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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瞬间。你会清晰地看到内心懵懂的憧憬瞬间变成突如其来的伤痛。
比如正在担心雨会到来。头顶的天空突然就被一阵雷声撕裂开来。
比如正在担心积雪会融化。阴霾的云朵之间突然就迸裂出一道道明媚的阳光来。
比如正在担心菊花会凋零。而冬天似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来到了眼前。
人们会亲眼看到这样一个让自己悲痛欲绝痛苦不堪的过程。那些从世界不知名的角落里滋生繁衍的巨大悲伤。从最初毫无知觉的无知状态。然后变成海岸边缘模糊的冰山一角。最后突然****裸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它们像是一双力量巨大的手掌将自己抱起来。用力地抛向了绝望的黑暗河流。
上帝会忘记自己曾经赋予的美好。它只是站在时光缓慢流淌的河流上游搁岸观望。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眉头皱一下。然后毫不怜悯地伸出手来在世界尽头的脆弱河堤上捅开一个口子。
于是整个江河湖泊的河水都像是发怒的雄师一般带着无坚不摧的巨大能量。朝着地面低凹的山谷汹涌而去。
所有的房屋、家畜、树木、荆棘、沙土、石子。连同着澎湃的洪水一起。向天边奔腾而去。然后形成悲伤的巨大漩涡。
没有东西可以逃脱。连同声音和光线。都被深深地卷进了黑暗混沌的洪水之中。
皓淼无垠的阴森河水反射着绝望的粼粼光泽。疯狂地吞噬着天地间所有的存在。
早晨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寥白的光线斜斜地照射进来。慢慢地软化成透明的液体。积累在晨小雾渐渐扭曲发红的眼眶里。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
胸腔里像是被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尖刀。黑暗里紧紧地握着刀刃在胸口处深深浅浅地切割着。
像是要爆炸一般的巨大疼痛。
可是捅在心脏里的伤口。又怎么可以轻易的痊愈?
苏末打完热水后。提着瓶子走到了病房门口。他推开门。低着头走到病床前的桌子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晨小雾说话。“咳。今天供水房里的人真多。我排了十多分钟的长队才好不容易打上水。”说完他拨开瓶塞。倒了一杯白开水。边倒边接着说。“这会儿你肯定很渴吧。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倒点水来。”
苏末端起杯子转过身来递到晨小雾的面前。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的时候。所有的动作都定格了下来。
他看到晨小雾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在白寥寥的天光下。像是一张被放在漂白剂里浸泡了很久之后的白纸一样。仿佛轻轻一触便会丢盔弃甲般破碎。她的眼眶里积满了绝望。泪水一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像是被人按下打开了眼泪的开关。于是就再也停不下来。
苏末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急忙放下杯子走到床前。带着满脸的温柔和疼惜地问道:“小雾。你怎么了?”
晨小雾没有吱声。仍然呆呆地靠在床头的墙壁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苏末又叫了一声。晨小雾仍然没有吱声。可是当他把视线移到晨小雾手上的时候。脸却突然瞬间苍白得看不见一点表情。
那是前几天义母在医院里看完之后遗落在走廊椅上的诊断书。后来又被自己无意间拾到然后塞进了外套的口袋。
不用猜也知道她已经看过了那张诊断书吧。
血液“倏”地一声涌进了大脑。他一把抓过晨小雾手中诊断书。扶着她的肩膀不知所措地说道:“小雾……其实……其实这诊断书上写的……”
“为什么?”晨小雾喃喃自语地说道。
“……小雾。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骗我?”晨小雾双手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把头埋进胳膊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雾。真的没事。求求你不要这样……”苏末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凹进去的眼眶像是投进了绝望的无底深渊。黑洞一般吸呐着四周的光线和温度。
“你走开啊!”晨小雾扯过身边的枕头朝着苏末的身上砸过去。
苏末一动不动。
“走啊。走啊……”又砸。
“求求你走好不好。不要再来管我了。”整个身体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的劲来。剩下的只有晨小雾颤抖不止的肩膀在白寥寥的阳光下像无声的电影一般在播放。
苏末伸出手。抱着她。他用力地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像是抱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你走开啊。我不要你同情。”
“别管我了。让我去死吧。”
苏末低下头看着怀里抽泣不止的晨小雾。身体像是被捅开了无数个伤口。那些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和疼痛。沿着胸腔。漫过心脏。导入神经。然后在身体里面洪水决堤一般撕裂开来。
