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午时分,日光大盛,云迟迟盘膝坐在光柱中,头顶黑白两色气流蒸腾而上,双手手心的气流已分成十股,以拇指最粗,小指最细,分别从十指弹出,按由粗到细的顺序,组成一个大如碗口黑白相间的图形,向着一个方向流转不休,像一个黑白相间的漩涡在转动。
忽然听得洞口脚步声响,却不是惯常送饭那人的脚步声。那人的脚步声沉重拖沓,这脚步声却是轻盈敏捷。
云迟迟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练功正在紧要关头,心神一乱,手上气流一滞,经脉中气流乱窜,身子一僵,便跌倒在地上。
脚步声绕过洞口,头顶光线一暗,那人已俯身向洞中瞧来。
云迟迟此时的目力极好,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如白昼,躺在地上,斜眼望去,只见一个狞狰的面孔出现在洞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向下望来,两人目光甫一接触,云迟迟心中一凛:“这目光好熟悉,我却未见过他?!他是谁?”云迟迟在心中苦苦思索。
那人见她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将头又凑近了洞口几分,问道:“臭丫头,你那天阶的元素诀藏在哪里?”
云迟迟心中一震,“果然!”
她身子已能稍微动弹,当下勉力爬起来,抬头向着洞口道:“什么天阶元素诀?”
那人冷笑一声道:“别给老子装蒜,老子什么都知道,你乖乖地拿了出来,我便放你出去,不然的话,哼哼,有你苦头吃的!”
云迟迟心中大叫:“我认识他,的目光我见过!”她转头不答,停了一会儿问那人道:“我父亲是你杀的?”
那人傲然道:“是我杀的,我本无意杀他,只是问他你去了哪里,谁道这老家伙宁死不说,嘿嘿,现在你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他又何必嘴硬?”
云迟迟心中又惊又痛,大喊一声:“我跟你拼了!”奔到洞旁,十指抓着洞壁拼命想要爬上去,却爬不了几尺就掉了下来,又到洞口使劲推那大石,大石纹丝不动。
那人冷眼看着她折腾,并不说话。
云迟迟爬了半天,十根手指已抓得鲜血淋漓,这才颓然坐在地下。
那人见她安静下来,冷然道:“小子,我也不折磨于你,你自己考虑,若把元素诀拿出来,我便放你走路,嘿嘿,你还没成家罢,你若死在这里,迟远中可能安心?”
云迟迟只是不做声,那人又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你是要命还是要元素诀,好好想一想罢!”
光影亮了,良久无声。那人已经走了。
云迟迟呆坐在地下,竭力回想在哪儿见过这人,却始终想不起来。
她心中自怨自艾:果然是因为爆影诀!父亲是受我连累而死的!都怪我!父亲,你在天上好吗?见到了母亲吗?
伤心绝望之中,云迟迟又想起了春测那天晚上父亲对她说的话。
那天吃过晚饭,深蓝色的夜空中,一圆一弯两个月亮交相辉映,照得大地一片银白。
父子俩一起到迟远中的书房里去。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迟远中拿出一个箱子交给云迟迟。
云迟迟接过箱子,打开了看去,箱子里有一些首饰,衣物之类的,一个扁平的蓝色的盒子引起了云迟迟的注意。
她拿了起来,盒子打开了,里面是薄薄的类似羊皮的东西,比羊皮薄,叠在一起,能翻开,上面整整齐齐地画着许多方块状的符号。她好奇地翻着。
“这是你母亲最珍贵的东西,这些符号都是她画上去的,每天晚上她都要画一页,她说这个东西叫‘实验笔记’。”
迟远中神情恍惚,陷入了回忆:
“十七年前,那时我还年轻,才二十刚出头吧,有一天去山上砍些柴禾,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跑到附近的一座悬崖下躲雨,那天的雷声特别的响,似乎就在我的耳边炸响,耳朵都被震得听不到声音,抬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那雨势极猛,似乎天河决口了一般,当时我就觉得这雨下得不同寻常,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果然有一道霹雳在崖上炸响,从崖上滚下来几块小石头,其中一块还打中了我的头,我害怕这崖塌了把我埋在里面,看看雨也小一些了,就离开了悬崖下面,准备冒雨跑回家。
可是走出没几步,就看到你母亲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我记得很清楚,我到崖下避雨时,周围并没有其它人,后来也没有看到有人出现。
她就像凭空出现在那儿一样。她穿着一件奇怪的白色长衫,两边有两个方形的口袋,口袋里装着这本“实验笔记”和一枝形状奇怪的笔。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我冒雨将她背了回去,到家时天已黑了。那时肖大妈还在世,我去请她陪着你母亲,又连夜去城里请医生。那医生嫌天色太晚,山路不好走,要第二天早上才肯来。我心急如焚,先赶了回来,她却已经醒了,肖大妈熬了姜汤正喂给她。
见我回来,肖大妈把我拉到一旁,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肖大妈是什么意思?可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明白了。她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眼睛的人,肖大妈也没有见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悬崖下?她是做什么的?她为什么有黑色的眼睛?这一切都是谜。
她很特别,留着黑色的短发,额头饱满,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我觉得她的眼睛比世界上任何人的眼睛都要吸引人,令人沉迷其中。只看了一眼,我就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
