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那凡爵士等几人栖身的这棵大树,树叶油光锃亮,树冠呈圆形,与胡桃树非常相似,但却并不是胡桃树,而是一棵“翁比”树。阿根廷平原上的“翁比”树总是孤独地生长的。树干粗大,根系发达,主根深入地下,副根从各个方向把树干稳稳地固定住,可以抵御任何方向的大风和洪水的来袭。
这棵“翁比”树高达上百英尺,树冠有一百二十平方米的面积,主干、支干,层层叠叠,盘旋而上,是一把实实在在的巨型遮阳伞。任何雨水都甭想透进它那成百上千层的枝叶叠层!这棵树有一支横向生长着的枝干,枝叶耷拉在水面上。整棵大树好似大海中的一座绿色孤岛,而那根横枝则像向前伸展的一个海峡。树中有无数的空间;伞形枝叶圆周间有许多空隙,可让空气流通,处处有阴凉;阳光也从枝叶间的缝隙透过来,给大树下带来了光亮。
落水的人们爬到树上,惊得一群鸟儿连忙向上层枝叶间飞逃,叽叽喳喳的,像是在抗议这几个非法入侵者。其实,鸟儿们也是飞到这棵“翁比”树上来避难的。
这些鸟儿多得无法计数,成群成窝地飞来飞去,有乌,有椋鸟,有“伊萨卡”鸟,有“喜格罗”鸟。还有那“披迦佛罗”鸟,属于蜂鸟类,五颜六色,特别地多。它们在飞起来时,宛如被风从树上吹落的一朵朵鲜花。
格里那凡爵士一行人就栖身在这棵大树上。小罗伯特和身壮体健的威尔逊一上了树,便爬到最高的树枝上去了。他们把头钻出那绿色的穹隆,一眼可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放眼四周,一片汪洋,大树被洪水团团围住。水面上没再见到一棵树,只有这“翁比”树孤孤单单地立于洪水之中,被急流冲得在颤动。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横冲直撞地向下游奔去;还有不少被淹死的牲畜、横七竖八的树枝、草房的屋顶……还有一棵飘飘忽忽的大树,上面趴着一窝黑斑虎,绝望地在怒吼着,由南往北顺流而下。突然间,威尔逊发现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黑点在动,引起了他的极大注意,他屏气凝神,仔细看着,发现竟是塔卡夫和他的桃迦,在远处天际逐渐消失!
“塔卡夫,我的朋友!”小罗伯特向远方伸出双臂,高声呼喊道。
“您别担心,他不会淹死的,罗伯特先生,”威尔逊说道,“咱们下去,同大家在一起吧。”
没一会儿,小罗伯特和威尔逊便穿过三重树枝,到了主干的顶端。格里那凡、巴加内尔、麦克那布斯、奥斯丁、穆拉迪都在那儿,或骑,或坐,或躺,各行其是。威尔逊把所看到的情况汇报了一下。大家都与他的看法一致:塔卡夫不会被淹死,只是不知将是塔卡夫救起桃迦,还是桃迦救起塔卡夫。眼下,这几个人的处境比塔卡夫还要危险。树虽说是不致被洪水冲倒,但如果洪水继续往上涨,最终会把整棵大树给没了顶的!这一带地势低洼,简直就像是一个大蓄水池。格里那凡爵士心细,一上树便拿出小刀刻下水位高度,以观测水位是涨还是落。这时,水位倒是稳定了,没有继续往上涨,好像已达到最高峰了,大家因而把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儿。
“现在我们该干什么呢?”格里那凡爵士问道。
“那还用问呀!做窝呗!”巴加内尔不失风趣地回答道。
“做窝?”小罗伯特感到惊讶。
“当然了,孩子!没过上鱼儿的生活,就过过鸟儿的日子吧!”
“那好啊!”格里那凡爵士说,“可是,窝做好了之后,谁给我们喂食呀?”
“我!”少校回答。
大家立刻向少校那边看去,只见他斜靠在一根软软的树枝上,把他那湿漉漉的褡裢递了过来。
“啊!麦克那布斯,”格里那凡爵士叫喊道,“您真是太棒了!想得这么周到!”
“人不能淹死,也不能饿死。”少校听了爵士的称赞后说。
“我本该也想到这一点的,只可惜自己太粗心了。”巴加内尔不无遗憾地说。
“您那褡裢里装了些什么呀?”奥斯丁问道。
“够七个人吃两天的食物。”
“太好了,”格里那凡爵士说,“但愿洪水在二十四小时内退得差不多了。”
“或者说,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能有办法回到陆地上去。”巴加内尔补充道。
“因此,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吃早饭。”格里那凡爵士说。
“总得先把衣服烤干吧?”少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哪儿有火呀?”威尔逊问道。
“没有火就生呗。”巴加内尔说。
“在哪儿生火呀?”
