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北鸟南飞
山村的新年是热闹的。大雪过后，山里是一日复一日的大晴天，可那早晚的霜风吹来，还显得有些阴冷。那夜里的寒霜冻不但把野外田里的水面凝结成厚冰，而且还把屋檐上流下的雪融水凝结形成一排排长长的冰棍，景致顾然好看，却更增加了对寒冷的感觉。在这融雪的天气里需要烤火或活动才能御寒。俗话说下雪不冷融雪冷，这时便得到了验证，这时最好的去处还是关帝庙广场。腊月三十的吉庆，这里的乡村习俗称过大年。
那天扫雪，村民把关帝庙广场的雪堆积在广场三面形成一道半人高的‘‘Ｕ’’型围墙，只在通行处开有缺口。关帝庙广场大坝很快就干了。广场北方靠关帝庙方向略高，既使下再大的雨，雨一停场内就无积水。正月初一那天，从四面八方向庙里赶来的善男信女们不惊奇广场的干净，倒是惊奇广场周边的雪墙，这是多年难逢的奇特景象。
正月初一那天，家家吃过新年的第一顿早点汤圆之后，太阳也出来了，关帝庙广场上便有人开始活动了，有人用集体的木炭在广场上生起了几堆火。木炭是村里烧大屋窖（一种冬天储藏红苕的房屋设备，要用木柴燃烧增加温度。）时制备的。土地下户十多年了，集体生产方式解散了，只有这集体烧大屋窖储备红苕还没解散。砍集体山林的柴当烧窑的燃料，各户按自家储苕多少出工出力。还有人在从集体仓库里搬运一种厚木板去广场搭建烤火棚。这可是林家村延续了多年的集体烤火法，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尽管集体生产解散了，大家分田到户，但这集体烤火还没分，分了也就不叫集体烤火，也烤不了火。生火的地方先用厚石板铺在广场上，周围再用石条圈起来。生火的地方呈圆形，围圈的石条也是围成圆形的。先生上火，然后把厚木板沿火堆外围成一个大圆桶形，再加上一个有透气口的木板顶，烤火棚就搭建好了。
烤火棚的立木板相邻间用活动机关连结着，形成一个稳固的整体，棚的墙上设有进出的门。当棚搭好后，在周围拉上一层篾席，外面的冷风便无法从板缝钻进去了。至于里面燃火需要的空气，早有人想到了，那就是每个烤火棚都设有石条通气道。刚生上火还不能立即进去烤，因为刚燃的木炭火烟雾还有些大，待木炭燃旺了，烟雾少了，木板墙和顶部也就烤热了，这时一进去四周都有热量传过来，暖烘烘的。坐在单个的凳子上烤火，如同前后都生了一堆火，是在一家一户烤火所不能体验到的。林家村这样烤集体木棚火也只在每年春节寒冷时。一是大家这时都闲了，烤火唠嗑的人多热闹，二是觉得这正月烤木棚火意味着一年红红火火。可是也有那些年份春节不冷，大家也就不生这木棚火，木炭则积给下一年，庄稼也照样丰收，只当一个习俗，没有特别讲究。
新年也是繁忙的。新年的繁忙除了是听见拜年的鞭炮声响就赶紧出来迎接客人外，也有自己的家人趁着这新春年节给别人拜年。今年的林家村还有一种特别的繁忙，而且有点忙得苦不堪言，那就是给新加工的土砖搭设草垛子。新加工的土砖晾干后是准备用来烧成火砖建新房子的。这时在村里形成了跟风潮，加工的户数还不少。新加工的土砖是在农历十月就制作好了，一垛一垛的堆砌在田坎上、街沿上和空屋里。冬日有阳光的天气不多，温度又低，空气流通变缓，土砖又堆码得紧凑，所以过一两个月还是没干，那些既使干了的要是放在野外受了潮湿也干不了。
这大量加工土砖最怕下大雪生冻霜，今年便算是遇见了。有人用塑料薄膜围了里面，外面又用草垛子围，可还是不管用，冷霜冻真是无孔不入，连那些放在屋里的砖也不能幸免。土砖一结霜起冰，干了后要么变了形，要么裂纹太多，这样的土砖烧成火砖后质量也会太差。碰上今年这大雪天气，有人只好自认倒霉，有人尽量去遮盖，想着能保多少是多少，有人则干脆不管，说保了也没用，就当花钱费米耗劳力买个教训。
这新年还有一种忙，那就是寻找务工方向的忙，今年又上哪里务工？是历年的老地方还是新地方？是老行业还是新行业？自己在想，别人也在想，那讲故事拉家常的时候也会谈及此事，那走亲访友去拜年也会问及此事。表现得最突出的是林尚勇们那伙常年去北方打工的人。村里出去到北方打工的全是男人，而且也全是下苦力，就干两种活，一种是在工地上干建筑活，一种是去到地底下采煤。北方天气冷，一年务工时间就半年多，开春天暖后才出去，当地下大雪又得回来。林尚勇改建房屋借了些钱，房屋内部装修也得花钱才行，他想今年早一点出去，而且再也不想去北方下井采煤了。虽然别人不问，自己也不说，但想着还是有些可怕，年前自己回家修房子的时候，那边自己曾干活的煤井塌了，邻村的两个人也就此离开了人世。他幸庆自己计划改建房屋早回来了，要不很难设想后果。
