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瓜多尔〕何·德·拉·库阿德拉
当何塞·图比南巴从自己的茅屋里出来,朝着每天做工的那条熟悉的峡谷走去的时候,月亮——光荣之神已经挂在空中了。
时值黄昏,夜幕笼罩着群山。天空高高地悬在雪山顶上,那长年云霭缭绕、神秘莫测的雪峰,显得雄伟壮丽。遥远的天际湛蓝湛蓝的,十分动人,仿佛艳阳高照的明亮的白天。只有地平线上浮现着模糊不清,稀稀落落的暗褐色的云朵。月亮赋予景物一种新的生命,它们熠熠发光,好象镀了银似的。
何塞·图比南巴走出茅屋,迈了几步,又从原路折回,搬起一块大石头从外面把窄小的屋门顶牢。茅屋里,他的两个孩子,三个月的小女儿米奇和她五岁的小哥哥桑托斯,躺在一张生羊皮上睡着了,正做着甜蜜的梦。
一想起米奇,这个印第安人不禁喜笑颜开,那孩子油黑发亮的身子,活象一块刚炸好的奶酪饼。
顶好屋门,图比南巴才离开。
“啊呀呀!”他冷得直哼哼,一面赶紧裹紧斗篷。
他环顾四周,只见自然景物悄没声儿的,没有理睬他。皎洁迷人的月夜能讲各种语言,可偏偏就不讲低贱的凯楚阿语凯楚阿语,秘鲁,玻利维亚等国印第安人讲的语言。,也就是图比南巴会讲的混杂着西班牙的土语。
他冷得又叫出声来:“啊呀呀!”
到了峡谷,他先是顺着山坡往下走,不一会儿,又爬了回来。
“嘿!”他叫了一声,爬到后来,他一个箭步灵巧地跳上去,一时间,他全身悬空,没有任何支撑。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站住了。
突然,他感到羊羔咩咩地哀叫,非常刺耳,便向四周望了望,用探索的目光在昏暗中寻觅着羊发出叫声的地方。
后来终于找到了。呵,在那儿,就在那儿,远处的小山沙丘下面,一个模糊的深褐色小东西瑟瑟地抖动着。
何塞·图比南巴明白了。桑托斯白天帮他放羊的时候,一只母羊掉在圈外,忘了找回来。对!正是那只羊。
他惊慌异常,立即朝小沙丘跑去。他不顾自身安危,沿着山路跑起来。
斗篷象旗子似的在他身上随风飘动。两只麻鞋敲打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他边跑边想。此刻,他那激动不安的思想,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只觉得猪鬃帽盔下的那颗脑袋直冒火,心中万分焦急。对主人固有的畏惧,驱使他拼命奔跑,直到跑下山岗。
“哎呀!要是守护羊群的狗听见这只母羊的叫声,它肯定也会叫起来的!”何塞·图比南巴想,这么一来,胆小的小绵羊也会跟着咩咩惊叫起来,住在近处的管家什么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印第安人已经预感到将临头的可怕的惩罚:鞭打……流放到远方的安斯山区……在地底下的硫黄旷坑里做苦工,那儿不坚固地层经常塌方,把矿工们活活埋死。
不管怎样,惩罚是免不了的。尽管妻子查斯卡还象现在这样,在庄园里给主人当贴身佣人,也无济于事。尽管可怜的查斯卡每天晚上都去满足老爷的性欲,让他随意玩弄印第安人结实的大腿,而不得不扔下正在吃奶的小女儿,留给慈爱但笨手笨脚的丈夫照看,也无济于事。
啊!要是“本赛多尔”是守护羊群的狗的名字,西班牙语意为胜利者。叫起来……
但是,没有。“本赛多尔”没有叫。大概它累了,正在打瞌睡。要不,也许它又象往常那样饿了,吃得不够,就得捕获一些小狐狸和耗子什么的,说不定它又跑到峡谷深处找食去了。但,这是很反常的,谁知是怎么回事?
仁慈的上帝啊!
图比南巴终于到了离群母羊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把羊抱在怀里,免得它惊慌乱叫,接着,他把母羊送回羊群。
印第安人悄悄地走向羊圈,呼唤着狗的名字“嘘……嘘……本西杜尔”“本西杜尔”即“本赛多尔”,因图比南巴西班牙语发音不准。……嘘。
可是,“本赛多尔”不住那里,它离了自己的岗位。图比南巴没有走,他决定等狗回来,此刻无法干别的事了,他不能丢掉羊群不管。
印第安人等得不耐烦了,心里惦记着小女儿。也许,已经醒了,躺在茅屋里的生羊皮上,在熟睡的小哥哥身旁,哭着,闹着。
但是,这羊群……这些绵羊……可怎么办呢?
好容易熬过了一个钟头,“本赛多尔”回来了。这是一条身腰细长、瘦弱肮脏、面目可憎的狗。
图比南巴迎了上去。这时,狗把嘴里叼着的一团东西,丢在他的脚旁,随后,夹起尾巴躲到羊群里,避开了主人……
借着明亮的月光,印第安人一眼就看清“本赛多尔”撕碎的猎物,是他的小女儿米奇的深紫色尿布和一只血淋淋的小胳膊……
何赛·德·拉·库阿德拉(1904—1941年),厄瓜多尔著名短篇小说家。生于爪亚基尔,参加过厄瓜多尔左派社会主义运动。曾担任大学校长、政府副部长和行政院秘书长等多项公职。作品多以农村生活为题材,主要有短篇小说集《沉睡的爱》(1930)、《壁架》(1931)、《壁炉》(1932)等。
1919年,玻利维亚作家阿尔西德斯·阿格达斯的《青铜种族》开创了土著主义文学的先河。此后,拉丁美洲涌现了一大批关于印第安人生活的文学作品,如厄瓜多尔作家豪尔赫·伊卡萨的《瓦西蓬戈》(1934)、秘鲁作家西罗·阿莱格里亚的《广漠的世界》(1940)
等。德·拉·库阿德拉的这个作品也在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