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啊。
鲤吹悄悄贴在我耳边说了句:“神上,她没有你万分之一美。”
我心里才舒服多了。
我们看见小娘子的同时小娘子也看见了我们,我心想以千梧乡和麒麟丘的交情,她名义上也该算作我的嫂嫂,如今见着了,我也不好装作不认识,便牵牵嘴角,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算是和她打过了招呼。
见到我笑的一瞬间,小娘子的脸色蓦地刷白,活像……见了鬼似的。
我摸摸下巴,这可真新鲜。我这张皮相好说歹说也是在“神族十大美女排行榜”占了个名次的,此时我的表情应该还算和蔼,就算不能让小娘子一见如故,也不至于将她吓着吧?
小娘子走到我面前给我行礼,留心一看便可发现她的小身板有些哆嗦,明显是在怕我。
“奴给初月玄女请安。”她诺诺道。
我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认识我?”我能闻出她身上的麒麟气息,然而论修为,她应该嗅不出我是只半朱雀吧?
小娘子点了点头:“奴曾见过神上的画像。”
我“嗯”地沉吟一声,我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淑女,有人见过我,将我画了下来也是可能的。想通这层,我扬起一个善意的微笑,示好道:“说来惭愧,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介不介意告诉我?”
小娘子猛地一哆嗦。
奇了,这真奇了,难道我在扬起“善意的微笑”时嘴角抽搐了吗,不然她怎么活像我不是问她的名,而是要她的命一样?
小娘子连头也不敢抬起,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奴……奴和唐涧大哥是真心相爱的,求神上不要为难奴。”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那一颤一颤的双肩来判断,这小娘子多半是哭了。
我很是莫名其妙。
身旁的鲤吹应该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鲤吹撑着下巴,疑惑地低喃:“我家神上只是问一下你的名字啊,关你爱不爱你唐涧大哥什么事?你不肯说就算了,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家神上欺负你了呢……”
小娘子双肩猛地一颤,下一刻,她竟然朝我直直跪了下去!
“奴不是故意的,求神上不要怪罪……”
小娘子一边哭一边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掉泪,三两下,麒麟丘那干燥的土壤就被她的泪珠湿得斑驳。
我彻底惊了!
好一会儿,才记得要伸手去扶她。
然而,我的手刚伸到半路,就有一只手比我更快地伸了过来,修长的指骨,分明的指节,这样的手握起剑来最是好看。这只手握住小娘子瘦弱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我的视线顺着小娘子的起势往上移,然后,我坠入了一双冷漠如冰湖的眼睛。
我的心猛地揪紧。
竟是风破。
小娘子靠在风破怀里,眼角处犹有楚楚可怜的泪痕,仿佛是真的吓坏了,她扭头看风破,红唇颤抖地唤了一声:“阿涧……”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我感觉到风破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冷了。我双手环住自己,搓了搓手臂,看着风破抬起衣袖,动作轻柔地替小娘子拭泪,等到小娘子终于停下哭泣,风破语气僵硬地开口:“你是我麒麟丘即将迎娶进门的少夫人,除了九天上的天帝和天后,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让你下跪。”
风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他果然是误会了。
我心底忽然一阵发冷,风破连问都没问,只看到小娘子跪在地上,就认为是我让她跪的,人家常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这句话倒也不假。
英雄救美固然是个好戏段,但我却不甘心当那被万人唾弃的冤大头,风破心疼他的新娘子可以,但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被冤枉,别指望我会闷不吭声吞下去。
我撇撇嘴唇,开口向风破解释:“风破君,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还没来得及解释我就被人打断,来人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醇厚似美酒,低沉似弦鸣,还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那,本太子又是否有资格让麒麟丘的少夫人下跪?”
我心里咯噔一声。
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紫朔。
紫朔步态从容地走到我身侧站定。风破眼中只有他的小娘子,理也不理我可以理解,但不知为何,紫朔竟也视我若无物,他一双黝黑的眸子仿佛蒙上了夜雾寒风,落在对面风破和他的小娘子身上,无须说话,身为九天帝储的倨傲与尊贵便已显露无遗。
我心下一喜,伸手去拉他袖子:“太子太子,你的正事谈完了吗?”
一刻……两刻……等了三刻,太子殿下还是不理我。
我顿时回到了现实。
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适合我和他闲话家常来着。
对面的风破拥着他的小娘子,小娘子肩膀一抖一抖的,风破周身的气息仿佛沉到了冰湖底,而我身旁的紫朔,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委实也没有多和蔼可亲,多让人如沐春风。
我不由得便记起了紫朔接受万仙朝拜时的情景,彼时他坐在终明殿的金玉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殿内的众仙,一双眸子似包容了天地万物,又似空无一物,那凌驾于四海九州,超脱于凡世红尘的姿态,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未来的天地之主。
那时紫朔的眼神,和现在的差不多。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啊,现在的气氛,好像似乎可能有那么一点剑拔弩张?
