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老会一事,我以为不必勉强搜查索求。左季高上疏称言要捉拿沈海沧,为兄没有见到他原折,方便时抄寄一阅。提督、总兵、副将,官阶已高,如果不是有叛逆的实际行为,确凿证据,似乎不能随便说什么正法。比如王清泉,本是攻克金陵之战的有功之人,在湖北被遣散,拖欠他的饷银还有几成没有发给。既参与攻打金陵,则欠拖饷银还没有结算清楚就不能完全归罪于湖北,我也有过失的。因为拖欠饷银没能结清,则军装不能全部上缴,也是意中之事。就是现任提督、单兵中最可信任、当作心腹的人,像萧孚泗、朱南桂、唐义训、熊登武等人,如果有意搜索,他们家中也不一定没有军装,也难保别人不会指证他们是哥老会首领。我以为凡是保举至一、二、三品的武职官员,总要以礼相待,以诚意去感动他们。如果有人犯事,事情闹到官府,老弟在家时也常常代人说情而保全他们。就是明知加入哥老会的,召到密室之中,恳切地劝说,让他自首悔过而饶他一死。只有柔才能克制刚狠之气,只有诚恳才能感伤顽固强硬的百姓。就拿咱们一家来说,为兄与沅弟带兵在外,以杀人为业,应以自强为本。老弟在家里,应该以教育人民为本心,以柔弱为作风,大约可以相反相成吧。
孝风的为人我也很了解。在外多年,要想找到完善尽美的人实在罕见。我外感疾病全好了,只是还没有恢复元气。初九日抵达周家口,这里也许可以长住一段。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八月初十日
二十、拟奏请革职养病
[原文]
沅弟左右:
群捻于十六夜在朱仙镇以北豫军余承恩所守汛地内东窜,前功尽弃,大局尤坏,忧灼之至。兄日内不能用心,肌肉瘦减大半,万不能肩此重任,拟于三日内奏请革职革爵,出军养病,密片请派李、左二人接办。鄂中一两月内无事,弟可奏明来此一会否?顺问近好。
八月十九日辰刻
[译文]
沅弟左右:
众捻军于十六日夜间在朱仙镇以北河南军队余承恩部所防守的地区内向东流窜,我等前功尽弃,大局更糟,极为焦虑。近日里我不能用心思,瘦了大半,决不能再负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准备在三天之内上奏请求革去我的职务和爵位,离开军队去养病,以密方奏请派李、左来接办军务;湖北一两个月内不会有事,老弟能奏明皇上到这里见一面吗?顺问近好。
八月十九日辰刻
二十一、弟既复出兄即思退
[原文]
沅弟左右:
二十三日接弟十八日信,欣悉甲五、科三两侄于初一、初四均得生子,先大夫于十日之内得三曾孙。余近年他无所求,惟盼家中添丁,心甚拳拳,今乃喜溢望外。弟之有功于家,不仅谋葬祖父一事,然此亦大功之昭著者。即越级超保,亦必不干部驳也。来汝会昭一节,尽可置之缓图。顺斋排行一节,亦请暂置缓图。此等事幸而获胜,而众人耽耽环伺,必欲寻隙一泄其忿。彼不能报复,而众人若皆思代彼报复者。吾阅世最久,见些甚明。寄云一疏而参抚,黄藩又一片而保抚,郭臬、李非不快意,当时即闻外议不平。其后小蘧果代黄报复,而云仙亦与毛水火,寄云近颇悔之。吾参竹伯时,小蘧亦代为不平,至今尚痛诋吾兄弟。去冬查办案内,密片参吴少村,河南司道颇为不平,后任亦极隔阂。陈、黄非无可参之罪,余与毛之位望积累,尚不足以参之,火候未到,所谓燕有可伐之罪,齐非伐燕之人也。以弟而陈顺斋排行,亦是火候未到,代渠思报复者必群起矣。苟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汴之紫三本家于余处颇多掣肘,余顷以密片保全之,抄付弟览。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专讲宽平谦巽,庶几高而不危。弟谋为此举,则人指为恃武功,恃圣眷,恃门弟,而巍巍招风之象见矣。请缓图之。
春霆何以缺饷?每月十一万五千,渠究竟有亏空否?请细查见示。余拟定霆军饷项单,两次咨弟,曾细阅否?顺问近好。
再,星冈公教人常言:“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云:“怕临老打扫脚棍。”兄衰年多病,位高名重,深虑打扫脚棍,蹈陆、叶、何、黄之复辙。自金陵告克后,常思退休藏拙。三年秋冬,应让弟先归。四年夏间,僧邸殉难,中外责望在余,万难推卸。又各勇遣撤未毕,不得不徘徊审慎。今年弟既复出,兄即思退。逮大暑病瘦之后,言路又有避贼而行之劾,决计引归。拟八九月请假二次,十月开缺。今群捻东窜,贼情大变,恐又不能遽如吾意。弟若直陈顺斋排行,则人皆疑兄弟熟商而行。百喙无以自解,而兄愈不能轻轻引退矣。望弟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后,再行轰轰烈烈做去。至嘱至嘱。
