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与平素无异,便是夜袭和冬果也看不出王爷此时的情绪。夜袭和冬果不由暗暗心焦,这般情形,即便找到王妃和上官先生,只怕上官先生也会凶多吉少吧?
萧逸只是凝视着这些头发,片刻后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地上一道明显的拖痕淡淡道:“顺着这条痕迹追下去,要仔细些,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袭和冬果等人跟在靖王爷身后往前追,这番寻找比昨日更加令人揪心,既盼望着能快一点追上痕迹的尽头看见王妃和上官先生的身影,又怕这唯一一条线索就此终止,更怕找到人之后要面临的是王爷又一场疾风骤雨。
拖痕坚持不懈地往前延伸着,似乎没有尽头,冬果眼睛一跳,还未说出话来,走在前面的王爷已蹲下身去,一根手指准确无误地压在了地上的血迹上。
那根本算不得血迹,只是一粒血珠子罢了,若不是林子里的气温低,或许这粒血珠子早就凝固了,便是此时它还在腐叶上鲜艳欲滴,看起来也不是十分明显,若不是因着先发现了王妃的头发,冬果也不会细心到发现这粒血珠子,可是王爷只扫了一眼,便发现了。
再站起身时,萧逸万年不变的脸上便有了一丝动容,紧抿着的薄唇才启开,猛地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炸响“之秋”,那声音凄惨无比,像是拼尽了最后一滴生命,像来自遥远的天国,又像是来自深不见底的地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王爷便没了身影。
瞪着五米开外的两个人,萧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纤细小巧的身影就那样扑倒在地上,齐肩的头发乱糟糟地遮盖下来,看不见她的脸,可她依然保持着埋头奋力前进的姿势。一根又黑又粗的发辫由地上的简易担架跨过她瘦弱的肩膀,在她的背上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像一条粗大的巨蛇随时都要吞噬掉她。他知道,此时,她的手一定还死死地拽着这根发辫,因为她想要带走担架上的人。
只是,担架上哪里还有人,那个神仙般的男子和她一样狼狈,杂草般的头发揉在头顶上,从担架到她身边是那男子留下的一条血痕,男子并没有爬到她的身边,但他的一只手却青筋毕露地越过头顶,指尖终于触到她的手,只是那般轻轻相触,便有了生死相随的味道。
萧逸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这便是他相信的上官云清,是外界人人称赞的神仙先生,瞧他多么伟大,面临生死之时,他大爷般地躺在担架上任由秋儿拖着他往前走,便是那个小女人倔强的身体扑倒在地的一瞬间,他依然躺在担架上,一想到这里,萧逸就有了杀人的冲动。
冬果等人追上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家王爷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手里握着寒光软剑直指不远处的一个身影,脚下虽未移动半分,眸子里却满是腾腾杀气。
谁能了解此刻王爷的心思?这般想要上前杀死玷污自己王妃的男人,却又顾虑重重无法下手,王爷此时心中最担心的依然是王妃吧?他是怕王妃受不了,所以才无法挥出手里的利剑吧?可是,王爷怎地忘了上前看一看王妃和上官先生是否还活着?
冬果和阿绿鼻子一酸,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越过萧逸扑到了沐之秋和上官云清身边。二人同时伸出颤抖的手伸向沐之秋的鼻端,同时哽咽道:“王爷!王妃还活着!”此话一出,早已泪流满面。
听见阿绿和冬果的声音,萧逸才像突然回了魂般扑了上去。上官云清?自己迟早会杀了他,所以此时上官云清的死活萧逸一定也不关心,上官云清和秋儿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也不在意,甚至刚才那般生死相随的画面他也可以当成没看见,他只知道,只要秋儿还活着,他便也是活着的,她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
霸道地扯开沐之秋被上官云清拉扯住的手指,那句“杀了他”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将沐之秋抱起来,肃杀的目光厌恶地落在上官云清被割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萧逸几个纵身,便往林子外撤去。
虎贲军和暗卫都有些傻眼,王爷什么都没交代便抱着王妃走了,他们该怎么办?方才的情形任谁都能看出王爷的愤怒和不悦,若不是怕伤到王妃,谁都可以想象到王爷刚刚已经挥剑将上官先生的手臂砍下来了。这个神仙圣手是王爷极其厌恶之人,他们是不是该替王爷杀了他?
其实只要是个稍微有点眼色的人,此时都会替主子杀了上官先生。静安王朝有明法规定,只有夫妻才能同时取法结成发辫,上官先生这般做法便是向外界宣告王妃是他的妻,如此玷污了王妃之人,杀了一点也不可惜。但,只要不是傻子也都看得出来王妃变成这样和上官先生有关,这断发结辫实非通常所言的那种互定终生,实在是事出有因。王妃是个知恩图报不拘小节的人,这般行为,定是想将上官先生救出“死亡谷”。若是他们杀了上官先生,王妃不会生气吧?
