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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这一宿还算消停。雪大,狼啥的也草眯猫了起来,不敢出来觅食。吉德折腾起来几次给火堆儿加柴火,再睁开眼,天透亮了,大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小了许多。他爬起抖抖身上的雪,踢踢身边的土狗子,“哎哎,懒骨头,别冻死过去,起来吧!”土狗子抹下长毛地场挂的霜雪,拱起来,“哈!我说没冻死呢,敢情盖得厚厚的白棉花大被,抵挡了风寒。哎哎,你俩懒鬼,起来了!”牛二和土拨鼠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懒洋洋的。“哎哎你俩别乱动,弄坏了,把大白棉花被叠起来,捎回家好盖。”牛二一噗啦身上盖的雪,抖抖地对土狗子说:“臭鼬子跳舞你唬弄兔子呢,冻蒙登了吧你?这厚雪像被子抗风不假,能叠带回家吗?痴人说梦!这铺的狼皮,倒赶上小火炕了,越睡越热乎!”土拨鼠骨碌一挺,拔起身子,“还热乎呢,我差点儿冻成棍了?牛二,你穿的啥,棉裤又套半拉儿羊皮裤,敢是了?我穿的啥,几年的破棉裤,拨离盖、屁蛋子,都剩两层布了,还是咱妈稀罕我,临走时不知搁哪翻腾出几块破羊皮,呼达的撩几针,总算不透风了,囫囵上了。这破羊毛大氅还是咱爹搁身上现扒下来的呢,这会儿咱爹出门啥的,不知冻成啥样儿呢,还说呢?”吉德从爬犁上扛回一袋草料,“土拨鼠别抱屈了,等回去大哥弄点儿好羊皮,叫大舅缝几身,都换换新,省得再出门冻着。唉,这些年真苦了你们,跟大哥,不会再叫你们兄弟冻着饿着了。帽子,换猱头狐狸皮的。鞋平常换毡靴,现成的咱们留下十双。出门走远道,还得说皮靰鞡这玩意儿,抗冻,不反潮,换换干松的乌拉草就行了。哎,你们几个,拿喂得锣,把火架旺了,化些雪水儿饮马。这马要缺水,更完犊子了!”

从哈返回山里途中,吉德爬犁马帮麻达山,四神秘人乞求傻哥出手搭救,吉德化险为夷,在香獐子沟打场子兑换货物当中,发现麝香大有市场,抢手商机,哪能错过?

贼拉拉的小清雪和着刀子似的嘎嘎的杀人小寒风,打得路人猫捂脸、龟缩脖儿、鸡抱膀儿,匆匆碾碎地面洒落的一层薄薄雪花,各自烦心巴拉的钻进应该去的暖和窝巢里,绷着炭火盆不想再挪开热炕头。

吉德一队爬犁逶迤的出了哈城,过了松花江,驰骋过了一片雪原丘陵地,一头扎向嵽(dié)嵲(niè)大山里,直奔大青山顶走去。

卷卷的山风吹响山林,呼啸着大雪片,滚滚的在漫山沟沟岔岔中穿梭,厉色鬼一样可人脸刷刀子,打得人跟马如同拉磨带蒙眼的毛驴,瞎蒙败道。

牛二赶着打头的爬犁,一会儿撞上一搂粗的大树,一会儿陷进大雪壳子里,又一会儿叫风头打回转了马头,二十几个爬犁搅在一起,在狭窄的沟谷里回转不开。这匹马腿儿绊住了那匹马的马套,那匹马的马辔头挂在那架爬犁辕杆子上了,真是‘瞎马打里乱了套’,搅成一锅粥,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爬犁弄顺流了。天老爷也跟吉德一伙儿人作对,大雪片儿带走了刺冽冽的寒森森的呜噎山风,接踵尾随而来的是漫山遍野的漫天鹅毛大雪。雪片儿,一片儿携一片儿的携手搭肩,飘逸的、潇潇洒洒的、茫茫的天地浑然一体,浑沌噩运来了,麻达山了。

