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家的小县城里下了车；踏上这片土地，我就很开心。就像离开家乡几十年的老人，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情。
我曾经听老师说，改革开放后，有些国民堂老兵被允许回国，他们一踏上祖国的土地，就跪在地上捧起一把土痛哭起来。
任你拉都拉不起来，他们的眼泪把手里的尘土都和成了泥巴。
我也想跪在地上捧一把土看看，但是，我觉得。与其捧县城里的土，还不如早点回家，捧自家田地里的土；说不定还能捧出花生和红薯呢。
沿着县城的街道走了一会儿，目力所及都是老乡。他们穿着破破烂烂，却很热情；这种久违的热情，差点让我热泪盈眶。
我走进一家服装店里，用六块钱给妈妈买了一条裤子，用八块钱又给妈妈买了一件上衣，再用十块钱给弟弟买了一双鞋子，再用八块钱给弟弟买了一套衣服。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给爸爸也买了一条裤子。
我也想给自己买身漂亮点的衣服，算来算去钱不够花了。
因为，我还要留点上学的生活费，要是开口向爸爸要钱，爸爸一定又要劝我退学了。他总是说家里没有钱，交不起学费，拿不起生活费。
其实这都是借口，因为他自己抽烟总是不差钱。
对着那套漂亮的衣服说了声再见，我快快乐乐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我也是工人了；出门打工回来，总要像个样子。
最后，我又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块钱的糖果，准备发给全村的小孩子。
这样算来，除了五十块钱的学费，我还剩下二十几块钱，这足够我在学校里吃四五个星期了。一想到每次向爸爸妈妈要钱花，爸爸都会一声不吭，妈妈总是愁眉苦脸，我就心痛。
如果可以，明年放暇的时候我也出外打工，至少可以赚够我的学费。
提着给家人的礼物，我沿着铭河堤岸步行五公里，在中午时分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村庄。
在路上，我遇到了同村的长辈，他们以为我失踪了，死在外面了，再也不回来了。乍一看到我都很吃惊，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向他们解释了一下，还拿糖果给他们吃；甜的他们口水都流到了胡须上。
走到村头的时候，我远远的看到爸爸妈妈在农田里劳动。我朝着他们大喊：“爸，妈，我回来了。”
看到我时，爸爸妈妈怔在田里，吃到我糖果的长辈也高声喊道：“你闺女打工回来了，咋还不过来接接哩？”
妈妈丢下锄头就向我跑来，她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上，我抬头看到那滴晶莹的泪珠正从妈妈的尖下巴处滴下来，滴到我的胳膊上。
“小彤，你到哪里去了？担心死妈妈了，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吓死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多久，爸爸也走了过来。他跳过河沟拉开妈妈，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举起手来还要再打，就被同村的长辈拉住了。
他们劝我爸爸，说是人回来就好，干嘛还打？你这脾气真是太坏了。
爸爸不说话，蹲在沟边不停的抽烟。
妈妈把我领到家里，问我饿不饿，我说饿。妈妈就立刻去做饭了。
在妈妈做饭的时候，我把那件衣服给她，我说：“妈妈，这是我给你买的，不知道你穿着好看不。”
“傻闺女，你买的衣服，妈妈穿着能不好看吗？”说着，妈妈就擦了擦手，把新衣服换到身上。她走到水桶前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笑的年轻了十岁。
