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特的是,第二天早上,封雪在高寒脸上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黑眼圈。正是这个小小的出乎预料,让她的心情变得稍好起来。
由于这么久没去复诊,所以被医生骂了。结果高寒一个劲儿地给医生赔不是,反倒是封雪自己一脸的无所谓。不是吗?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连医生都说恢复得很好,四十天之后到医院拆石膏即可。
听医生那样说的同时,高寒回过头来,对封雪笑了一笑,那笑容几乎可以说是灿烂。
封雪被那笑容震住了,之后的好一会儿都没能回神。
记忆里,高寒一次都没有那样笑过;第一次见到他笑得那样开心,却是因为她的伤恢复良好。
这算什么?呵,她明白了。因为她的伤好了,对于那家伙来说,也就少了一个负担。
这样的解释很在情理之中,但不知为什么,她连自己都无法真正说服。
接下来便是真正同居生活的开始。跟高寒同居的日子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难熬。除了禁止她那些他认为对她身体有害的行为,其他方面,高寒可说是表现出一个男人最大的风度——
高寒看新闻的时候,封雪故意丢下电脑去跟他抢电视,就算是其他电视台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她看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高寒做好了晚饭,她却说什么也不吃,只念叨着好想吃火锅好想吃火锅,然后高寒只有无奈地将饭菜转入冰箱,带她出去吃火锅。
除此之外,还有吃瓜子随地乱吐啦,看了杂志随处乱放啦,等等等等的行为。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恶劣,可是一想到这些种种可能给高寒带去的困扰,她就忍不住要这么干,然后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高寒不仅没为此发脾气,反而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下来。所以到最后是封雪主动放弃,毕竟折腾一个只会默默忍受的家伙一点趣味都没有。
还有,原来戒掉烟酒,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困难。
受伤一个半月后,除了仍然打着石膏的胳膊和小腿,其他伤口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封雪正考虑着要不要主动对高寒提出搬出去的话题,隔天的饭桌上,就听到高寒说要出门半个月。
封雪抬头看了高寒一会儿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拆石膏的日子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所以他们彼此忍耐的时间也只有这一两天了。
“这次的比赛时间会拖得比较长,所以出门的时间也久了点。”高寒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封雪皱了皱眉,抬头望向高寒。男人的目光十分诚挚,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除了这一点,她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说明高寒提出的邀请。
“你去比赛,我跟去做什么?”不,这不是关键问题。她不明白的是,高寒为什么会突发其想让她也一起去?
“……虽然要出门半个月,但其实并不是每天都有比赛的。中间有几天的空余时间,队里会让我们自行安排。我知道离比赛地不远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你在家这些天,几乎都没有出门,不如一起出去散散心。”
“没那个必要。”她冷淡拒绝。
他的鸡婆只到照顾她的身体即可,至于她的心理健康,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高寒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
“你是担心出门会不方便吗?其实我已经跟朋友说好借一辆车给我,你不用担心那么多。而且我也会陪你去当地的医院复诊,医生说,如果恢复良好的话,随便在哪家医院拆石膏都可以……”
“行了!”封雪不耐地抬头,瞪着对面的人,“我什么都不担心,我只是对跟你出去这回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顿了一顿之后,她放下汤匙,垂眼道:“还有,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
说完之后,她站起身来。比起一个月之前,她用拐杖已经很熟练了。
“除了这里,你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呢?”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封雪惊讶回头,以为自己听错。
然而高寒脸上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指出事实。
但回神之后的封雪还是恼怒地涨红了脸。
不等她的怒火爆发,男人又淡淡地说:“就留下来吧,别再说什么找房子的话了。还有,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怎么放心。出门的种种不便,我都会考虑到的,你就安心跟我出去玩,什么也不用操心……要是看到喜欢的东西,我也可以买下来给你,好吗?”
封雪瞪着高寒,啼笑皆非。她再次走到餐桌旁,撑着桌面,盯着他的眼睛说:“好像不久之前,某人还担心我赖上他,也不想跟我这种人再有任何联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当初之所以痛痛快快地借给我钱,正是为了打发我。OK!其实那样就最好了。说实话,你现在的好心在我看来挺多余的,如果你钱多得没地方用,不如换成现钞给我?”
也许是灯光出了问题。那一刻,她仿佛在高寒眼中看到了受伤。
正是那抹奇异的色彩震动了她,所以封雪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又赶紧抓住拐杖,稳住身子。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视线相交之处,怪异的气氛令她的脑中亮起了红灯。封雪飞快地撤离开了视线,狼狈地抛下一句:“反正我不去!”然后绷紧了背,头也不回地逃离餐厅。
然而就算是回到了房间,关紧了房门,似乎仍能感到那股视线的存在。它牢牢地锁定了她,顽固而凝重。
第二天,封雪故意很晚才起床。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把各处都巡视了一遍之后,终于可以确认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事实。松一口气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似乎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后,封雪有些烦躁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又在沙发上呆坐片刻之后,她才想起应当弄点东西来填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的胃。
冰箱里只有牛奶最方便。封雪懒得麻烦,拿了盒新的开了封口就想喝,然而还没喝进嘴,就听见门铃在响。
在高寒家住了一个多月,高家的门铃还是第一次响,所以封雪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要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看到门后的封雪后,那个男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是?”