林家村已有刘心权、赵玉杰等第一批人去了深圳务工没回来，也有那第二批过去没回来的。后来有人也想询问着过去，可想着他们是有直系亲人在那边，又不想麻烦别人，也想着又要办边防证，又要查暂住证，是不是太麻烦，大家总觉得深圳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这次从林家村走出去的三兄弟带着家人回老家团年，就是要有心介绍一下深圳，要是还有人愿意过去务工，他们倒是愿意帮些忙。那些想去的人对他们询问起来又有些遮遮掩掩，如同隔着一层窗纸，谁又能来捅破？
这天，三兄弟的家人和村里的一些人正围在一个木棚屋里烤火，大家正聊着村里不断发生变化的事。傅兰春说：‘‘我看呀，这林家村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少了些茅草房，瓦房还是变瓦房，……’’
‘‘嘿嘿，你站着说话不腰痛，你也是林家村土生土长的人，你小时候也见过，哪有这田地下户十年的变化大？房子加高加长就不错啦，你以为都象你，怕是你瞧不上老家喽？’’林尚友在旁边打断傅兰春的话这样说。
傅兰春用肘把林尚友拐了拐，说：‘‘你打断我说话干啥？我还没说完，我就是这个性子，有啥说啥，我不是说修房子有错，而是说要多积点钱，要修就修好点，免得要不了多久又得重修。’’
刘心民接过话说：‘‘嘿，我觉得兰春说得有道理，我也在村里观察，我发现大家建房都是在模仿，用现在口袋里的钱在模仿，却没模仿对，应该看到更长远的发展。对了，我们别忘了我们回来的一个任务，那就是要介绍介绍深圳，让愿意到那里务工的人对深圳有所了解，谁来唱这个主角？’’
在另一旁的赵有福说：‘‘那就是二嫂吧？我看非二嫂莫属，她会说。’’
‘‘为什么是我？你们是林家村出去的当家人，不是更有发言权吗？我只是林家村的媳妇儿，我看还是你们吧。’’傅兰春谦让道。
赵有福笑笑说：‘‘我看村里好多人都想去深圳务工，可又怕给我们添麻烦，问话也是不太明朗。我看这个任务就交给二嫂了，二嫂，你就别推了，回林家村你最有号召力，再说到时要麻烦也是麻烦你们这些煮饭的人。’’然后又小声说：‘‘二嫂，谁不知道你就是当家人啊！’’
傅兰春‘‘嘿嘿’’一笑，说：‘‘哦，现在有任务，就把我捧成当家人，我，我告诉你们，我不夺权，我们家的当家人还是你二哥。这次既然有任务给我，大不了给村里人开个动员大会，有什么大不了？’’然后看了看赵有福，又看了看周围，小声说：‘‘有福，你说话也不分个场合，要是让爹娘听见了多不好呢。’’
引得在座的人哄堂大笑，其它木棚屋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跑过来进门察看，这边的议论也在问询声中停止了。
这外出上哪个方向务工是村里剩余劳动力青壮年们的自由，有人打探信息并不是一定要去，而是有个多一点的选择。打探的人不想强求，被打探的人不好邀请，邀请就意味着带来麻烦和负有责任，最好是将二者之间的顾虑都解开，那样才更随和。
这天早上八九点钟时，小金山顶几个开口朝下的高音喇吧同声响起来了：‘‘林家村的父老乡亲们，大家新年好！我是刘心民，我在这里给父老乡亲们拜个年。新年尹始，万象更新。新一年的生产和计划又将在这新年后开始了，鉴于我们村剩余劳动力比较多，也有人希望到南方深圳去务工，我们这次回来的三兄弟将举行一个介绍会，主要由傅兰春讲解，愿意听讲的请于中午十二点到关帝庙广场集中。’’
这小金山顶的高音喇吧是村里开会出通知用的，这大过年的，还没有什么会要开，倒是这个集会通知占了新年的头一回。这小金山地理位置较高，几个高音喇吧的声音又向周围传得很远，连邻近村子里的人也听见了。这出通知听介绍会是三兄弟们商议着试想的一个法子，觉得比单独解释要省事，又没有针对性，讲起来容易，就是不知道到时会有多少人前来。