空气宛若凝结成了一把紧绷的弓,仿佛有什么在无声间慢慢酝酿,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当今太子和战神真不团结,想着想着便记起了紫朔出场时说的那句话,这个……误会是不是有点大了?
正想解释,风破已经开了口,神情不卑不亢:“我明白了,然而内人如今正怀着麒麟丘的子嗣,不便下跪,请太子允许我代替她。”
风破的话犹如一个闷雷在我脑中炸开,把我的思绪炸得一片空白。
小娘子怀孕了?
小娘子竟然怀孕了?
我瞬间忘了要说什么,目光怔怔地落在小娘子的腰腹间。经风破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小娘子的腹部微微隆起,那里面,正孕育着她和风破的孩子。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我无意识地揪紧了紫朔的衣袖,一直没有动作的他却突然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接到他担忧的目光,我仰起头,冲他扬起一记“我没事”的笑。
我抿抿嘴唇,对小娘子道:“既然怀了身孕,就要照顾好自己,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
小娘子看我的眼神仍有些惧怕,怯怯地点了点头。
我转头看向风破,毫不心虚地盯着他:“风破神君,不是我让尊夫人下跪的,我从来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太子殿下也只是想帮我讨个说法,本就是个误会,你现在当然也不用这么正经地跪回来。”自嘲地笑了笑,我接着道,“不知道是我在麒麟丘恶名昭彰还是怎么的,她好像很怕我,我本来只是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儿……”
风破眼底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仍是没有看我。
静默了半天,小娘子慢吞吞地从风破怀里走出来,怯怯地瞄了我一眼后又急忙垂下眼睑,声如蚊蚋道:“奴家姓苏,因在家里排行第七,取名为苏小柒。”
“小柒小柒,倒也是个可爱的名儿。”我微笑,有些无奈,“如果一开始你就这么听话,现在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了。”
苏小柒略微尴尬地垂下头。
我仰头望着天,麒麟丘的天穹千万年如一日的清澈湛蓝,而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改变。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有什么需要说的了,我勾着紫朔的手臂,笑吟吟道:“太子,你和风峦帝君的正事谈完了吧?我们一起回去?”
紫朔不语地凝视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掐诀招来了飞云,半挽半扯地和紫朔踏了上去,鲤吹见状便要来蹭,我嫌弃地伸出一只手挡住,理直气壮道:“你的招云术练了这么久还是那么差,快抓紧机会多练练。”
鲤吹撇嘴:“这里离千梧乡很远的啊……”
我才不理她,施施然挽着紫朔去也。
待麒麟丘的屋顶渐渐隐去,鲤吹也追不上了,我松开紫朔,颤颤巍巍地跌坐在飞云上。
“太子啊太子,这个世界凌乱了啊,看不出斯斯文文冷冷淡淡的那么一个人,居然会和人家姑娘家搞未婚先孕,真是人面兽心啊,衣冠禽兽啊,败絮其中啊……”我碎碎念地骂道。
紫朔也随我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右膝上,不看我,也不说话,目光悠远地落在云端,那里一行白鹭正扑棱着洁白的翅膀乘风直上,于夕阳里剪出几抹优雅的阴影,他发尾随风飘起,侧脸的轮廓比世间的一切景色都更为美好。
忽然便听得他低低道:“小满,我在这里。”
我骂声骤停,下一瞬,急忙举起双手捂住眼睛。
他叹息一声,伸手搂过我的肩膀。我的嗓音有些哽住:“我是不是很没用?说真的,我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他不理我的时候我不觉得什么,他为苏小柒出头我也不觉得什么……”我抽了抽鼻子,“可是你现在这么一说,我突然就觉得鼻酸。”
原来最催泪的,不是别人的冷眼,而是他的一句关怀。
“小满,你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放下手,眼泪没能流出来,眼睛却被我压得一时眼前发黑。我的视线里看过去,只觉得紫朔的一双眼深邃幽远,如隔了雾看花,隔了纱看美人,隔了湖看天上的明月,看了也看不清,却一样觉得美。
我又抬手去揉眼。
“好了,别揉坏了眼睛。”他制止地抓住了我的手,也许我瞪着眼睛看他的样子有点蠢,他微微勾了勾唇,“想不到就想不到,以你这脑袋,我也没指望你这么快就能想通……反正等了你这么久,也不心急这一两天,你开心便好。”
“我懂了。”
我严肃地点头。
紫朔的神情有些惊异:“你……懂了?”
“懂,当然懂。”我磨着牙,老大不爽道,“太子殿下,我懂了你刚刚是在鄙视我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