胡润帅奉朱批不准专衔奏军事,其怄气百倍于弟今日也,幸稍耐焉。兄又手致。
八月二十四夜
[译文]
沅弟左右:
二十三日接到老弟十八日信,欣喜地获悉甲五、科三两位侄儿予初一、初四日都生了儿子,先大夫于十天之内连得三位曾孙。我这几年别无所求,就盼着家里多生男孩,心中非常恳切,这下子可喜出望外。老弟有功于曾家,不仅是设法埋葬祖父,添丁进口也是大功啊。就是越级保荐,也不会受到部议驳回的。老弟来汝宁相会的事,完全可以以后再考虑,顺斋的事,也可缓一步再说。这种事就侥幸获胜,众人也虎视眈眈在你周围,一定要找机会发泄一下愤怒。他虽然不能报复,而众人都像是要代他报复似的,我经历的事很多,对这一点看得很明白。寄云上一奏疏参劾巡抚,黄布政使又上附片保护迟抚,郭按察司与李并非感到不快,而外间议议就抱不平。其后小蘧果真代黄某报复一下,而云仙也与毛关系很僵,近来寄云颇感后悔,我参劾竹伯的时候,小蘧也代竹伯抱不平,现在还严厉责备我兄弟。去年查办案件内,有密片参勘吴少村,河南两司及道员等颇感不平,后任来此也很隔阂。陈、黄并非没有可以参劾的过失,我与毛地位声望积累多年的人还不足参劾他们,这就是火候没到,所谓燕国虽有可以讨伐的罪过,而齐国却不是可以讨伐燕国的人。以老弟现况而参劾顺斋,也是火候未到,想代他报复你的一定会一拥而上。如果公事办起来他不很掣肘,有什么必要用此严厉手段呢?开封曾紫三对我这里的事也很不合作的,近来我曾有密片保举他,密片抄寄弟阅。我兄弟地位高,功劳大,名望也高,朝野都看作第一等人家。楼高了容易倒塌,树高了容易折断,我与老弟时时都有可以预伏危险的征兆。专心讲究宽和平静谦逊,或可位高而不危险。老弟所想这个举措,人们会指摘为依附军功,凭恃圣上而器重,倚靠门第,而高处招风的景象已经显现出来了,请缓一步再说。
春霆部怎么会缺饷的?每月十一万五千两的数量,该部究竟有没有亏空?请仔细查明告诉我。我准备确定春霆军饷单,两次咨往弟官署,细看过没有?顺问近好。
再者,星冈公教导别人时常说:“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说:“怕临老打扫脚棍。”兄年老多病,地位高,名气大,很担心别人打来扫脚棍,重蹈陆、叶、何、黄等人的覆辙。自从金陵攻克以后,常想着引退休息。同治三年秋冬之际,应让老弟先回家。四年夏天,僧格林沁殉难,朝野希望在我,实在难以推卸责任。而且各营湘勇裁撤未完,不得不审慎从事。今年老弟既然再次出山,为兄就想引退了。正逢大暑酷热,患病削瘦以后,言官对我又有躲避敌军锋芒的弹劾,我已决定引退。准备在八九月间请假两次,十月间辞职。现捻众东行,敌情大变,恐怕形势又不会短期内按我的意思发展了。老弟如果直接奏上顺斋的事,则外人都会以为是兄弟仔细商议以后的行动。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而为兄也就不能轻易引退了。望老弟心平气和干上一两年,待送为兄上岸回家,你再轰轰烈烈地去干。至嘱至嘱。
胡润芝(林翼)当年接到朱批,不准他专街上奏军务,那怄气程度可过于老弟今日百倍啊,望稍忍耐。兄又手致。
八月二十四日夜
二十二、开缺辞爵拟三请四请不允不休
[原文]
沅弟左右:
十二日接初五日长信,言春霆事,十八日接李鼎荣带回之信,二十一日接十七夜之信,俱悉一切。十六日交便勇带来之信与澄弟信则尚未到。此间子密接方子颖信,言光一外家已暂出军机。明白回奏两次,初次认系程仪千金,二次认系充炮船之赏,从来无明白回奏而可两次互歧者,或亦神魂扰乱之故。余初闻弟折已发,焦灼弥月,直至十月朔日得见密稿,始行放心。所言皆系正人应说之事,无论输赢,皆有足以自立之道,此后惟安坐听之而已。
余腰疼旬余,今将痊愈。开缺辞爵之件,本拟三请四请,不允不休。昨奉十四日严旨诘责,愈无所庸其徘徊。大约一连数疏,辞婉而意坚,得请乃已,获祸亦所不顾。春霆奉旨入秦,霞仙亦催之甚速。然米粮子药运送万难,且恐士卒滋事溃变,已批令毋庸赴秦,又函令不必奏事。除批咨达外,兹将函稿抄阅。
鸿儿十五日到此,一切平安。左公进京,当添多少谤言。日者言明年运蹇,端已见矣。顺问近好。
