜壮士为师,学点真功夫。”
董海川道:“教你些拳脚倒也行,中是要依我三件事。”
镇江东问道:“哪三件?”
董海川道:“第一,取消商租;第二,送茶馆老汉就医;第三,百日内迁出常州。”
镇江东一一应允。所以,董海川来到镇江东住处,敷衍了事,只教了他一些六合拳,镇江东倒也心满意足。
过了十日,董海川推说有事,告辞镇江东,来到了苏州。
正值初春,桃红柳绿,鸟语花香。董海川还是初到苏州,从未见过这般秀丽的景色,正像唐代诗人杜荀鹤诗中所言: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董海川先游了拙政园、狮子林、网师园,又游了沧浪亭、怡园,天至傍晚时,来到城西枫桥镇的寒山寺。
董海川走上枫桥,只见一座古刹掩映在红桃之中,衬着如血的晚霞,别有风韵。这寒山寺始建于梁代天监年间,名“妙利普明塔院”。相传唐代贞观年间高僧拾得和寒山由浙江天台山来此住持,拾得和寒山法师是有名的哼哈二仙,寒山寺因此得名。唐代诗人张继诗中提到的那口钟早已失传,现存有一钟是明代嘉靖年间所造。清代诗人王渔洋曾于顺治辛丑年春坐船到苏州停泊枫桥,夜已曛黑,风雨交加,王渔洋摄衣着屐,列柜登岸,给这寺门题诗云:日暮东塘正落潮,孤篷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关枫第几桥。枫叶萧萧水驿空,离居千里张难同;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夜半钟。题罢,掷笔而去。
董海川想看看寺内古钟,又想寻觅张继、王渔洋等人的真迹,便欲进寺。将到门口,只见有一伙恶奴守在门口,寺内隐隐传来哭声。董海川上前道:“我要进寺烧香。”
一个恶奴阴阳怪气地说:“寺门关了,明日再来吧。”
另一个恶奴嬉皮笑脸地说:“烧什么香,等着吃老爷的喜酒罢。”董海川知道事有跷蹊。不好发作,只得退了回来。他钻进枫林,绕到寺后,瞅准一株古枫,攀了上去,只听哭声是从西厢传出,他上了房梁,一个“倒挂金钟”,往窗内望去: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妇人,正在给一个青年女子梳妆打扮。那女子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双眼泪如雨,凄凄吟不断。那妇人说道:“骆姑娘,你怎的想不开,你一个市井女子,嫁给人家知府做小老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的福分不浅哟!”
少女回答:“我与秦淮碧青梅竹马,如今已定婚,他进京赶考未回,我们已海誓山盟,等他回来就成亲。”
妇人道:“秦淮碧是个寒酸书生,他准是没考上,没脸来见你,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就是考上了,他还顾得上你这个小户人家吗,早就当了陈世美了。”
少女道:“知府这个老贼已有妻妾八人,还要讨我作小,我不能脏了身子!”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刀当胸刺来。只听当的一声,那剪刀啪的丢在地上。
董海川甚觉奇怪,可是救人心切,他一招“白鹤穿林”,已经收不住身子,竟从窗口飘了下去。妇人大惊失色正要喊叫,董海川早抽出“秋风落叶草”宝刀横在那妇人脖颈处,妇人不敢做声。董海川是个细心之人,他瞥见少女脚下有一颗圆溜溜的弹子,心知房上有人。但据他思忖,房上那人可能也是想搭救少女的人。
少女见到董海川,身体抖个不住。董海川道:“我是江湖人,专打抱不平,姑娘一定有许多委屈,尽管跟我说出来,我设法搭救你。”少女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少女叫骆少枝,住在枫桥镇北,父亲是一位私塾先生,母亲早亡。她有个邻居叫秦淮碧,父亲是个小贩。骆少枝与秦淮碧性情相投,一到妙龄时,二人便钟爱起来,两家老人也挺高兴这门亲事。秦淮碧喜欢书卷,平时总爱舞文弄墨,年前考中了举人,几日前又进京赶考。临行前,两家约好,秦淮碧赶考回乡便与骆姑娘成亲。谁曾想,今日一早骆少枝随父亲到寒山寺烧香,祝愿秦淮碧考中进士,遇到苏州知府绮善来寒山寺游春。绮善是个知名的好色之徒,今日得见如花似玉的骆少枝,喜上心头。吩咐恶奴上前说亲,骆少枝父女不允,绮善恼羞成怒,便吩咐恶奴抢亲。骆老先生上前阻拦,被恶奴乱拳打死。恶奴把骆少枝逼进西厢,绮善令众人看好骆少枝,自己回府中去了。绮善为何不直接把骆少枝带到府中,这里面有一段缘由。原来绮善有个惧内的毛病,在他的八个妻妾中,他最怕三夫人。三夫人貌美嘴辣,心毒手狠,是北京醇王府上的小姐。绮善要纳骆少枝为妾,自然要跟他商量。绮善回到府中,与三夫人一说,没想她满口答应下来,还派了丫环为骆少枝收拾房间,绮善喜出望外,连忙请了媒婆,备了花轿去迎骆少枝。
董海川还要再问,外面有人叫道:“花轿来喽,请姑娘上轿!”传来一片脚步声,有人来到寺里。
董海川对那妇人耳语几句,妇人忙道:“别……别进来,姑娘正在换衣服呢?”