那天我没有在自己家中住,而是去了肖老爹家,请肖大妈陪着她。我的人虽然在肖老爹家,可是心,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家,没有离开过她。
第二天大夫来了,可是并没有帮她看病,大夫看到她的眼睛,说她是妖孽,会给我带来灾难。我把大夫骂了一顿,赶走了。肖老爹粗通医理,说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大雨一浇,受了凉,养几天就会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我以为她是个哑巴,可我和肖大妈说话,她似乎也在认真地听着,看情形又不像是哑巴。
又过了几天,一天中午吃饭时,她忽然指着碗中的饭说道:“米?”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捉着她的手连连摇晃,叫道:“你会说话!你不是哑巴!”她也笑,却悄悄地甩开了我的手。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觉得她会说话!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身子渐渐地好了,每天跟着我和肖大妈学说话。她是那么聪明,只要学过一遍,立刻就记住了,我真的没见过那么聪明的人。
我和肖大妈带她到集市上去买衣服,谁知道那大夫却早已在城中宣传开来,许多人都知道有一个黑眼睛的妖孽出现在城郊。那些无知的人们冲她吐口水,扔石子,无礼的谩骂钻进我们的耳朵,我和肖大妈被骂得受不了了,偷偷看她时,她却面不改色,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我以为她听不懂那些话,急急带她买了衣服,逃也似地离开了市集。
后来……后来,她似乎无处可去,征求了她的意见后,肖老爹给我帮忙,我们在院子里我的屋子旁边又建起了一间屋子给她住,她把那间屋子打扮得古里古怪,又拉了清单,让我去买一些东西。许多东西她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只是在清单里描述了用途,我根据用途来断定该买什么。
我爹娘死得早,给我留下了十两银子,让我自己再攒一些娶一房媳妇。到这时我已经攒了十五两银子了,我将银子拿出来,全部买成了她要的东西。呵呵,当时就算是她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我们在一个院子中住了三年,彼此相安无事。我自去种地打柴,回到家中,饭已经熟了,只是开始时那饭的滋味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但我自小父母双亡,回到家中从来都是冷锅冷灶,现在一进门就有热饭热菜,心中喜欢的女子坐在桌前等我吃饭,即使饭菜滋味再难吃些,我也觉得如身在天堂。又过了几个月,饭菜渐渐地合口了,到得后来,连肖大妈也夸她的手艺好呢。
每天白天她在自己的屋中忙忙碌碌,有时也让我陪她上山去看看风景,她对所有的一切都有兴趣,问东问西问个不休,又采了许多树木的茎叶果实回来,我也不知道那些有什么用?
夜晚,她常常在院子里席地而坐,望着天上的两个月亮,嘴里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我离得远远地望着她,望着她光洁的额头,在月光下闪烁着光的黑色的眼睛,心中恍恍惚惚,就如在梦里一般。
这年冬天,肖大妈旧病发作,我俩经常一起过去问候,她有时也帮着煎药,服侍大妈吃饭。肖老爹,不,那时还是肖大叔,见我俩都是孤单一人,就劝我俩索性成亲在一起过日子罢了。我心里当然是求之不得,偷眼看她时,却见她羞红了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天晚上,她又在院子里望着月亮发呆,这时她的头发已经很长,却并不挽成髻,只用一根布条束了,垂在脑后。我还是离得远远地,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望着她的侧影,只见她拿出一把梳子来,解开了长发,用梳子梳理,黑色的长发瀑布般地披在她的肩头,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看得痴了,却见她忽然回身向我招了招手,三年多了,这是她第一次在看月亮的时候对我招手,我迷迷糊糊,只觉得身子不由自己使唤了,双腿迈开走了过去。她把梳子递给我,让我帮她梳理长发,黑色的长发柔软顺滑,在梳子齿缝中间像流水一般穿了过去,
迟儿,那一天的情景我永远都记得,你娘的神情语气我永远都记得,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昨天的事一样。我帮她梳理长发,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边说着话:
‘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这个地方不是指离城,是指这个星球,这个天空,还有这两个月亮。我观察过天上的星象,这儿的星空和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也不知隔了多少时空。我是从一个叫地球的地方穿越而来的,那儿只有一个月亮,有时圆有时弯,在那儿有许多像你这样蓝色眼睛的人,不过她们的头发不是蓝色的,也有许多像我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人。
我所在的国家叫做中国。在那个国家,我有自己的事业,家人和朋友,还有…恋人。当然,她们现在大概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前两年我还想着也许能回去,现在看来,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了。我决定了,要在这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我呆在这里,你愿意接纳我吗?’听到最后这句话,我的心中欣喜若狂,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我愿意!’