“这条裤子是爸爸的。”
“干嘛买给他？见到你回来，屁都不放一个，就知道打人。不给他，仍掉都不给他。那有这样做爸的，是不是？”
我又把弟弟的鞋子和衣服取出来，我问道：“小高呢？”
“还没有放学，等会就会回来了。”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小高的脚步声。
“我姐回来了吗？我姐在哪里呢？”还没有到家里，他已经喊了起来：“听说我姐买糖回来了，给我留了没有？”
我从厨房里走出去，把所有的糖都拿给他，我说：“小高，这些都是你的。还有这个，看，我给你买了一双鞋子，运动鞋。还有一身衣服，你穿着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小高开心坏了，把糖果藏到书包里，就穿起了新鞋子。
看到他的脚脏兮兮的，粘满了泥土。妈妈就说道：“洗脚去，洗干净了再穿。”
小高就听话的洗脚了。
穿好了鞋子和衣服，小高跑到蹲在槐树下不停抽烟的爸爸面前，跳着问道：“爸，我的鞋子漂亮吗？我衣服漂亮吗？我穿着精神吗？”
爸爸把小高抱在怀里，这才说道：“漂亮，精神。”
“是我姐买的，我姐对我真好。我姐还给妈妈买了衣服，可漂亮了。还给你买了一条裤子，爸爸，你去试试裤子吧！”
爸爸看了我一眼，猛抽了一口烟。
看到爸爸和小高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回到厨房里烧祸，妈妈在擀面条；等妈妈把面条擀好，我也把水烧开了。
爸爸吃面条时总是拿着大蒜端着碗蹲在门外的洋槐树下，有时候那里会聚一群人，大家都是邻里乡亲有说有笑。小高会端着碗跑到同学家边吃边看电视；因为我们家没有电视。
那时候，我们村里只有三台电视。村长家，主任家，还有医生家。小高和医生的儿子玩得好，经常跑去看电视。
我和妈妈坐在厨房里边吃边聊，我问起了堂姐家的事情。
原来在我不告而别后，堂姐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找不到我了，可能被人骗走了。妈妈当时就哭晕了过去，爸爸拿着锄头去伯伯家理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等妈妈醒过来，发现爸爸已经把伯伯打的满脸是血，连警察都来了。
最后，我们付了伯伯包扎用掉的十几元医药费，这事总算平息了。但是两家自此结了仇，下地遇见了都会绕着走。
这几天，爸爸正在卖麦子卖豆子卖芝麻，还盼着家里养的那头猪快点长大，也一起卖掉。他和妈妈商量着要去南方找我。我这才知道爸爸是那么的爱我，有时候爸爸虽然打我骂我，但是爸爸对我的爱一直在心里。
我想买些东西去看望伯伯，这得到妈妈的理解。妈妈走到里屋翻出五块钱递给我，吩咐我买些鸡蛋和苹果。
我说我有钱。我说我还有七十多块钱，其中的五十块钱我准备交学费。二十几块钱是我前几个星期的住校生活费。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我要去上学。
“傻闺女，你咋还不死心呢？女孩子学那么多知识有啥用？人家都出去打工赚钱，你干嘛非要上学呢？你如果不上学了，这一百块钱就能拿去买两头小猪仔，等喂大了，就能卖一千块钱了。”
“妈，我真的想上学，等我上完初中，我再出去打工赚钱吧！我现在还小，我才十五岁，人家都说我是童工。国家不允许工厂招收童工。”
“啥是童工？”
“听他们说，年龄不到十六岁的都是童工。”
“这么说我也不能让你干活了？”
“我也不知道。”
“不出去打工，那就下地锄草。等再过一年再出去也行。”
“妈，我想上学。”
妈妈摸摸我的头，叹息道：“头发这么黄，像个妖精，学校可不敢收。”
吃过饭，我就跑到了集上，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在家乡染一次只要两块钱，理发才五毛。这比南方便宜了一半。
