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殿正室,凌道轩端坐香案之前,神色异常不安,因为萧竹的归来,带回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
九州水陆,并存了西秦、北燕、东煌三大帝国。三国连连征战不休,生灵涂炭。
直到十六年前,西秦败于北燕,三大帝国各据隘口,方才达成停战协议。
作为天下玄门正宗之首,三不管地带的真武门,邀请各国首脑、各宗派掌门于青梅成熟之际,会聚真武山,煮酒论道。一来交流政治,以免再生兵祸;二来看各派少年施展神功,参悟修行之法。
此项活动,被世人称之为青梅煮酒会。
今年伊始,萧竹奉凌道轩之命,前往九州水陆拜送帖子,途中探得一个消息回来:魔君入世。
极北之地的霍郁山,曾经有一位举世无双的魔族圣贤,扫平散魔,一统魔族。然而,在他登临君位,意图南侵之时,却被麾下魔将伏击围攻,命丧当场。其中的缘由和细节,人族不得而知,不过刚刚一统的魔族却因魔君的消亡重新四分五裂,乱成一盘散沙。
凌道轩见此良机,出面调停了三大帝国的战事,组织人族联盟,意图北上伐魔。只可惜三大帝国各怀心事,担心因伐魔而消耗军力之后,魔族虽灭,自身却再难与那些消耗较少的帝国并存。
为了保全自身实力,十六年来人族联盟极少主动出击。
谁知那位魔族圣贤灵魂不散,在十六年前重归人间,如果让他再次登临君位,只怕南侵之日不远矣。
是故,凌道轩感到良机已逝,自己当年调停三国纷争的策略究竟正确与否,也深受质疑。
在乾坤殿师兄妹的悉心照料下,楚曜身体不日康复,本欲随马瑞返回青木崖,但终究难舍这里的一些人。
“师父,萧师姐归来,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她。可否容我与乾坤殿的朋友们再多聚一晚,明日再回?”
马瑞点了点头,也不勉强。
暮色渐近,楚曜首次与乾坤殿的四妹师兄妹相聚一堂,洛天川毫不吝啬,拿出好酒美食,点亮数颗明珠,映得房间如同白昼。众人席地而坐,凌道轩相陪片刻,觉得终究是年轻人的世界,他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遂起身离去。
楚曜先行谢过萧竹及时出手,助郝映秋施展冰力,才避免了自己变为烧猪。
萧竹颇为谦逊,解释道:“郝师叔才是冰寒力道的主要源头,我不过从旁协助,举手之劳而已。”
“不知慕云逸家人现况如何?”楚曜问道。
萧竹称相府已经放人,为了避免节为生枝,她劝说慕家携慕云逸遗体离开秦都,避往数百里之外的灵州城隐居。关于楚曜与西秦相府之间的恩怨,萧竹尚不能明确,只从旁得到一些细枝末叶。
秦相白良玉曾经不过是京都六品小官,因其妹白氏被选入皇宫,深得西秦帝君的宠爱,白氏一家鸡犬升天。为了替白氏清除宫中障碍,白良玉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十六年前,白氏被封帝妃,白良玉也随之升为二品大员。两兄妹于宫廷内外勾结,残害忠良,摒除异己,权势日渐巩固。
最为丧心病狂的案例是十六年前谋害后宫刘妃,诬陷统帅楚宁、副帅慕容霸,强占京都富豪楚仲文家产,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楚仲文满门抄斩。
十六年来,死于白良玉这个奸相手上的官民不计其数,而楚姓在西秦颇为广泛,能列出名录的就有十余户楚姓。所以萧竹并不能从中判断出楚曜的身世。
听萧竹这么一说,宁珒勃然大怒:“那西秦帝君是干什么吃的?任由白氏兄妹祸乱宫廷,败坏朝纲?”
