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天晚上，盖青青把顾家父子、陆承恩和归鸿叫到自己的毡房，备上一桌丰盛的晚饭，羊肉、牛肉、奶酒、土拨鼠肉、蒸饼，还有各色水果和野菜。
在外人看来，这场景俨然是一家团聚的丰盛晚宴。
盖青青为顾长安斟满酒，缓缓说道：“大泽皇帝让我嫁给顾先生，先生知道是何目的吗？”
见盖青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顾长安也是怔了一下，而后从容道：“刚开始我以为你是柳皇后派来的眼线，后来又觉得不像。”
“先生说的没错，我是柳皇后派来的眼线，但这不是我来这里的最大目的。他们派我服侍先生，是为了要先生的命！”盖青青浅浅一笑。
顾长安倒是来了兴趣：“哦？那夫人为何迟迟不动手呢？”
“柳皇后派我过来，自然是要在不知不觉中要了先生的命，要了承恩殿下的命。”盖青青说。
顾长安望向她，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顾长安自认为已经将身边的这对母女观察得很透彻了，她们的行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盖青青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用鸽子传消息给某个人，仅此而已，他在上饶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几只鸽子发生任何变化。
“先生可曾听说我的夫君班二将军是如何过世的吗？”盖青青问。
“听说是南茂西河林的瘴气害班二将军短命。”顾长安道。
“先生相信这个是真的吗？”盖青青别有意味地笑着问。
“既然夫人提起此事，想必其中必有一番风云诡谲。”顾长安倒是淡定。
“没错，所谓‘南茂西河林瘴气’，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盖青青说。
“洗耳恭听！”顾长安笑着道。
“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大泽玄帝陆鼎轩对茂人的离间计？”盖青青问。
“当然记得，那可真是一局漂亮的连环计。”顾长安回忆道，“那时候，茂族还是一统矗河南岸的大国，茂国的太子继位不到两年便斩杀了朝中忠臣一国之顶梁安达实，最终导致茂国诸位王爷割据的局面，经三年的内战后，茂国分裂为了南茂和北茂。而促使新帝和安达实针锋相对，分裂茂国政局的离间计，正是皇帝陆鼎轩的国师云西的杰作。”
“先生可知道这招离间计给安家带来了怎么样的灾害？”盖青青问。她温热的眸子变得寒光闪闪，像是冬夜里冷冷的星辰，薄薄的嘴唇没有了微笑时的弧度，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薄嘴唇的女人都刻薄这样的偏见之言。
“降临在安氏家族的那一场祸，可谓是人间惨案……”顾长安说着，恍然悟道，“难道夫人是安家的亲族后人？”
“没错。那时候我才不过14岁。”盖青青怅然道，好似一切都是前生前世，恍若隔岸之烟火。
“这样想来，班二将军之死也是夫人的一招妙棋了？”顾长安道。
“先生是聪明人，怎可能猜不出所谓瘴气背后的真相。”盖青青的语气虽然满是得意，可归鸿却看到她眼中那一闪即逝、难以察觉的伤感和愧疚。
顾长安想了片刻，诡异一笑，道：“夫人既然是安达实的后人，想必嫁给大泽征伐北茂和南茂的领率班氏一族是有预谋的。听闻班二将军病逝前都是由夫人独自照料的，病因为何，夫人最是清楚吧。”
“班二将军和西河林战线上的兵将，自然不是死于瘴气的，置他们于死地的，无非是一些常人不知的毒罢了。”盖青青骄傲地说。
“但大泽上下都以为是瘴气要了人的命，所以不得不转攻母狼口，而南茂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直到2年后才战败给大泽。”顾长安道。
“没错。”盖青青道。
顾长安饮了一杯热酒，慢条斯理地说道：“夫人既然有兴致地提起此等往事，想必是要跟顾某人眼下的处境大有关系了。”
“智多胜于妖，果然不是虚传。先生，可知当年柳皇后要我母女二人嫁与先生父子的最大目的？”盖青青问道。
顾长安思量许久，郑重地问道：“可是以为夫人身染瘴气，想把此疾传染给在下父子和承恩殿下？”
“正是！”