“在这主干顶上。”
“用什么生呀?”
“用枯枝败叶,树上有的是!”
“有了也生不着的,”格里那凡爵士说,“火绒都湿透了,成了海绵!”
“用不着火绒!”巴加内尔回答道,“找点干苔藓,我用我的望远镜,借助太阳光照上一会儿,就有火冒出来了。现在,谁去找点柴呀?”
“我去!”小罗伯特自告奋勇地说。
他说着,便像只猫似的忽地往上蹿去,钻进树叶深处;威尔逊紧随其后。他俩走了之后,巴加内尔便动手找来不少的干苔藓;当时,阳光正强,他很容易地便找到有阳光的地方,用望远镜把干苔藓点燃,然后,把点燃的干苔藓捧到“翁比”树主干的分支处,铺一层湿树叶托住。这就成了一个天然炉灶,而且不用担心引起火灾。没多大工夫,小罗伯特和威尔逊便回来了,弄了一大抱干树枝,放在点燃的苔藓上。巴加内尔爬到“炉灶”上方,叉开两条长腿,像阿拉伯人一样,一蹲一起,用自己的“篷罩”煽风,点火。干树枝引燃了,不一会儿,只见火苗在临时“炉灶”上蹿了起来。众人围着这堆火在烤自己的湿衣裳。接着,便开始吃起早饭来。每人只能吃分配的定量,因为还得想到日后,也不知大水是否能像格里那凡爵士所希望的那样迅速退去,而所带的干粮又极其有限,再说,“翁比”
树上又不结果子。不过,幸运的是,树上有许多鸟巢,鲜鸟蛋可不少,而且,鸟儿也可以杀了吃。看来,不必为吃食过于犯愁。
现在,不得不做长时间地栖息树上的打算,睡的问题也要考虑,尽量地舒适些。
“厨房和餐厅都在楼下,那么,卧室就设在楼上吧,”巴加内尔幽默地提议道,“房子很大,房租也不要,还是住得宽敞些的好。我看见大树上方有不少藤蔓,形成了天然的网,把它们固定牢之后,就是一张张的吊床!我们轮流守夜,什么都不用怕,我们人数不少,足以打退印第安人和野兽的攻击。”
“只是没有武器。”奥斯丁说。
“我有手枪。”格里那凡爵士说。
“我的手枪也在。”小罗伯特紧跟着说。
“光有枪还不行,得让巴加内尔先生想出法子来制造点弹药出来。”奥斯丁又说。
“用不着制造弹药。”麦克那布斯说着便把保存好好的弹药袋拿了出来。
“您是哪儿弄来这么一袋弹药的呀,少校?”巴加内尔惊讶地问道。
“是塔卡夫给我的。他在跳入水中之前,估计我们可能有用,就把弹药袋交给了我。”
“真是一位侠义的印第安人呀!”格里那凡爵士不禁感叹道。
“是呀,”奥斯丁说,“如果所有的巴塔戈尼亚人都像他一样,那这个民族就真的不同凡响了!”
“还有桃迦呢!”巴加内尔补充道,“那真是一匹好马,它也是巴塔戈尼亚人的一部分呀。我估计我们还会见到他和它的。”
“这儿离大西洋还有多远?”少校问道。
“顶多也就是四十来英里,”巴加内尔回答道,“诸位,我得先告辞了,我要到上面去找个观察点,用望远镜侦察一番,看看有什么情况,好向诸位报告。”
说着,巴加内尔便灵巧地爬了上去,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被密密实实的树叶给遮挡住了。于是,其他人便各自忙于整理自己的“床铺”,找一个自己觉得中意的枝丫,绑上几根藤条,睡觉的地方就出来了。
整理好床铺之后,大家又不约而同地回到下面,围“炉”闲聊开来。他们并没有谈论眼前的处境,因为,现在除了忍耐静观而外,已别无他法。他们谈论的还是此行的目的:寻找格兰特船长。只要大水退去,不几日他们便可回到邓肯号上去。可是,横穿美洲大陆的目的却未能达到!没能找到哈利?格兰特及其两名水手,把他们带回邓肯号,一起返回祖国,所有希望看来都化成了泡影。还能去哪儿寻找他们呢?海伦夫人和玛丽.格兰特要是得知这一情况,该会多么伤心啊!
“唉,我可怜的姐姐呀,”小罗伯特悲叹道,“我们没有希望了!”
