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仍是白天,林青青的幽灵骑士队伍并不能发挥作用。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最多的兵力,然后给士兵们勇气,激励着他们,一定要撑到天黑。
她要他们相信,只要到了天黑,她就能够阻挡祁鸿睿的大兵,拯救这个即将被西祁铁骑踏平的国度。
然而,军中根本无人肯相信她。所有的人都知道,东楚国那些边城将领和边远地区的官员,早已被西祁国皇帝收买,否则,敌军的铁骑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在短短一日内杀入东楚国,而东楚国却没有任何消息。
既然敌人三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东楚国除了等待被屠宰的命运,哪里还有半分希望?
林青青站在校场中间,看着东楚国士兵们个个流露出的绝望的神色,转念想到了城墙门口那些逃难的难民,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能率领他们阻挡祁鸿睿的大军,那么,今天,将真的会成为人间地狱。
“将士们!”她从乾坤袋中抽出宝剑,宝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林青青一双星目缓缓扫视所有人,寒声道:“你们的身后,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退一步,敌人的剑便离他们的胸口更近一步!”
林青青这句话,顿时让所有的士兵们一阵胆寒。尽管,这些士兵加起来,也就不到一万人数。他们都很清楚,这一万人对抗祁鸿睿的三万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林青青却缓缓举高手中长剑,道:“你们要让敌人的长剑,刺穿你们手无寸铁的父母妻儿吗?”
她的目光过处,一些人纷纷低下了头,面有愧色。
“你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在国家危难之际,保护你们的亲人不受敌人屠戮!”
“今日,我代表皇上,与众位将士同生死,共护国!”林青青说着,手中长剑“唰”的一声齐齐朝自己右臂砍去,顿时一阵鲜血溅洒,右臂断了一小截滚落在地上。
许多士兵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却又同时睁大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个拿了兵符的疯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林青青看着自己右臂以缓慢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很满意的说道:“现在,你们看见了吗?我是拥有不死生命的神灵,是天上的神仙派我下来帮助你们东楚国人的!我有一支神灵部队。但是很可惜,他们只能在夜间出动。”
士兵们看着林青青断而重生的手臂,原本黯淡的眼光逐渐流露出一些热切的兴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林青青微笑道:“只要将士们能够抵挡西祁国士兵到夜晚,天色入夜之后,我保证,我会亲自砍了西祁国狗皇帝的脑袋,我的神灵部队会阻挡西祁国大军的入侵,如何?”
在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一场神迹之后,没有人会再怀疑林青青说话的真实性。那些士兵们本都是热血男儿,此刻,一个个都跨上战马,高举长枪,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月亮河畔,阻击敌人。
很多年后,东楚国的史书上如此记载着:那一场战争,是真正的血流成河,万里枯骨。东楚国的一万好儿郎们,不顾生死,奋勇杀敌,硬生生以一万新兵,将西祁国的三万精兵阻击在了月亮河畔,直到夜幕降临。
黑夜,终于笼罩住了这片疯狂的大地。
林青青一直没有出动。她很清楚,自己没有真正率兵打仗的能力,所以只是激励士气,让一万士兵按照他们首领的安排去阻击敌人。
夜晚来临的时候,林青青一身白衣,双手负在身后,听着前方的激烈厮杀声,只觉得这一切恍如隔梦。
她很清楚,自己没必要为东楚国这么做,因为这不是自己的璃国。但是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林青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果要率兵阻击祁鸿睿,那么,既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敌人,也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阻止这场战争可能带来的灾难。哪怕一场大的战争有可能带来和平,但她,不要看见这样因为流血而引起的战争。
尤其是,只要想到那个妇人悲痛欲绝的眼神,她就无法不说服自己这么做。那是一个母亲的心,而这场战争里,每多死亡一个人,就多一个破碎的家庭。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赫连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静静凝望着她,淡淡问道:“公主,您已经想好了吗?”