我的心中在喊:‘不仅这三个字,还有更多,还有很多!!’可是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望着她。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找了肖大妈,让肖大妈和肖大叔为我们主持成亲,”迟远中目光迷茫:“第二年她就生下了你,给你起名叫迟迟,她说人定胜天,老天爷把她扔在这个地方,她也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之后的几年里,我就像神仙一般,不,神仙也没有我那么快乐。我的元素属性是金属性,但资质平平,家中也没有元素诀可供修炼,是她悟出了元素诀让我修炼,对外却说是家传的。元素诀的名字叫‘催化剂’,这样奇怪的名字,也亏了她想得出来。
她将她原来的屋子命名为实验室,一有空闲就去那屋里忙碌,她在后山开辟了一大片平地出来,种植了许多花花草草……
可是好景不长,在你八岁那年,离城里时疫传播,一般人都是大病一场也就好了,她却一病不起,我去请大夫,可是跑了许多家都不肯来,最后有一个老大夫看我可怜,跟着来了,可是黑乎乎的药汤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却全然不起作用,眼看得她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有时咳得连气也喘不上来……”
迟远中望着窗外,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下来,流过面颊滴在衣襟上,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云迟迟的存在,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真想代替你去病,可是老天爷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你让我别伤心,也别自责,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你的病,你的病治不好是因为对这个大陆的病菌缺少‘免疫力’?什么是‘免疫力’?为什么偏偏是你没有这个东西?
如果不是有迟儿在,我真想跟着你一起去死……,你是否回到了你来的地方?你见到你的父母亲人了吗?你的实验笔记,我还好好地保存着,你的实验室,我也经常打扫,迟儿都长得这么大了,今天去参加测试,得了全城第一,如果你还活着,该有多好……”
云迟迟见父亲垂泪,也跟着掉下泪来,母亲去世时她才八岁,已经忘了母亲长得什么样子,她对母亲的印象最深的是每一次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来向母亲哭诉,母亲温暖的怀抱,温柔的笑容,还有那句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她来寻找光明。
云迟迟从小因为这双黑眼睛受了无数的歧视和欺辱,这时听到父亲说母亲来的那个地方有许多黑眼睛黑头发的人,不由得颇为神往,心想如果自己到了那个地方就再也不是什么怪物妖孽了。又想到母亲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幸好遇到了父亲和肖老爹一家,否则一个弱女子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迟远中掉了一会泪,情绪平息了下来,拿起箱子底部一个金色的卷轴:“这就是你母亲悟出来教我修炼的元素诀催化剂,好在你也是金元素属性,正好也用得上,否则为父还真不知去哪儿给你找元素诀呢。”
云迟迟跪了下来:“女儿有事禀报父亲”
她把下午发生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了父亲,拿出老人赠与的元素诀交给父亲看。
父亲却对珍贵的元素诀并不在意,只是问她:“黑色的眼睛?你娘的眼睛就是黑色的。你的头发像我是蓝色的,但是眼睛却像了你娘。离城里没有黑色眼睛的人,听来往的行商说,她们在大陆上也没有见过。这个老前辈的眼睛居然也是黑色的,难道…。。?”迟远中沉思着。
“虽然用不着这‘催化剂’了,但也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把它收起来吧。从明儿起,爹就想办法给你搜罗点灵药来,你要好好用功,别辜负了前辈的一番好意。”
停了一下,迟远中又叮嘱她:“你元素属性的事别跟任何人说,只说是金元素罢了。也别让别人知道老前辈给你的卷轴。”
现在的云迟迟坐在阴暗腐臭的洞里,想起父亲当时对她说的这句话,不由得眼泪又掉了下来:父亲,是我连累了您……可是,我没有对别人说过我得到了爆影诀,他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