爬犁帮一开始是笼罩在大雪里,影影绰绰的互相还有个照应。后来爬犁帮就是裹在大雪团里了,微微冷风裹脚布似的助纣为虐的抟溜着雪团子,人跟人对面不见人,世上万物白雪尽染。吉德哥几个重新链好爬犁,后面马缰拴在前头爬犁后柱上,一架接着一架,牛二在前,土狗子殿后,土拨鼠居中,吉德牵着马耙扎在最前头开路,一跐一滑,艰难的跩跐。“牛二薅住俺的马尾巴,别撒手,一架爬犁跟一架爬犁,照顾好喽!”牛二扯嗓子问:“嗯哪!你能摸着道吗?”吉德回头喊:“白茫茫的,老花瘩眼,啥也看不清,大约坶,蒙呗!注意呀啊,绕着点儿,俺脚磕绊上块大石砬子了,冒锥的,好大!俺搁脚耥耥,大石头旁边是大雪隘子,将将够过一架爬犁的,牵好马,慢慢蹭过去。就这一噶达,前面宽敞多了,俺睄不见树黑影了。”吉德话音未落,脚下一打出溜滑,就觉得拨拉盖(膝盖)硌秃噜皮了,血拉拉的疼痛。还没等他爬起来,就听后面不知哪个爬犁“咔嚓、搁浪咣当”刮拉上大石砬子了,爬犁栽栽的一扽,前后爬犁链条的又挣回来了。吉德爬起来,叫牛二上后面看看,就听土拨鼠喊:“大哥,没事儿!一根爬犁杆子窜出一截,刮拉上的,我碓回去了,没事儿。”吉德朝后喊:“土拨鼠,你就站在那石砬子那旮子吧,等爬犁都过完了。”“嗯哪!”土拨鼠答应着,吉德又起步了。

渺渺帡幪舞罩着雪花,渐渐的雪花在黑霾中隐身得隐隐约约了,可照样撞人眼的在黑朦朦中施展威风。吉德努睁双眼,试图看清周围近况,寻找记忆中的宿缘,可那只是大脑中的存留,眼前雪迷了视线,黑下来的天更使眼珠子盲人瞎马了,难辨东南西北。“牛二,大估景,这拉溜该是咱来时住过的地场了,这咋啥亮也摸不着呢?”牛二舔着冻裂的嘴唇,咝咝啦的也说是啊,“咋一样儿眼熟的都没呢?那棵老高老粗的大松树,这就怪了?”吉德吓人的说:“坏菜了,麻达山了!”牛二啊一声的惊愕,“那可咋整啊?要真麻达山了,那可操大鸭蛋了,我看不像吧?”吉德寓意深长地说:“弨(chāo)弓)无弦,背相反,韔(cháng 盛弓的袋子)也难装。老天惝(tǎng 失意)于人,人不可怊(chāo 悲伤失意)。打尖喂马,点上明子,摇鼗奏响峽谷,诏谕神灵吧!乞求山神爷指个出路,咱麻达山了,不能再走了,只有守株待兔,等待老天爷的天兵天将了!”

吉德清楚的明白麻达山的严重后果。在大山老林里一旦迷了路,就像叫黄皮子啥玩意儿迷住似的,“叫打墙!”山峦叠嶂,林密高耸,风吹雪蹿,很难辨别方向,十天半拉月是很难转悠出去的,甚至永远在一个地场打转转,转悠至死。那危险后果,别说这大雪暴天的,就风和日丽的亮瓦晴天,不是冻死、饿死、困死,也得叫大山牲口裹腹了。吉德说这话时,心中好像有种预感,寄希望于他人,盼望那四个神秘人再从天而降,搭救囫囵。