我向理发的师傅说我也会理发。理发师傅不相信，给我染黑了头发之后，他让我给一个小孩子理理看，说是看我手艺。
结果，我按照老周理发的手法和发型，真的理的很漂亮。
虽然我在老周的店里一次都没有理过，但是，我知道理发的步骤，也知道理发的一些技巧和手法。
第一个头，我理的很认真，刚开始手有点抖，当我平心静气的时候，很快就不抖了。
理发师傅问我逢集的时候能不能过来帮忙，理一个头他收五毛钱，可以分给我两毛。
我说我要上学，只有星期天才有空；他说星期天也可以。
于是，我就这样和理发师傅说定了，我觉得靠自己的能力，我可以赚到了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如果爸爸妈妈以没有生活费为借口的话，我可以自己赚。
从理发店里出来，我去买了鸡蛋和苹果。因为我爸爸打了伯伯，我心里很愧疚。光鸡蛋我就买了五块钱的，又买了两块钱的苹果和一块钱的糖果。
从集上提到村里，我累得满头大汗。看到爸爸妈妈在地里锄草，我就问妈妈我是直接过去，还是等到晚上再过去。
妈妈看我提了那么多鸡蛋和苹果，就问道：“你咋买了这么多？”
爸爸也走了过来，气呼呼的说道：“看他个屁，是他们骗了我，小丽要不是打电话回来说你丢了，我怎么会和他打起来？不要去，把这些东西拿到自己家里去。”
妈妈埋怨的看了爸爸一眼：“你们亲兄弟，还真打算一辈子不说话？”
爸爸气呼呼的伸手拿了一个苹果，蹲到玉米田里吃起来。
妈妈把我带到家里，数了数鸡蛋，觉得有点多，就数出来了十几个。又拿出一个苹果，和半袋糖果，说是留着给小高吃。
我叫妈妈和我一起去，妈妈不愿意，说是前几天打了架又骂架，大娘大伯一定恨死我们家了。我是小孩子去了不打紧，要是大人去了，说不定又要骂起来。
我就独自来到了大伯家，我看到大伯的额头上现在还留着一块疤。
我来的时候，大伯和大娘正坐在院子里摘花生。他们把花生拔掉，拉回家里摘。这样能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干活，不像田里那么晒。
“大娘大伯。”我乐呵呵的喊道。
看到我，大娘翻了翻柳条眼，站起身走进了屋子里，并关上了房门，显然是很不接见我。
大伯也一脸气愤的样子，他捋了捋衣袖，点燃一根烟，这才说道：“你来干什么？”
鸡蛋皮薄，我把鸡蛋轻轻的放在花生秧上，又拿一把糖递到大伯手里，我说：“大伯，对不起，都怪我。我和姐姐到那边打工，因为工厂里要压三个月的工资，我就没有去干。我还想着回来上学，我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就自己去找了一份工作……”
“那你也应该向小丽说清楚，说清楚了你爱去哪就去哪，你一声不响的走了，你小丽姐找了你好几天都没有找到你，耽误了工作不说，还害得我和你爸打了起来。你也知道我这火爆脾气，我哪里会让你爸在我面前逞能，给你讲，我一阵狠揍……”
这时，大娘从屋里走了出来，指着我说道：“就是就是，就你爸那个熊样子，一点脑子没有，除了打架骂架，一点用都没有。他也就知道给我们家闹，换换人家他就没胆。”
我认真的听着大伯大娘的数落，只到堂弟带着一群孩子从外面跑了进来拿起苹果就吃，大伯大娘的语气才缓和下来。
我坐在花生秧上帮大伯大娘摘花生，一直摘到傍晚时分。我向他们讲我在外面打工的事情，讲小丽姐对我的关心。这时候我已经不记恨小丽姐了，要不是小丽姐带着我出去打工，我不可能找到那个工作，也不可能赚到钱回来。现在，我只怪我自己。
大伯大娘吃着我送来的糖果，最后都夸我聪明能干，竟然还学会了理发。
等我回到家，小高正在吃苹果，妈妈正在做晚饭。爸爸把我叫到屋里问我：“他们都怎么骂我的？你说，你把原话说出来。”
我哪里敢用大伯大娘的口气骂爸爸呢？我说道：“大伯说你的手劲真大，把他的脸打的现在还痛哩。”
爸爸紧闭着嘴巴，想忍住，但是他没有那样的耐力，还是笑了出来。看着爸爸笑，我也跟着笑。
这天爸爸吃了两个大馒头，躺在床上唱起了东方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