林青青点点头,背对着赫连贞,平静开口道:“赫将军,请您带着您的部下,将祁鸿睿队伍中,所有的将领,全都——勾了吧。”
“遵命,我的公主!”赫连贞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个礼,然后一挥手,所有的幽灵骑士都跟着他,在黑夜的掩映下,盘旋在半空中,加入了前方的战争中。
林青青叹了一口气。她很清楚赫连贞这支幽灵骑士的能力,他们每个人都是使用一把弯弯的镰刀,那是真正的死神的镰刀。
幽灵骑士无影无息,悄悄出现,镰刀轻轻一勾——一颗正在奋勇杀敌的将领的脑袋,就咕噜咕噜的滚落在地上。
祁鸿睿骑在马背上,率领着自己的大军正在艰难推进,但不知何时,他明显的察觉到,自己身边的将领,开始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死去。那些头颅滚落在地上的神情,甚至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惊讶和难以置信。
又来了!又是上一次同样的手法。祁鸿睿震怒不已,一双冰冷的眼睛扫视着战场,想找出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树林里的林青青,伸出手,终于缓缓撕下了自己的面具。然后,她翻身上马,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
风声,马儿打着鼻息的声音,身边士兵死去的声音,长剑砍进骨头里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切都混合在耳边,飘荡在林青青耳畔,她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一个永无休止的修罗场。
祁鸿睿的目光搜罗着,忽然……定定的锁定前方。
那是在东楚国的士兵面前,有一袭黑马,独立于前。马上的人看身形是个女子,只是黑面蒙纱,看不清她的样子。
但祁鸿睿的心却是瞬间一沉,那个身形,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熟悉?
祁鸿睿还没有来得及再多想,下一个瞬间,那个身影已经策马而至,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飞奔而至他的马背上。
“祁鸿睿……你欠我的,该还了吧!”
仍旧是那道清冷的声音,只是这次,同时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精准无误的搁在了祁鸿睿的脖颈间。
这把宝剑,确实是一把宝剑。
但这还不足以引起祁鸿睿的震惊。
让他震惊的,是这把宝剑上镶着的剑穗,红色的剑穗,底下垂着的,是一个平安香囊——一个与自己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平安香囊。
这一刹那间,祁鸿睿只觉得天地惧静,所有的喧嚣都在飞速后退。他缓缓转身,用手掀开了那个女人的面纱。
只看到她一眼,祁鸿睿的心跳就仿佛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也忘了,就连自己生死垂危也忽略了……
林青青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轻易得逞,有些意外之下,强作冷漠道:“怎么,没想到我还活着,是吗?”
“青儿……?”祁鸿睿颤抖着手,试图去抚摸林青青的脸庞。
林青青却将脸猛地扭向一侧,冷声道:“你不配叫我青儿!该死的混蛋,去死吧!”
她说着,眼中聚起浓烈杀意,长剑用力在祁鸿睿脖子上稍一用力,立刻感觉到了鲜血渗出在手上的湿糯感觉。
但,看着祁鸿睿眼神中的深情,她手中的长剑,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多深入一分了。尽管,她明明听到自己心中有千万个声音在奔腾怒吼,都在说着同样的三个字:杀了他!
祁鸿睿看着林青青痛苦扭曲的神色,竟像个孩子似的开心一笑,道:“如果杀我可以让你不再恨,那就动手吧。”说着,他竟闭上了眼睛,神情那样平凡,那样宁静。好像她不是来杀他的,而是带他回家似的。
林青青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不反抗?”