松木明子从爬犁上拿下来,一架爬犁旁边儿在雪地上插上一根儿点燃,弯曲一溜的灰灰黄黄在雪片儿包裹中冽冽闪闪发出昏眩的光亮,靡靡蒙蒙。马匹没有卸套儿,马舔食雪解渴,土狗子哥俩又将草料袋子架在马头上套在马嘴上。吉德耥着跨膝深的大雪,到隘子陡坡下撅了些倒伏的灌木干枝朽桠抱回来,拿脚耥耥地上的浮雪,架起来拿明子点着,熊熊篝火,烘烤得自投罗网的纷飞雪片儿,立即化为水滴,堕入火苗儿,砸在火炭上,发出一片吱吱啦啦响声。地面上的浮雪陈雪也化出汪汪水滩,一点儿一点浸泅开来,湿了一大片。牛二拿斧头砍了几根粗灌木枝儿架起人字架,往洋铁壶里捧了些雪摁实,放在架子上烧水。土狗子、土拨鼠喂上马后,打开大蒜头送的嚼裹,拿出冻得缸缸的鹿腿狍脯肉放在火堆儿上熏烤,眨眼就浮现出霜醭儿,一会儿就吱吱地冒油花。牛二绷来酒坛子,解开油纸绳,掲开油纸,一股酒香透过雪花沁人肺腑。土狗子拿过一个洋瓷缸子,在火上燎燎,舀了半下,吱溜喝了口,拔凉的、辣辣的,咧嘴呲牙的妖怪样儿,“妈的冰得炸牙!”就递了吉德。蹲下身子,拿在火里烤的鹿腿不管不顾的一咬,忙歙(xì 吸气)砚舌头,吐噜嘴皮子,直喊:“煺煺!”吉德呷着酒呵呵问:“咋啦土狗子?”

“妈的,老天找茬儿欺负人,人还个个儿欺负个个儿?”土狗子拉拉烫坏的舌头,“喝口酒拔牙,咬口鹿腿肉,烤化的一层皮儿烫嘴,里面还缸缸的咯崩牙!”

“谁叫你养孩子不等毛干了,急啥呀?这冻的东西,拿水缓最快,从里往外反冰。可一见火,燎的急,不就外边一层,里边还缸缸的没化呢?烤冻玩意儿得熳火,最好是包在火炭里,焐化了。”吉德透过雪花的亮光,朦胧看看土狗子,话锋一转,“这大雪不停,恐怕原路返回都找不到道儿啦,都覆盖上了。要牛二家的大黑狗来的道上不叫一群饿狼给掏了,兴许不会麻达山了。”

“那可不咋的。”牛二接话说:“都说老马识途,我家那大白马打里多年了,一进山就蒙门,叫这大山风一抽这大雪一蒙眼儿,净败道瞎忙活了。”

“白马非马。”吉德借题发挥,引经据典地说:“战国末期有个赵国人,叫公孙龙,对逻辑很有研究。据说,他有一次骑马过关,关吏说,‘马不准过。’公孙龙回说,‘我骑的是白马,白马非马。’说着就骑马过去了。这里就出道理了,‘马’是牲口,‘白’是颜色,‘白马’是牲口加了颜色。‘马’涵盖一切马。‘白马’只指白色的马。是一小类马,咋能涵盖‘马’这大类呢?‘马作为马’与‘白马作为白马’不同,所以‘白马非马’。看似狡辩,它合乎逻辑。”牛二说:“他的大白马一进山就蒙门儿,那枣红马、黑炭马、色青马呢,不也蒙门吗?”吉德接着说:“这不在马的颜色。说老马识途,它不像狗靠它自体留下的尿啊啥的气味嗅到返回的路,马得靠双眼的观察、识别,得走熟了的道儿。这大风潲大雪蒙的,人不比马强,眼力失灵,咱们人不也蒙门了吗?究其就里,就是道不熟,参照的东西叫白雪给掩盖,你没法判断。这给咱们提了一个醒,必要时在明显的地场做个标记。咱人不像狗啥的,靠嗅觉。像胡子满山乱蹿,都记得住啊?它都留个啥记号,在树上刻个印儿了,没树的地场拿几块石头垒个啥东西了,有草的地场掐个啥草把了,或东或西、或南或北,只要回来能找到就行。那小松鼠遥哪藏食儿,到时能找到,靠的就是凭借的啥标记。你要把那标记破坏了,你看它抓瞎不?咱们麻达山,不知在哪个沟岔走错了,就是因为来时没做记号,回来抓瞎了。不要着急,慢慢来,兴许有贵人相帮呢,那就看咱们福多大、命多大、造化多大了?”土拨鼠翻烤着火烧,掺乎地说:“大哥,瞅你绕活的,十万八千里都过了,也不嫌费事儿,得费多少唾沫星子?不就找不到回去的道了吗?我听七砬子老八辈可说过,在山里,白天看日头,阴天看日晕,东升西落,老没变过。”牛二炝上一句,“废话!谁见日头从西边出来过?”土拨鼠扔一个烤透的火烧给牛二,“你别裤兜放屁,打岔!黑天日落后,西看长庚。日出前,东看启明。其实吧,长庚、启明两颗星是一颗星,叫太白星。出的地场不同,两种叫法。就像牛二,明着一个名叫牛二吧,暗地里尿尿时,我们也管他叫‘二哥’。二,在咱这噶达就是那个意思,你二呀?叫大哥说的话,‘白马’非‘马’,‘牛二’非‘牛’一样。”牛二嘴里攮了一嘴的火烧,哼哼的随手在身后攥把雪扬向土拨鼠。土拨鼠躲都没躲,雪就散瓤儿了。“大夜头里,你就看南辰北斗。南辰六颗星,总挂在南天边儿。北斗七颗星,正南正北,像舀饭的勺子。勺儿边沿儿不远,对着的是北极星,特亮那颗,孤零零的,独霸一方。老八辈还说,在山里麻达了,大雨天大雪天,日月星象不管用了,辨不了方向,可以看大树干。朝阳明,背阳暗,有的背面还挂青苔。”牛二还在生土拨鼠的气,“去个屁吧你!今夜这黑瞎瞎的又大雪天,你咋看,树干全叫雪片儿糊上了?再说了,星星啥的只是辨个东南西北,它能告诉你走哪个山沟哪个岔道啊?还是大哥说的对,得留个记号,那才是金字招牌。咱来那会儿是码着山沟儿的道印儿走的,这漫天的大雪片子,哪是山沟道哪是荒山沟儿,又看不出去,谁知咋整啊?焐这儿旮子吧,待会张三就来串门了,土拨鼠你预备好一条大腿吧!”