十月二十三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十二日接弟初五日长信,谈春霆之事,十八日接到李鼎荣带回来的信,二十一日接到十七日夜来信,一切尽知。十六日交来勇带来的信及澄弟的信还没有到。此间我子密接到方子颖信,说外家光一已暂时离开军机处。明白回奏两次,第一次承认是临行赠银千两,第二次承认充作炮船的赏银。可从来没有明白回奏可以两次不一样的,或者也是神思紊乱的缘故。我刚听说老弟奏折已发出,着急一个月,直到初一日见到密折稿件,这方放心。折稿所说的都是正人君子应该讲的事,不管输赢,都有足以自立的道理,此后只有安坐衙中听凭天意了。
我腰疼十几天,现在已快好了。辞职、辞爵位的折件,本来准备三次请求,四次请求的,不得谕允就不停止。昨天接到十四日谕旨、严词责问,我更加没有必要徘徊犹豫了。一连几道奏折,辞句委婉而意志坚决,得到允许才得罢休。就是因此获罪也在所不惜。春霆奉到谕旨,开往陕西,霞仙也火速催促他去。但粮食、弹药运送起来极为困难,也恐怕士兵闹事,崩溃哗变,我已批文告他不必去陕西,又写信让他不要上折奏事了。除了批件用咨文发往弟处以外,现将信稿抄弟一阅。
鸿儿十五日到此间,一切都很平安,左季高进京,要平添多少诽谤之言。占候之人说明年命运困苦不顺,现在已看出头绪了。顺问近好。
十月二十三日
二十三、天道忌巧忌盈忌贰
[原文]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二十八日信,初五日又接三十夜信,俱悉一切。
二十日之寄谕,令余人观者,初二日之复奏,均于初三日交专差带去,想已收到。顷又得初一日寄谕,令回江督本任。余奏明病体不能用心阅文,不能见客多说,既不堪为星使,又岂可为江督?即日当具疏恭辞。余回任之说,系小泉疏中微露其意,兹将渠折片并来信抄寄弟,余回信亦抄阅。
弟信云宠荣利禄利害计较甚深,良为确论。然天下滔滔,当今疆芝中不信倚此等人,更有何人可信可倚?吾近年专以至诚待之,此次亦必以江督让之。余仍请以散员留营,或先开星使、江督二缺,而暂留协办治军亦可,乞归林泉亦非易易。弟住家年余,值次山、筱泉皆系至好,故得优游如意。若地方大吏小有隔阂,则步步皆成荆棘。住京养病尤易招怨丛谤。余反复筹思,仍以散员留营为中下之策,此外皆下下也。
弟开罪于军机,凡有廷寄,皆不写寄弟处,概由官相转咨,亦殊可诧。若圣意子弟,则未见有薄处,弟惟诚心竭力做去。吾尝言“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若甫在向用之际,而遽萌前却之见,是贰也。即与他人交际,亦须略省己之不是。弟向来不肯认半个错字,望力改之。顾问近好。
十一月初七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到老弟二十八日来信,初五日又接到弟三十日夜间的信,一切尽知。
二十日的寄谕,让我入京陛见的那一道;初二日我的回奏;都于初三日交专门信差带去,想己收到。日前又收到初一日寄谕,令我再回去做两江总督。我要奏明,有病不能用心阅读文书,不能见客多讲话,既不能再任钦差大臣,又怎么能做两江总督呢?近日就要写奏折推辞这一任命,让我回任的意见,是小泉的奏疏中略见此意。现将他的折片及来信抄寄老弟,我的回信也抄去一阅。
老弟说宠荣对名利官禄,利益损害都算计很深,实为确实的见解。然而普天之下,当今封疆大吏当中,不信任倚赖这种人,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可以依赖呢?我近年来只以至诚之心对待他,这一次也一定以两江总督相让。我仍然请求以闲散人员留在大营,或先辞去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两职,而暂时保留协办军务也行,请求引退也不容易。老弟在家中待了一年,正逢郓次山、季筱泉都是至交好友,所以能够悠闲自得,诸事如意。如果与地方官有点矛盾,那就寸步难行了。住在京都养病,尤其容易招致诽谤。我反复思考筹划,仍是以闲散人员留在军营为中下之策,其他都是下下之策。
老弟得罪了军机大臣,凡有廷寄谕旨,都不写明寄往巡抚衙门,一概由官文转交,让人特别惊讶。至于圣上对老弟的态度则仍然没有什么轻视的地方。老弟只有诚心竭力去做。我曾经说过,天道憎恶取巧,天道憎恶盈满,天道憎恶二心,如果在正委以重任的时候迅速萌生引退的想法,是有二心。就是与他人交往的时候,也要略为反省自己的不当之处。老弟一向不肯认错的,希望努力改正这一点。顺问近好。
十一月初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