格里那凡爵士张了张嘴,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再说,光说几句安慰的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可是,”格里那凡爵士非常纳闷儿,“这南纬三十七度是实实在在的呀!哈利?格兰特的失事地点和被俘地点,信件上说得不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吗?那是不会有错的呀!”
“是呀,没有错,阁下,可我们没有找到他们也是真的呀!”奥斯丁说道。
“真让人灰心丧气,苦恼心烦!”格里那凡爵士大声嚷道。
“苦恼心烦倒是可以的,但灰心丧气就不对了,”麦克那布斯平静地说道,“我们毕竟掌握着一些可靠的数字,我们应该根据这些数字追寻到底!”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格里那凡爵士问少校,“您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我们要做的事既简单又合乎逻辑,我亲爱的爱德华。回到邓肯号上之后,我们便让船仍旧沿着三十七度线行驶,往东去,哪怕一直走到我们的出发点为止!”
“唉,麦克那布斯,您以为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吗?”格里那凡爵士回答他道,“我都想过不知多少次了,可是,有希望成功吗?我们再往前走,岂不是离哈利?格兰特信件上指明的巴塔戈尼亚越来越远了吗?”
“我们已经查明,不列颠尼亚号的失事地点既不在太平洋沿岸也不在大西洋沿岸,那还有什么必要再回到潘帕斯地区去呢?”麦克那布斯反驳道。
格里那凡爵士没有回答。
“这条纬度线是他明确指出的,我们只要沿着它去找他,就有希望!哪怕希望再小,也值得一试!”麦克那布斯又说道。
“那当然……”爵士应答道。
“朋友们,”少校转向大家说,“你们赞成我的看法吗?”
“完全赞成。”奥斯丁、穆拉迪和威尔逊异口同声地回答。
“朋友们,你们现在听我说,”格里那凡爵士接过话头说道,“你也仔细听好,罗伯特,因为这事关重大。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格兰特船长,这是我已经承担下来的责任,必要的话,我会付出毕生的精力去完成自己的职责。格兰特船长是个好人,他一直在为苏格兰的利益而尽职尽责,我是代表苏格兰人民去寻找他的。因此,即使希望再渺茫,我也要继续找下去!哪怕是沿三十七度线绕地球一周,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我们有没有必要继续在美洲找下去?”
这个问题十分棘手,大家一时没法回答,陷于沉默之中。
“您说说看。”爵士问少校。
“亲爱的爱德华,”麦克那布斯少校回答道,“事关重大,很难轻率地回答个‘是’与‘否’。这事得从长计议。首先,我想知道三十七度线都经过些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得由巴加内尔来解答了。”
“那就先问问他看。”少校说。
巴加内尔已经钻到上面,被枝叶遮挡住了,看不见他,大家只好大声地喊。
“巴加内尔!巴加内尔!”
“哎!”一个声音从半空中应答道。
“您在哪儿呢?”
“在观察站上!”
“您在干什么呢?”
“在观察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天边!”
“你能下来一趟吗?”
“有事吗?”
“是啊!”
“什么事呀?”
“三十七度线都穿越哪些地方呀?”
“这问题太简单,我就不用下去了。”
“那您说说看!”
“好吧,听着。南纬三十七度线离开美洲之后,就穿越大西洋。”
“然后呢?”
“然后到透利斯坦达昆雅群岛。”
“然后呢?”
“然后往下两分度,经过好望角。”
“然后呢?”
“然后穿过印度洋。”
“接下来呢?”
“接下来,掠过阿姆斯特丹群岛中的圣彼得岛。”
“再往后呢?”
“再往后,就横穿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省。”
“然后呢?”
“然后,出澳大利亚……”
巴加内尔说到这儿,有所停顿,大家觉得疑惑。他是不是记不准了?突然间,浓密的枝叶间,传来一声大叫,格里那凡爵士及其朋友不觉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倒霉的学者从树上摔下去了?威尔逊和穆拉迪腾地站了起来,准备上去救他。突然,巴加内尔从上面滚落下来,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眼看要掉进波涛中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少校眼疾手快,一伸胳膊,把他架住了。
“谢谢您了,麦克那布斯!”巴加内尔大声地感谢少校。
“您怎么搞的?”少校关心地问道,“怎么会滚下来呢?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
“是呀,是呀,粗心大意……这一次,要开创一个新纪元了!”巴加内尔回答道。
“怎么粗心还能开创新纪元?”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们又错了!”
“什么又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爵士、少校、小罗伯特、朋友们!你们听我说,”巴加内尔大声说道,“我们这是专在格兰特船长不在的地方找他!”
“您在说些什么呀?”格里那凡爵士不解地问。
“我们寻找的地方,格兰特船长非但不在,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