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门处,两匹棕色的马儿慢悠悠的前行着,魏书城漫不经心道:“这次去太仆寺就不怕司徒空知道了?”
陆子白笑道:“司徒空这时正忙着数钱呢。”
两人出了东门,快马加鞭后,到了太仆寺已经是午时了。
“大人,京伊大人前来拜访。”
“哦?”罗中厩想了想,对魏书城印象还算不错,毕竟曾经在风家军时,那时魏书城还是个十来岁的娃娃,似乎这孩子的马术还是自己手把手调教的,“请魏大人进来吧。”
那护卫对此倒也是见怪不怪了,老中厩在太仆寺这么多年了,身边的马监倒是换了几个人了,有的是升职去了京城里面住下了,有的则是因为各种原因贬值的。但唯独这老头,多年来既没有往上爬的意思,但勤勤恳恳的办事,也少有人能数落出泄职一说。再则就是这老中厩就是个倔脾气,这么多年来见了谁都一个样,爱理不理的,否管你是多大的官,到了太仆寺的话,老中厩就算不能得罪你,但不搭理你总算没错吧。
两人进了太仆寺后,护卫便带着两人直接去了马厩,此时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真在为一匹也是上了年纪的大凉马擦拭着脖子,那马儿也似乎很是享受,不断的用脖子来磨蹭着老头子。
那护卫看了两人一眼,正要前去叫醒这中厩大人,只是见魏大人一旁的公子轻轻的摇了摇头,这才悻悻的点头后,留下两人在一旁候着。
罗中厩擦拭完马儿后,随意的在木桶里洗了洗手,这才回头道:“魏小子,怎的有空来老夫这里呢,不在京城好好做你的大官儿来老夫这马厩里作甚?“
至于一旁的陆子白,罗中厩更是像没瞧见似的。
魏书城尴尬的作揖道:“罗将军,难道书城来看看您老也不行?”
“放你娘的臭屁,你小子要是有这份闲心,还来京城干什么,要是我,就好好的留在苍梧养老了。”罗中厩接着笑骂道,“老夫只是个喂马的,什么狗屁将军,你也说的出口。”
“中厩大人,其实是小生有些事想与大人一说。”陆子白拱手后,上前帮着罗中厩乘来一瓢水,等那马儿吃过后,继续道,“这马虽然老了,但还是一匹好马啊。”
罗中厩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然后说了句:“魏大人,去找伙计拿些酒来。”
等魏书城离开后,陆子白笑道:“中厩大人,你这就不厚道了,要拿酒也是应该小生去才对啊,一会儿魏大人回去定要骂我了。”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事你就说吧,我看那魏小子也做不了主。”
陆子白开门见山道:“中厩大人不知道最近太仆寺里死了些大凉老马?”
罗中厩冷笑道:“老夫怎么会不知道,别说死了好几十只老马,就是哪只马哪里出点毛病,也逃不过老夫的眼睛。”
陆子白正要说话,罗中厩罢手道:“老夫知道你们和司徒空有些过节,但既然这事发生在太仆寺,你们就别插手了。司徒空干了些什么事,老夫心里清楚的很,只不过你们在等,其实老夫也在等啊。“
“那大人不心疼这些退役下来的老马?”
“怎么会不心疼,但老夫只是个喂马的,官职和司徒空一样,总不能天天跟在司徒空屁股后面吧。”罗中厩有些黯然道,“这些大凉马啊,我都知道,其实也活不了几天了。”
魏书城这时抱着一坛子老刀子过了来,见两人都没说话,便热情的说道:“罗将军,酒来了,来来来,先喝上几杯暖暖身子。”
“哼,老夫身体好着呢。”
但说是这么说,也还是不客气的接过一杯老刀子,一口下肚后,老头子长长的嘶了口气。这老刀子一般是边线的将士们才敢这么一大口一大口的下肚,因为老刀子其实算不上什么好酒,反而被读书人视作乞丐酒,这酒便宜就不说了,主要是在于很烧胃,而喝过之后,满嘴几乎都是酒臭味。所以被那些个书生所嫌弃,觉得这酒就是些不识字的蛮子才喝。
“其实那些老马儿啊,老夫都藏着呢,哈哈哈。”老头子接着喝了好几杯,脸有些微红,兴许是借着酒意,老头子也不再卖葫芦,“司徒空想要在太仆寺捞一笔,也没想过是在谁的地盘?他以为杀了那些马儿,再换上一批新的,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银子赚到手了?我呸!”
魏书城也是红着脸道:”罗将军,那司徒空杀的那些马是?”
“老夫花了养老钱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和以前那些老马一个样,都是些缺胳膊断腿或者是得了病,反正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但就算这样,老夫样了半辈子的马,还是有些心疼,但总不能让司徒空去屠杀那些退役回来的老马吧,这些老马就是那些士卒的半个媳妇,我记得前年,那西线的吴将军把那匹被他唤作”小凳子”的老马儿交到我手上时,老将军泣不成声,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小凳子夏天怕热,你一定记得多给它洗澡。’“
在三人身后的那匹显得很是瘦弱的马儿似乎有所察觉,一个劲的往外跑,牵动着马栓上的柱子摇摇晃晃的,等老人转过头来时,这马儿还不停的叫唤着。
老头子笑了笑,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上前抱住马儿的脑袋,轻声说道:“不是刚刚才吃了草吗?又饿了?”
那马儿也不再叫唤,只是安安静静的享受着老头子的抚摸。
陆子白见老头子安抚好马儿后,才犹豫的说道:“中厩大人,虽然你暂时保住了那些大凉老马,但万一被朝廷知道了太仆寺私藏马匹,那可是......就算大人是出自一番好意,但朝廷不一定能体会大人的用心良苦啊。”
“对对对,罗将军,要不我这就上书朝廷,把司徒空的那些事都给皇上抖出来。”魏书城也跟着急道。
老头子坐在马槽边上,把一些掉出来的草料给刨了进去,然后笑道:“你们手上可有证据?别说你们,连老夫都没有。再则就算有证据,皇上就真的能拿下那司徒空了,上次贡米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可皇上不一样没有一巴掌拍死司徒空吗?其实说白了还是皇上念在司徒家的旧情上罢了。”
陆子白也跟着坐在了老头子的旁边,两只手按住大腿道:“罗将军,刚才你说你在等,你也知道我们也在等,那么我们就一起等。”
老头子看了眼眼前的年轻公子,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公子,那万一到时候司徒空反咬一口,罗将军岂不是白遭殃了?”魏书城收好酒杯后,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私藏马匹皇上会怎么看,也不知道倒卖马匹皇上又会怎么看。但司徒空胆敢杀了将士们的‘媳妇儿’,那就一定得‘杀人’偿命!”
陆子白起身弯腰告辞道:“罗将军,您配得上将军二字!”
两人离开后,老头子举起坛子,把剩下的几滴老刀子舔了个干净,然后对着“小凳子”笑道:“听见了吗?那两人叫我什么来着?”
那马儿长吁一声,半醒半醉的老人似乎听见两个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