“火烤胸前暖,背后大风寒。”吉德啃口狍子胸脯肉,沉吟地说:“这会儿还好说,雪天不冷。等大雪一停,就不好焐了,风嗷嗷的刮起白毛风,别说咱几个人了,牲口也受不了啊?可眼下,又有啥招呢,耗耗糗一宿,等天亮了再说。”牛二说:“只有这样了。大哥,咱把马拢到一堆儿,在那山隘陡坡下还背风,把这火挪过去,褦褦一宿。”吉德说:“这火堆儿可不能灭,看叫张三喵上了,有火咱就有救了,张三怕火。”

这一宿还算消停。雪大,狼啥的也草眯猫了起来,不敢出来觅食。吉德折腾起来几次给火堆儿加柴火,再睁开眼,天透亮了,大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小了许多。他爬起抖抖身上的雪,踢踢身边的土狗子,“哎哎,懒骨头,别冻死过去,起来吧!”土狗子抹下长毛地场挂的霜雪,拱起来,“哈!我说没冻死呢,敢情盖得厚厚的白棉花大被,抵挡了风寒。哎哎,你俩懒鬼,起来了!”牛二和土拨鼠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懒洋洋的。“哎哎你俩别乱动,弄坏了,把大白棉花被叠起来,捎回家好盖。”牛二一噗啦身上盖的雪,抖抖地对土狗子说:“臭鼬子跳舞你唬弄兔子呢,冻蒙登了吧你?这厚雪像被子抗风不假,能叠带回家吗?痴人说梦!这铺的狼皮,倒赶上小火炕了,越睡越热乎!”土拨鼠骨碌一挺,拔起身子,“还热乎呢,我差点儿冻成棍了?牛二,你穿的啥,棉裤又套半拉儿羊皮裤,敢是了?我穿的啥,几年的破棉裤,拨离盖、屁蛋子,都剩两层布了,还是咱妈稀罕我,临走时不知搁哪翻腾出几块破羊皮,呼达的撩几针,总算不透风了,囫囵上了。这破羊毛大氅还是咱爹搁身上现扒下来的呢,这会儿咱爹出门啥的,不知冻成啥样儿呢,还说呢?”吉德从爬犁上扛回一袋草料,“土拨鼠别抱屈了,等回去大哥弄点儿好羊皮,叫大舅缝几身,都换换新,省得再出门冻着。唉,这些年真苦了你们,跟大哥,不会再叫你们兄弟冻着饿着了。帽子,换猱头狐狸皮的。鞋平常换毡靴,现成的咱们留下十双。出门走远道,还得说皮靰鞡这玩意儿,抗冻,不反潮,换换干松的乌拉草就行了。哎,你们几个,拿喂得锣,把火架旺了,化些雪水儿饮马。这马要缺水,更完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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