顾长安沉默不语。
顾源与王子陆承恩望着出奇沉默的顾长安，不免心生不安，他们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一些事情，而这一时刻的思考必然会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
“先生若想回到大泽，辅助承恩殿下成就一番事业，可否听妾身一计？”盖青青心有成竹地说，“其实，先生这3年来一直都没有停止布局，只是眼前缺少一个契机回到大泽而已。”
“夫人所言契机为何？”顾长安正色道。
盖青青缓缓道：“我母女二人暴病而忙，到时候会有大泽皇太子陆承尊的亲信御医认定这就是当年的西河林瘴气在潜伏3年后突然发作，与此同时，当年接触过西河林瘴气病患的班家军老兵也有二三十人突然暴病而亡，这些人的尸体都是一个样子，尸体泛青带着红色斑点。很快，大泽京中就会有人提议陆承尊，将顾氏父子召回京中，给朝中重臣、功臣的子弟授课传术，目的就是把西河林瘴气传给这些功臣忠臣子弟，好为他日后登基组建自己的班底独揽大权扫除障碍。而先生父子可借这个机会回到京城，将先生多年来的筹划一一实现，柳皇后母族有多少不可告人的勾当，先生最清楚了。陆承恩皇子登上王位只是早一年晚一年的事情而已。”
听完这些，顾长安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最终颔首同意。
他们说的那些话，有一些是归鸿听不懂的，但她可以肯定在自己“死”后便可以获得自由。
当天夜里，盖青青让她到她的毡房里来，单独与她说话。
“归鸿，母亲知道你心里有多恨我。欠你的，我都会还你。”盖青青苍然道，“从柳皇后母族的权爪之下救出暮鸿和稚鸿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难！你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你的预想。”最后这一句话，盖青青说得格外重。
归鸿点点头。
“和柳皇后母族斗，就是在跟未来的大泽皇帝斗，你只有学会足够多本事和手段，百毒不侵心，才能够足够强大救出你想救的人。”盖青青说着，从身后的箱子里面取出一些芳香物，“我先从简单的一个开始教你吧……”
就这样，归鸿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从盖青青那里学来了推拿、香薰、制毒、鸟语、乔装易容、暗器、各国语言及方言俗语、假死、绝境求生等各种技能，很快具备了细作应具备的素养。
那段时间，归鸿不和任何人接触，专心致志地练就本事。
而盖青青一直在假扮病患的症状，一年多以后，她便死去，尸体泛青红斑点点，原以为母亲是要假死的，她却真的饮下剧毒，这一举动大大出乎归鸿的意料。
盖青青饮下毒酒后，握住归鸿的手说：“归鸿，接下来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
归鸿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她恨母亲，可此时此刻，所有的恨都已经抵不过母亲的命对她重要。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真死不可。
“娘的故事，希望今后会有人对你讲起。娘和你一样，有着快乐的合同，是战争毁掉娘的一生……”盖青青拧紧了眉头，好似这一刻她又回到了当年人间地狱般的北茂。
“后来，娘遇到了他，娘才觉得活下去是一件好事情。”盖青青嘴角游来一丝微笑，转而望向归鸿，握住她的手，“归鸿，希望你，不要像娘一样爱一个人，爱到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
归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男人指的就是毒死他父亲的人。
“母亲不求你原谅我。但母亲有几句话，你一定要牢记。第一，不要爱上有权力欲望的男人；第二，不要卷入朝廷纷争，救出暮鸿和稚鸿后速速抽身；第三，不要活在仇恨里。归鸿，母亲只愿你嫁一个寻常男子平平顺顺地过一生……”说完这些盖青青便没有了鼻息。
“母亲——”这是十年来归鸿第一次唤母亲，也是最后一次，撕心裂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