萧竹摇头苦笑:“近闻西秦的帝君已经多年没有上过朝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切由帝后白氏听政。”
“就这鸟样,是怎么当上帝君的?”洛天川讪笑无语。
萧竹说道:“西秦帝君也非一无事处,曾经也是圣元境强者,深喑统兵御敌之术。曾经三败北燕,五退东煌,也是显赫一时。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却并不是西秦实力最高的。据民坊传言,西秦第一悍将秦破,已被白氏兄妹收为己用。”
“那就难怪了。”卿月笑了笑:“他一向对秦破委以重任,又宠信白氏兄妹,极易落入圈套,遭到陷害。”
楚曜没有对西秦的政局变化参和任何意见,一直默默的喝着闷酒,他最关心的还是白良玉与自己到底有什么仇怨,并思虑着刚才萧竹提到的那些楚姓人家,哪些更有可能是自己的族人。
“那白氏一族可谓天怒人怨,怎么就没遭到报应?”洛天川愤愤不平。
萧竹说道:“也不尽然,半年之前,白良玉的小儿子就被人暗杀了。也正因为如此,白良玉一边追查凶手,一边拾掇以前的仇家,看是不是有漏网之鱼。后来,还真被他发现了几个。”
“我就是其中之一。”楚曜喃喃自语。
萧竹点了点头,说道:“事实上我还不确定,但从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你八成就是那几个人之一。不过……”
萧竹略为沉默了一会儿,楚曜直言道:“萧师姐有话,但说无妨。”
萧竹接着说道:“我知道不管你身世如何,单是慕云逸之仇,你就不得不报。不过我想提醒你,以白氏兄妹今世今日的地位,麾下高手如云,仅是那个秦破,合我们几人之力都不可能是他对手。你最好从长计议,且莫冲动。”
楚曜知道萧竹是为自己好,与白良玉这种身份的人较量,靠一己之力固然不够,但也不能因此将真武门的师兄妹卷了进去。于私,这是一场异常凶险的角逐,楚曜不可能让任何一个朋友去送命;于公,真武门脱离三大帝国独立存在,若是卷入纷争,焉能抵挡西秦大军的侵犯。
一时之间,楚曜不知如何自处,拾起身旁的瓷碗,一饮而尽。眼眸中倒映着明珠的辉光,透露出一丝不甘,更多的,却是如火般的愤然。
洛天川拍了拍楚曜的肩膀,劝慰道:“你有至阳之灵,早晚可以大仇得报,不必急于一时。”
“你说得对,”楚曜微微一笑:“今日所解封的至阳之灵虽然不多,但也总算找到了方法。”
说到这里,楚曜感激的看了一眼卿月,又接着道:“今天我没有死,便是我最大的幸运,却是白氏兄妹的不幸。我相信假以时日,定能对他们还以颜色。”
大家听楚曜这么说,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会莽撞到现在就找上门去。
唯有卿月脸色黯淡,心有所虑。
她记得十日之前,楚曜请求凌道轩为其解除封印,曾以死相逼,虽说施展断针术自己十拿九稳,但楚曜并不知情的前提下仍要以命相博。如此急功近利,他哪里是忍得下这口气的人?否则,遵照凌道轩的安排,再多等两年解封至阳之灵,岂不是更有算胜。
酒宴散去之后,众人各回居所,楚曜顺路与卿月同行。
夜风迷雾之下,酒醉,人亦醉。
“今天真是谢谢你。”楚曜并不是一个腼腆的人,无论是在宁珒还是萧竹面前,他都能将想要表达的意思明确的传达给对方,对洛天川更不用说,简直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唯独在卿月面前,他总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心中明明想的是一件事,说出来后却变成了另一件事。
当初宁珒纸鸢传信,请萧竹代为保证慕云逸家人安全时,楚曜心中万分感动,却没有说一个谢字。因为他觉得大恩不言谢,铭记于心便好,说出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然而卿月以针试法,替楚曜解除至阳之灵的封印,按这种逻辑,更不能说个谢字。
他却说了。
卿月抬起低垂的头,拨开额上青丝,认真的端详着楚曜,见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变得红润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我不知道今天是真的帮了你,还是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