祁鸿睿睁开眼,然而,他还来不及说话,一股危险的感觉骤然袭来。
林青青身后,一支羽箭“嗖——”的一声带着破空之音极速而来,祁鸿睿来不及答话,瞳孔猛地收缩,他抱着林青青,自马背上旋转落地,跌落在两军阵中的中间空地上……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
林青青听见“噗——”的一声盾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下一刻,祁鸿睿的身体轻如鸿毛似的跌落。
她抱着他的背部,一只手上湿透了……
林青青缓缓抬起手,只见自己的手上,全都是暗红色的血液……
而她再低头看去,只见祁鸿睿的胸口处,一支毒箭从背后贯穿而入。而这支毒箭,本来应该是射穿她的。
但他,却为了护佑她,在那一刻,毫不犹豫的选择以自己的身体为她做挡箭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林青青难以置信的摇摇头,眼底有雾气逐渐升腾出来。她慌忙放下了自己的宝剑,急切问道:“祁鸿睿,你怎样,你没事吧?别吓我……”
祁鸿睿看着她关切的模样,竟流露出幸福的笑容。他躺在她怀里,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他做了个手势,顿时,祁国大军全都停止了进攻。
“来不及了……”他说。
一名副将跑上前来,林青青瞥见这人,赫然正是逍遥王黎歌笑。黎歌笑看见她,同样震惊不已。
“朕死后,一切听令与她,不得伤害她分毫,这是圣旨……”祁鸿睿指着林青青,艰难的说。
“祁鸿睿,你别胡说,你不会死的,不会的……”林青青已经泪如雨下。
祁鸿睿却是伸出手,缓缓为她擦拭腮边泪水,喃喃道:“青儿,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哪怕是再见你一面,下一瞬间就死去也无怨无悔……”
只是他没想到一语成谶,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竟真的是自己死亡的时候。如果可以,他多想请求她的原谅,再好好的爱她一次,一直陪伴她,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
“不,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我们还要活好久呢……御医,御医!”林青青紧紧的抱住他的身体。此时此刻,战争停止了,风声停止了,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心里那些纷乱的念头也终于停止了打架。她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他死去,不要他离开自己,不可以……
黎歌笑悲凉的摇头说道:“没用的,这次皇上做了万全之策,所有的箭,都猝然了无药可医的剧毒,中者,会在短时间内,毙命……”
说着,黎歌笑带头,“噗通”一声跪在黎歌笑的身边。
在祁鸿睿身后,所有西祁国的士兵,全都齐刷刷的跪下来。
而东楚国的士兵,在看着他们眼中的天神竟然抱着东楚国的皇帝后,也都不知所措,前一刻还杀得你死我活的战争,此刻诡异的停止了。画面,竟仿佛全都消失,只有最中间空地上的那两个人。
祁鸿睿缓缓伸出手,试图用最后的力气与林青青勾手,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道:“还记得吗?在小酒馆里,你曾经说过,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青儿,我等你,在奈何桥上等你……”
“不!”林青青抱紧了祁鸿睿,凄厉的仰天大喊一声。而她怀中的那个男人,那个不可一世的冰冷的男人,身体在一点点变软,最终,再也没有了一点点呼吸……
林青青仰起头,泪如雨下,无语问苍天。
原来,有时候命运把两个有情人安排在一起,只是为了最后将他们分开……
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祁鸿睿,自己这具身体,早已经休得了不老不死之身。即便祁鸿睿在黄泉地狱等着自己,只怕,也永远等不到啊……
后来,在东楚国的史书记载中,那一场暗无天日的战争,最后不知为何,以西祁国皇帝的莫名死亡而终止。而那个从天上飞落人间的仙女,却告诫东楚国皇帝,不可再对西祁国发动战争,西祁国由逍遥王登基为帝。仙女要求两国签订和平协议,从此以后,和平相处,互不进犯……
而逍遥王黎歌笑登基为帝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送先帝祁鸿睿的遗体回西祁国的皇室陵墓。
浩浩荡荡的先帝葬礼,隆重无比,无数的黄金美玉殉葬,数万人的素白送葬队伍,唢呐震天,哭声震天。
林青青始终一身素白,面无表情的跟着送葬队伍。似乎,她再也没有了任何喜怒哀乐,也没有了任何的思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木乃伊。
在一系列繁琐的墓葬结束之后,所有的人缓缓退离墓葬。而一个白色的身影,却在皇陵的青铜铁门拉下的瞬间,闪身进入了皇陵之中。
……
万古江山,斗转星移,世上千年,洞中只不过是一瞬间。
不知多少年以后,林青青依旧一身白衣,含情脉脉的伸出手,抚摸着水晶冰棺里祁鸿睿的手。在他的手上,静静的握着那块白玉腰牌。
“赫连贞,你说,他会在奈何桥上等我多久呢?我,什么时候才能与他再次相见?”
林青青的声音平静无波,听起来似乎无悲无喜。
而她身后,一身黑衣的赫连贞,……
从此以后,这寂寥人间,生命永无尽头,无穷无尽的岁月,林青青握紧了手,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意。也好,这样,往后这万年的岁月,天地悠悠,她就陪伴着古墓里永不衰老的他,直到,岁月的尽头,永无休止,生死,相随……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