王妃生气的样子他们没见过,但王爷生气的样子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以前十年都见不到王爷发一次火,最近却是经常看见王爷因王妃气得头发鼻青脸肿。若是这般就将上官先生杀了,只怕王爷以后在王妃那里受了气,会将他们当成出气筒。
救还是不救?杀还是不杀?这般思量,众人的目光便不由地从昏死在地的上官云清身上移到了重伤的夜袭身上。或许,夜袭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夜袭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以前就听人说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小人只要大刀一挥,咔擦一下就能解决问题,可是这女子怎地这么麻烦?尤其是王妃这样的女人。
不过,夜袭不相信王妃和上官先生之间会有什么苟且之事,尽管王妃和上官先生衣冠不整,证据确凿,但在“死亡谷”中逃亡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王爷只看见了王妃和上官先生生死相随的假象,看见了他们纠缠编织在一起的发辫和他们交缠着的手指,看见王妃中衣上未曾系好的前襟和上官先生只包裹着王妃衣袍的下身,何曾注意到上官先生身上的伤了?王爷的眼睛都快长到王妃身上去了,又怎么可能看见上官先生身上的伤?
其实方才的情形夜袭已经猜出了大概,单见王爷从哪个地洞里湿淋淋地钻出来,夜袭便猜出此事和上官先生的腿疾有关,更何况上官先生那条露出骨头的手臂。若是上官先生变成这样是因为救王妃,以王妃的性子岂能丢下上官先生不管?
自家王爷什么都好,虽算不得心善之人,但也不至于滥杀无辜,只是一遇到上官先生,王爷就会变成混世魔王,那嗜杀的性子便会被发挥得淋漓尽致。都说进一步成佛,退一步成魔,王爷便是这种人,有王妃陪伴着,王爷是佛,没了王妃,王爷便是地地道道的恶魔。
所以王爷可以丢下上官先生不管,他们却一定不能丢下,否则,恶魔一旦发起魔怔来,只怕人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只要一想到靖王府内的针叶树,夜袭的脊背就会发凉。
这般思忖片刻,夜袭便和冬果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但见冬果的目光闪烁,夜袭终于松了口气,这便好,只要冬果愿意帮忙,王爷即便成了魔,也会被王妃一盆子水打回原形。
冬果点点头,王妃的心思她最清楚不过,既然王妃死也要将上官先生带出去,若是上官先生死在王爷的手里,只怕,好端端的一段姻缘就此便会烟消云散,她会替王爷惋惜,但她更心疼王妃。
在上官云清的鼻子下探了探,察觉到微弱的呼吸冬果松了一口气,赶紧让阿绿给上官云清喂下一粒固本丹,冬果手法娴熟地将上官云清断掉的手臂接上,撕下裙边包裹好,扭头冲暗卫们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上官先生抬回去,若是上官先生死了,谁给王妃疗伤?难不成是希望王爷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上官云清追萧逸去了。
萧逸此时正抱着沐之秋疯了般往“死亡村”赶,秋儿没死,秋儿没死,他脑子里心里剩下的便只有这句话,他的脚步极快,平素除了夜袭,虎贲军和暗卫中鲜有人能追得上他,更何况此时他心心念念都要救醒沐之秋,速度更是比旁人快出许多。便是那面被大雪覆盖的山壁,在他脚下也是如履平地。
待一口气抱着沐之秋回到小院,张嘴喊了声“云清,快来救救秋儿”时,萧逸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脑子发晕恨极了上官云清,不但将上官云清丢在了“死亡谷”,还差一点杀死上官云清。
虎贲军和暗卫没有他的命令,绝不会擅自带个人回来,便是昏死在地的是他们的爹娘老子,也不会有人犯戒。更何况以他方才的表现,手下这些人不将上官云清杀了便是网开一面,又岂会将上官云清带回来?他又不懂医术,这如何是好?
咬咬牙,将沐之秋抱回屋子里,将门栓上,迅速剥下秋儿身上的衣衫,再除去自己的,拥着这具冰凉透骨的身子萧逸便直接钻进了被窝。
多少次想过要这般抱着这个小女人,让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眼下实现了,萧逸却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秋儿的衣裤几乎湿透了,尤其是裤子,显然是落过水,结着厚厚的冰碴子,就连他为她亲手缝制的小裤裤上都结着冰粒子,这般情形,若是暖不过来,即便人醒过来,也废了。
其实先前在“死亡谷”看见秋儿和上官云清时,他便明白了一切。出现这般情形没有别的原因,定是上官云清为了搭救秋儿弄得伤痕累累,上官云清的腿疾才好,掉进地下冰河可想而知,除了在林子里等死他不可能再陪着秋儿继续逃亡。而以秋儿的性子怎么可能留下上官云清自己独自逃命?割断头发编程发辫拖拽担架的法子也定是秋儿自己想出来的,此事当与上官云清无关。
可即便是这样,看见上官云清在最后时刻拼死爬到秋儿身边握住她的手指,萧逸心里依旧会感到喘不过气。他也不知道是在恨上官云清还是恨他自己,总之,他就是恨了怨了,恨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恨秋儿在最危险的时候不是自己陪在她身边,恨上官云清没有保护好秋儿,也恨秋儿倒下前都对上官云清不离不弃。
若是换做是他,秋儿可会这般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倒下去的那一刻,秋儿的心里可曾想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