十—点半的时候，关帝庙广场就聚集了一些外村赶来听会的人，这更让三兄弟和家属们来了兴趣，觉得一定要开好这个介绍会。快到十二点的时候，除了在木棚屋里烤火的村民不用行多久的路，直接走出木棚屋就是会场，那些呆在家中的村民也陆续赶到，前来看听稀奇的人也不少。林家村各家各户到关帝庙广场距离有远近，可总有那些人看着家里的时钟，不早不晚才出发，如同以往开会一样，到广场时也与通知的时间不早也不迟，这便是多年形成的一个习惯。
看着热闹的人群，看着广场边上还没融化完的积雪，远处的高山上也还有星星点点的积雪，大家这是在开务工动员大会么？多么象多年前大集体生产时的一个早春生产动员大会啊！刘心民有些激动，但他这个大哥还是得先来个开场白。刘心民登上关帝庙门前的高台，向台下招了招手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都乡亲近邻的，又是年轻人居多，我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今天早上出这个通知，是看见村里一些人想去深圳务工，向我们打探情况又有些不好明说，我们算是在这里作个介绍。这也是我们回来前相互商议要进行的一场活动，真是没想到还会来这么多人。现在村里劳动生产出现了剩余劳动力，外出务工成了发家致富的一种门路，哪里能挣到钱到哪里务工都一样，我看有人就向往着南方，比如深圳。我们是林家村走出去的人，在那里安了家，要是大家愿意去，算是可以给大家提供一点方便。下面我就简单介绍一下深圳的情况。深圳呢，是个新城市，建市也有十多年了，是我们国家第一批改革开放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近老乡，小平同志在地图上划的那个圈。深圳南面与香港是一河之隔，南面也是大海。深圳是特区，设有关口，外地人去要办特区边防证才能入关，关内外由铁丝网隔着，有边防兵驻守。进入特区内长期务工也要办理暂住证，在外行走、上工是会有人查证件的，只要有证件，还是比较自由的。深圳的气候与我们这里不同，夏天会很热，那里没有冬天，不会下雪，但是那里一年四季都会有蚊子。深圳这些年的发展变化非常快，尤期是去年春节小平同志又一次去过深圳，带动了新的一轮发展浪潮。深圳有大量的工地、工厂、和餐饮行业，每年都会吸引大量内地务工人员前去，工价要稍比内地高。我就只说这些了，下面由傅兰春给大家作主要讲解。’’
话刚停下，台下就暴出热烈的掌声。
刘心民要往台下走时，傅兰春叫着他说：‘‘大哥，你就再讲几句，我就不说了。’’但还是执拗不过，刘心民没有继续讲，而是走下了台，下面的人也簇拥着傅兰春登台去讲几句。
傅兰春一边登台，台下的掌声就响了起来。傅兰春登上台扬了扬手，台下安静下来，她说：‘‘本来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家又说要是乡亲近邻过去，要麻烦也是麻烦我们这些煮饭的，那我就来说两句，但这与煮饭无关，只要有乡亲近邻过去，煮几顿饭那是小事。’’
‘‘刚才大哥已讲了深圳的大致特点，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我要说三件事，一是谁要想去深圳务工，首先就要想想自己去能干什么，想好了要去就不要怕麻烦我们，我们既然组织这个会，就有这个思想准备。其实对我们的麻烦就是初去时的住扎和生活借支，这些在每次人数不多的情况下我们还是能基本解决。第二，我们今天开这个会，不是说深圳遍地是黄金，满街有机会。在外面找工干活还是要靠勤劳和吃苦，不是说有我们在那边找活就百分之百有机会，我们算是个引路人，关键是要靠自己。第三，我们林家村已有一些人在那边找到了工作，过去可以多联系他们，如果自己找到了活干稳定了，也可以介绍更多的乡亲们过去。……’’
…………
接下来，那些往年在北方务工的村里人更轻松地询问起深圳到情况来，也要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前去看看。那些邻村的人，这也算听出了些眉目，沾亲带故一攀谈，也就跃跃欲试。
如果说林尚英那次回家是对林家村人的诱惑，那么这次三兄弟及其家人同时回乡则是对村里人的彻底开放了，特别是这个介绍会的召开。
大气侯在变化，北鸟纷纷要南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