这个“换”字提醒了董海川。他忽然心生一计,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些银两塞到妇人手里,又把一些银两塞给骆少枝。说道:“我要男扮女装去知府府上,骆姑娘先藏在床下,等没人时,想法混出寺门,然后到枫桥西头的小树林等我。”
董海川用刀在妇人眼前晃了几晃,说道:“你要说出去,就割下你的脑袋扔到猪圈里。”
妇人头磕在地上像捣蒜:“爷们,不敢!不敢!”
董海川与骆少枝换了衣服,把背囊交给骆少枝,又穿上妇人带来的新衣,戴上遮头,然后由妇人搀着,故作娇态,袅袅娜娜走了出去,来到寺门前,果然看见众人簇拥一座花轿,于是钻了进去,由于天黑,那些恶奴又未看清楚。
走了约有半里,那抬轿子的人越走越快,前面那个气喘吁吁,后来那人腿跑得飞快,渐渐把那一伙人落在后面,后面的人骂骂咧咧拼命在后面追着。拐过一条街,前面那人“扑通”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后面那个衙役呼的掀开轿帘,叫道:“壮士,快跑罢!”
董海川掀起遮头,只见那个衙役扔掉帽子,露出白净面皮。
“你是谁?”董海川问道。
那衙役道:“我是‘神弹子’柳飞,来游苏州正遇此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刚才那飞弹是你打的?”
“正是。”
“你还不快逃命?”董海川道。
“不能白白便宜了绮善那老鬼,我倒要‘调戏’他一番。”
这时,后面那伙人渐渐追近,柳飞说了一声恕不奉陪,转眼即逝。董海川暗道:“好俊的轻功!”
那伙恶奴追到,其中一个衙役头骂道:“娘的,抬轿子的跑了一个。”转到前面正绊在前面那个轿夫身上,原来前面那个轿夫已被柳飞点中穴位,动弹不得。
衙役头道:“看看人还在里面吗?”说着,将一只手伸进轿内,董海川瞅准那只手,狠狠地拍打一下。衙役头“哎哟”一声,叫道:“这小娘们好厉害,快走!老爷还等着受用呢!”
紧接着,衙役头来到前面那个轿夫面前:“怎么,银子不想要了,刚才还跑得挺欢,就像抢孝帽子,现在累趴下了。我可跟你说,刚才那一段,可算白抬。”地上那人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好,换两位。”两个衙役抬起轿子,朝苏州府而来。
又拐了几条街,来到苏州府内,只有人吩咐抬有后面收拾好的房间去。董海川婷婷娉娉走下轿子,只听旁边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小声道:“哟,个子可小矬。”
“哼,块头还挺大呢,姑娘家哪有那么大屁股的。”
“瞧,连奶子都没有,老爷真是孙猴子逛天宫,看花了眼。”这两个女人是绮善的八太太和七太太,她们特意出来瞧瞧这位新娘子,生怕夺了她们的风景。
董海川来到屋内,听听周围已没动静,悄悄掀开遮头,只见紫绡帐,水绿褥,大红被,花烛摇曳,异香扑鼻,梳妆台前,杂物俱备,案上摆着荔枝、菠萝、香蕉、蜜橘等果盘。董海川腹中饥饿,也不管那么许多,拣几个可口的吃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用手推门,董海川急将蜡烛吹灭,躲于朱帷之中。一个胖头胖脑的家伙钻了进来,他悄悄摘掉顶戴花翎,一边脱衣服一边嘻嘻笑道:“娘子,不要害怕,跟着老夫,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老夫自然不会让你受苦。”
董海川心想这人定是绮善。一忽儿,绮善蹑手蹑脚来到床前,掀开帷帐,笑道:“娘子休要羞臊,老夫找你玩耍来了!”说着,竟伸手朝董海川身上摸来。
董海川左躲右闪,绮善更觉心痒难禁,嘻嘻笑道:“娘子随了老夫,自然享尽天伦之乐,吃喝穿住都不愁了,老夫不会让你受苦……”
董海川怒火中烧,看得清楚,一招“猛虎掏心”,一掌劈去,正中绮善胸脯,绮善连哼也没哼一声,倒地气绝身亡。
董海川见他已死,急忙下床,没想到右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于地上。他正要起身,床下一人飞起一脚朝他的小腹踢来。“哎呀!不好,床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