他像是抱着自己的生命一样紧紧地抱着她。把嘴贴在她的耳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真去死。就让我替你去死吧。“
依然会无数次地感到悲伤。
吃饭时。打点滴。呆坐着。睡梦里。
夕阳沦陷时。白寥寥的天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黑暗像是潮水一般瞬间占领整个世界。然后无限地繁衍声息。
有冰凉的风轻轻地砸在脸上。寂寞如同细腻的雨丝一般不停地扩张这会皮肤干燥的纹理。
很多很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的病床角落里。内心突然就觉得无比的绝望。
那些烦躁的情绪在夏日午夜炎热的空气里微微地酝酿发酵着。然后朝着深不可测的夜色里惶惶然地沉下去。带着微微涌起的酸楚。然后扩散到胸腔里的每一个角落。
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吧。并且一直都顽固地蜷缩停留在那里。
它们像是拔地而起的树木一样。拥有着庞大繁复的根系。难以拔除。反而日渐扎下着遒劲的根系。所有的分岔都从那些黑暗的角落里蔓延开来。
每天都有血液顺着密密麻麻的血管循环往复地径流过那个地方。然后再流向全身的每一个感应组织。
尽管自己也没有办法脱离那些悲伤的梦魇。但时间仍然像点滴一般迅速地流淌消逝着。
晨小雾有很多时候都会想起那天早晨苏末紧紧地抱着她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像是烙印一般在心脏表面开凿着深深浅浅的凹槽。
很多很多个日子过去之后。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诊断书上的那几个黑白分名的墨迹了。而之前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内心涌起的那种极度的孤独和无助的恐惧。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退着。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的。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些年来自己确实经常会感觉到胸口会突然隐隐生痛或异常憋闷。但只是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会患上这样严重的病而已。
父母已经按照医生的指示。同意晨小雾暂时休学以便及时进行治疗。
她觉得医院的环境其实也挺不错的。至少不会听到有人会大声地喧哗了。
只是自己每天再也看不到弄堂里熟悉的盆景和楼下水洼里被污水浸泡着的绿色的西瓜皮。再也不用整天早早地起床刷牙。草草地吃完早饭。然后狼狈不堪地跨上自行车和苏末一起赶到学校而仅仅只为了那短短的二十分钟的早自习。
夏天刚过去一半的时候。苏末和伊夏的学业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各科都已经开始转入了全面的复习阶段。毕竟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所以课程赶得要比一般的普通高中快得多。
“最近怎么样?”晨小雾翻着苏末从学校里带过来的各科的学习资料。顺口搭着话。
“什么怎么样了?”
“学习啊。”
“还可以吧。”
“听说各科都已经开始转入复习阶段了。”
“是啊。”苏末眯着眼睛笑了笑。
“那一定很紧张吧?”
“嗯。每天都要复习好多门的课程。而且还要做大量的试卷加以巩固。”
“呵呵。真有点羡慕你们了。”
“羡慕我们做什么。每天都快累死了。”
“知足吧。我现在想学都学不成了。”
“怎么会呢。等你病好了不就可以学了吗。”
晨小雾突然沉默了下来。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那些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和花坛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景观植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喃喃地说道:“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苏末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顿了顿。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其实苏末想要说什么她都懂。她心里都明白。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年纪为了提高升学率。意外地分了快慢班。苏末理所当然地去了快班。而伊夏则还留在了原来的班级里。因为两个人所在的班级隔的不是太远。所以平时见面的机会也很多。
依然会在经过原来的班级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停下来向教室里她所在的位置投上几眼。
依然会在放学的时候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门旁。一直等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微笑着说道。哦。走吧。
依然会一起赶到医院里去陪晨小雾。夕阳下两个人的背影总是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苏末有时也会独自一个人趴在走廊的栏杆上。
记忆里的天空似乎很久都没有蓝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