封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人。
很好,同样的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下一刻,男人却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你不会是封雪吧?!”
封雪皱了皱眉。她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番,慢慢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等等等等!你怎么会在他家里?高寒呢?他放你进去的?”男人说着,一手推开半敞的大门,挤了进来。
封雪冷眼看那个男人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对他的哇哇乱叫毫不理会。倒是从他那些毫无章法可言的词句里,她得出一点——这个男人,很不高兴她的存在。
“……我就知道那个烂好人耳根子软,提醒了他无数次,结果转身就忘了……”男人最后转到她面前,打量着封雪狼狈的外表,露出一点鄙视,“果然是够专业啊,这么沉重的道具都愿意背在身上。是不是被你的朋友圈驱除,开始对外发展到普通同学了?”
封雪平静地回视过去。
原来如此。看样子,这个鼻孔都长到头顶上去的陌生男人不是同班同学就是校友,而且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老实说,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所谓的自尊心,早在第一次跟朋友借钱时就已消失殆尽。
但站着挨骂可不是她封雪会做的事,才说了一句“关你什么事”,门外咣咣当当的声音就打断了她后面还没来得及开展的反击。
她和伍亮一起转头,站在电梯口的,正是引起战争的那个人——高寒。
高寒推着一副轮椅,正准备掏钥匙,就愕然看见堵在自家门口的两个人。
“亮?你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有时间就顺便早点过来了。”伍亮皱着眉,脸色不怎么好看,“有件事倒需要你来说明一下。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是在你家里给我开门的那个人?”
高寒看了一眼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封雪,有些明白好友为什么不高兴了。
“是我接她过来的。”说着,高寒便很自然地过去扶封雪,伍亮在一旁为他熟练的动作瞪大了眼。
几乎被气到吐血。
“你这家伙!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女人是骗子吗?你不但不听,居然还接到家里来!你……”伍亮的叫嚣在看到高寒凌厉的双眼后自动消音。他愕然看着从来都是一脸平静,连人的情绪都少有的朋友,震惊的同时,连后面想说的话都忘了。
高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他垂下眼眸,稳定了下情绪,才转头对封雪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饿了吗?因为要出门,所以我也没买太多食物。这几天你的胃口都不是很好,所以我熬了些粥,出门前煨在灶上了,你有没有看见?”
封雪是习惯了他这些唠叨,就连高寒自己,也浑然不觉伍亮在听到他刚才那番话后,所表现出来的呆滞。
封雪不耐地挣开高寒的搀扶,用拐杖点了点门外那张很碍眼的轮椅,“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高寒瞥了轮椅一眼,“出门的话,有了那个方便一点。”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抬头看着伍亮,“怎么我上来的时候没看见你的车啊?”
“你楼下哪来的停车位?”伍亮没好气地说,“我停在对面的巷口了。”一边说着,一边掏了钥匙出来,正想丢给高寒,却突然明白过来——
“慢着——你为什么突然会跟我借车?”那么多年朋友下来,高寒从没跟他开口寻求过帮助。原本兴冲冲地将自己的爱车打包送来,才发觉竟是事出有因——“因为她?”伍亮瞪着封雪。
高寒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道:“我想自己开车过去。”
伍亮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去比赛,居然把她带着一起?”
封雪只觉得头疼。她推开护在她旁边的高寒,向卧室走去。
见鬼!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这个高寒,凭什么插手她的生活?
“怎么了?”高寒几乎是随时随地地注意着封雪的动向。见封雪发了怒,他也顾不得门口的伍亮,立刻追了上去。
“让开。”
“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我叫你让开听见没有?”封雪挥开高寒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晃了一下,身子向旁边倒去。
高寒惊得立刻变了脸色,他一把将她勾在怀里,幸好沙发靠背就在他身后,否则只怕两个人都要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好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小心翼翼地碰着封雪打着石膏的手臂。
封雪定了定神,才发现高寒搂着自己的这一事实。
就连对方急促的心跳,也听到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脸上忽然觉得有些热意。为了掩饰这一点,她迅速地挣脱开来,道:“……我什么事也没有,所以你可以放手了。”
高寒无奈地放开她。
“你到底在气什么呢?”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分辨出封雪的情绪。然而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生气!
怒到极点,封雪反而笑出来,只是她晶亮的双眼里可没半分笑意。
“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还是你聋了?我昨天跟你说了什么你一点都没听见?”封雪越说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去!我不跟你去!听清楚没有?!”她愤愤转头,指着门口的东西,“还有,你把那玩意儿带回来做什么?恶心我吗?我只是暂时行动不便,不是腿瘸了!”
与她的激动相比,高寒就显得分外的沉静了。
“你真的不想去吗?”他只是皱着眉,露出困扰的神色,“可是我这场比赛非常重要,不能不去的。”
封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斜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完全不理解对方思考的逻辑,“那关我什么事?”
