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是可以随时叫他闭嘴的朋友,收音机还是可以放进被窝的朋友。我写作的时候有时开着收音机,我的收音机很破旧,是几年前我的一个学生送给我的,耳机已有些坏了,导线拐角处粘着橡皮膏,听的时候有时接触不良,发出“嵫啦”、“嵫啦”的古怪声响,但大部分时间它还能忠于职守,把或优美或伤感的调子如实地传达给我。有时候,一个晚上从“罗密欧与朱丽叶”到“叶塞妮亚”再到“我心依旧”,电影主题曲跨越时空,让时光倒流。几十年的光阴被压缩得扁扁的,从那个小小的黑色魔盒里流出来。现在没谁把收音机当成稀罕东西了,可不管怎么说我仍觉得这东西很神奇。我喜欢听收音机里的偶尔传来的钟声(不知那是什么节目),“当当”敲响着,声音很硬很脆,这种声音在现实生活中几乎已经绝迹了。听说过年的时候大钟寺还有钟声,但我听不见。大钟寺在我的印象中有一个大农贸批发市场,好像还有一个家具城,只是没有钟声,也见不到敲钟的人。
听收音机不像听唱片那么固定,你拿的是一张马友友的大提琴,就一定不会出来陈美的小提琴,而收音机却是那样地偶然,好像你总是在和什么人不期而遇,碰出意外的火花来。我很喜欢这种不定期的约会,什么事情如果总在意料之中那就不好玩了,日子中应该有些意外的东西蹦出来。
很少有人专门坐下来听收音机的,大多数人听收音机的时候都在忙着做事,女人有做家务时听收音机的习惯,出租车司机有不少都爱边开车边听音乐台里播放的任何节目,赶什么是什么,不为听歌,就为有那么个“伴儿”走哪儿跟到哪儿。
夜晚我写小说,有时也需要这么个“伴儿”。有时我觉得自己也像出租车司机一样寂寞,在夜晚别人都睡了的时候独自一个赶着夜路。有时会忽然听到沈庆的歌《岁月》,感觉到岁月变迁,什么都留不住,都将成为过去,夜晚有一种流水一样的东西正在用力地、拚命地、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把我们身边的一切带走,我还喜欢他的那首《青春》,那像是不经意间写出的一首好歌、一种流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状态。纯净,明朗,略带忧郁。现在我听到《感觉很冷》,感觉到城市的午夜正在渐渐变冷。
今年从冬天到夏天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地长。我早早准备好了过夏的行头:凉鞋、裙子、草帽,夏天的东西想想就叫人高兴,夏天有友人早在冬天时的约定,他说他今年夏天一定再来北京看我。拉开衣柜我已能真切地感受到了夏天扑面而来,我的夏天就关在衣柜里,轻轻一拉就会“哗啦”一下流出来。不管夏天早来还是晚来,它终归都是要来的。收音机里现在响起的调子我不喜欢,我就把它关了。我很害怕在收音机里听到京剧或者其他地方戏。为什么没有一支关于夏天的歌呢,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在盼着夏天吧,我调遍收音机的所有台,发现没有我要的那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