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使我走上了写作而从事编剧的道路呢?
我在内心独自询问自己。人生有千万条路,每一条我都可以走,为何在这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度最火热的三十年,我却选择坐在书斋,以近乎殉道士的精神将阅读和爬格子作为自己的职业梦想?
要知道,这近乎是获取名利最笨拙最缓慢无效的方式,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规则下,写一部长篇或独自写一个剧本往往要花费二到三年。这不斥于等于一种慢性自杀,因为拥有这么一段完整的创作时光,一片几十亿的高楼已经拔地而起,一个几千万的工程早已竣工,而写出来的长篇却大多默默无闻地在浩如烟海的电子书籍中寂静地叹息着,——剧本很有可能无人问津,或者被他人改编得乱七八糟还未能筹拍。
在这样漫长而近乎无聊的寂寞中,作者只能眼见将自己的青春和激情一点一点慢慢耗光,然后在别人近乎嫌弃的酸腐鄙夷中渐渐老去。
这种方式最直接的问题,便是很有可能没有宽裕的经济基础承担为母亲养老的责任,也无法使自己过上应有的正常生活——在这个商品房的价格像竹子一样一年比一年高的年代,每月几千元那点微不足道的工资只能糊口而已。
这可不是我要的结果——我最痛恨地就是自己的麻木和无能无力——一个人经过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从小学到初中,再上高中考大学,难道等到的就是在这个商业时代身上口袋空空这样的结局吗?我觉得这犯了严重的错误,一个人不应该将梦想建立在无法使自己获得体面生活的虚无的未来。
一想到虚无的未来,若不是弱智或者像那些脑萎缩失去了思考能力,谁都会能够在这现代高楼林立的森林中深切体悟,没有面包和牛奶的生活,拥有的爱情只能是干瘪的——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将爱投入给一个空腹的空想家。想到每当爱得热烈的时候,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这是多么忧伤的奏鸣曲。
当然也不排除,也许有一天,我能够一鸣惊人,能够出名赚取丰厚的版权收益,但是,那对于十来岁的小孩,尚属于假设,并不是当时的实证。未来,有谁能保证你实现职业梦想呢?何况,这未来的期限,岂是一朝一夕,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是尽头。要知道,没有一个人的未来是可以预期保证的。所以在没有真金白银打入银行卡账户,这只能是一种虚妄的憧憬罢了。
那么,我在小小的年纪把自己的人生建立在一个无法预期保证的憧憬上,一个看不清的虚无未来,这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严重错误吗?我想到此处,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我是何时走上这条看来并不算是正确的人生道路呢?
我坐在云端,突然想起在东亚有巨大影响的ZJ籍杰出作家周树人也即鲁迅,在近乎一百年前的作品《故乡》中所说的话,“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算起来,那是我到目前为止最能铭记的一段鲁迅似的话了。
这段话的出处,那是我小学二年级左右学到的语文课文,当时的课程要求我们每个学生都要会背诵。可是当时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鲁迅的课文虽然文辞典雅,寓意深刻,但是文章很多词法实在太过精炼深奥,总感觉他情绪不够明亮,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所以常常不愿读他的文章,在上课的时候大多无精打采。而我却是不知道什么鬼使神差的原因,总感觉那些文字有魔力,吸引着我去阅读。反而使得我对于这课程要求背诵的段落,也并没有太多的死记硬背,便将这些文字吸进了脑海里。
却没想到,时隔将近二十年后,我在茫然追寻自己人生岁月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了这段话。对于我来说,从事剧本写作这条路或许未必对,但我确实在走一条祖辈并没有走过的路——我的家庭教育并没有人告诉我该走从文写作这条路,何况他们对此也知之甚少,所以毫无借鉴经验可谈。
我知道,不管如何质疑我的人生是不是走错了,很多远去的事实终究无法更改。而我只能在此空闲之际,需要一番痛定思痛地反省而已。尤其想到母亲的一生遭际,似乎关于母亲所受的一切苦难到现在都需要我来承担,只有我把她的人生所受的苦楚都背负过来自己体悟才能得到心灵的宽恕似的。
而我这样的心思,曾经想要跟人倾诉,可是翻来覆去看看自己可以说上话的寥寥无几的朋友,没有几个非常乐意的倾诉对象——我只好想着自己对自己的胸口对话。也许,这就是我的狭隘,或者好强性格使然,但在我看来也无所谓吧。
若是他们在的话,很多时候我都会沉默,因为关于对话,我往往难以启齿,说什么呢?把你的伤痛推给人家,我觉得这是不道德的。更何况我觉得很多跟人倾诉是毫无意义的,得来的往往只是几句敷衍的安慰,“没事”、“这不是你的错”之类。更有甚者,我担心还遭来大抵的厌恶和幸灾乐祸,“活该!”
倘若是这样,这会使我感到十分不快,甚至极端愤怒,可能作出一些毫无预兆的错事来。所以,我更不愿说,因为我知道,这就是人情世故,没有人有责任和义务去承担他人的不幸,即使是你的朋友。
这个时候,穿着东方航空红色制服的空姐路过我的身边,我伸手示意,请求她给我倒上一杯饮料,我感到十分口渴。她俯下身子,告诉我饮料已经没了,于是给我满上一杯温牛奶,然后礼貌地说,“先生,请慢用”。
我用唇轻轻吹了一口牛奶杯表层,只见乳白的牛奶泛起小小的波纹。我小啜了一口,喉结蠕动,吞了下去。生理的饥渴得到稍微的缓解,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饥渴,又继续啜饮了一口,直待那口温暖的牛奶落入肚中,方才感到十分自在,便将杯子放到座椅上的桌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