被忽视得很彻底的伍亮忍不住也插了进来,“高寒,你都说了比赛很重要,非去不可。这个女人不想去不是正好?你何必管她那么多!”
高寒转头看向伍亮,一脸的认真,“如果我一个人去,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不在这里了。”他又低头看封雪,“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真正震惊的人是封雪。没错,昨天晚上思索了一夜的结论就是,她不该跟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不清下去。他不是冬梅,不是她的任何一个好朋友,对于他迄今为止所付出的,她找不到任何一个有力的理由来支撑,所以在事情进一步复杂化之前,她得结束掉这一切才行。
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在他出门的这一段时间,自动消失。
反正以高寒的为人,不会问她要回那五只钻戒,去换成钱的话也是不小的一笔数字。足够了。她想从高寒身上得到的,不外如此。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高寒竟然也看透了她所想的。
男人那双带着淡淡担忧的眼睛让她无法直视。封雪移开了视线,咬着嘴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是吗?”高寒苦恼地说,“那好吧,我明白了。”
在伍亮和封雪不解的注视中,高寒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
“是我……不好意思,这次比赛我可能没办法参加了……不,我的身体没什么,是家里有事……实在是很抱歉……”
封雪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而一旁的伍亮则实在忍无可忍,冲上去抢下高寒的电话,对电话那头吼道:“他刚才说的不是真的!不要相信!”然后“砰”的一声挂断电话,转头对高寒怒目而视,“******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不去比赛!亏你说得出口!”
高寒脸上也闪过一丝怒意,不过他很好地控制了下来,“我没有发疯。亮,把电话给我,你刚才的行为非常没有礼貌。”“我会把电话给你才是疯了!”伍亮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高寒的领子,咬着牙道:“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要是你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不姓伍!”
一路行来,他对于高寒在围棋这条路上行走的艰辛一清二楚。虽然高寒下棋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但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也绝不能简简单单就放弃的!这是梦想!甚至不是他高寒一个人的梦想!早在当初他明白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赢过高寒的时候,就把关于围棋的所有一切都交给这个生命里除了黑子白子再没有其他的“对手”身上了。而现在高寒却为了一个骗子放弃比赛?叫他如何能够容忍!
“说话,到底是为什么?”攥着高寒的衣领,伍亮红着一双眼吼道。
“……我也不知道。”高寒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带着一丝迷惑。
他转过头,望着一旁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封雪,视线仍然顽固而凝重,喃喃说道:“但我知道,如果不带她一起去,这场比赛,我一定会输。”
就算在比赛中可以只记得棋子,但如果放下棋子之后就会想到那个人,而且是无法停止地想到那个人,这样的状态……他真的无法肯定自己会赢。
最后妥协的不仅是伍亮,还有封雪。
但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她被高寒吓到。她没想到高寒会做到那一步——他居然想要放弃比赛!
伍亮才挂掉电话没多久,电话便响了起来。包括封雪在内,每个人都猜到电话是从哪里打来。面面相觑之余,高寒却只是牢牢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就像是被那双黑色的眼珠蛊惑了一般,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冲动地接了电话塞给高寒,说:“一起去就一起去!”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就真的跟高寒一起坐进车里了。
想到这里,她从眼角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也许是因为并不常驾驶,高寒的表情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的严肃。她又瞄了自己笨重的胳膊及小腿一眼,有些想要叹气。
“渴吗?要不要喝水?”
封雪摇了摇头。她都不知道那个全部精力都放在驾驶上的男人怎么还会有余力来留意她,“还有多久?”
“嗯?啊……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左右吧。”
还有四个小时+已经走了两个小时=六个小时的车程——“那为什么还要自己开车过去?你不是连这点机票钱都拿不出来吧?”封雪并不想发火,但这个男人却不能不让她发火。
高寒从倒车镜中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那个……你不是说,你晕机晕得很厉害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封雪正想反驳,却突然想起来,“你居然还记得那个?”
确实,她十几岁时第一次乘飞机晕机,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晕机。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高寒没有回答。而封雪则联想到另一件事,“你也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十几年了,是不是我曾经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在封雪的注视下,高寒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耳根处变得更红了。
封雪坐正了身体,茫然地看着前面,有些失措。
换个对象,她可以借此调侃一番,打个趣什么的,然而对高寒不可以。她对他的了解还不深,但也足够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一开始还可以告诉自己这家伙是自动送上门来让她利用的,但现在的情形,却渐渐让她有些失控。
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起来。封雪皱着眉,下意识地开始啃指甲。
“不用担心。”邻座的男人安慰她道。
“我没担心。”封雪头也不抬,“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寒没再说什么,只是伸过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继续残害自身的行为。
被那温柔覆盖的刹那,封雪差点弹跳起来。心脏在怦怦乱跳,而她却只能怔怔转头,看着仍然面无表情的男人。
片刻之后她才想起该把高寒的手甩开。想到的同时,她就那样做了。
高寒一如意料中的爽快放手。反倒是封雪自己,她将被握过的手压在胸口更低的位置上,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怀念高寒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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