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回忆起这一段,露出一个苦笑。她那时只是以为,大不了自己与祁泓睿在一起,会辛苦一些罢了,又哪里会知道,他们这段孽情所牵涉到的,远远不止自己。
璃国,就因为自己对祁泓睿的信任,因为自己一次次的无知,而葬送给了祁泓睿。
那么,在祁国的那段时光,祁泓睿对自己的好,那些宠溺和甜蜜,全都是虚假的宠爱吧。
林青青,你真可笑。为何时至今日,你仍不肯死心,竟以为他对你,至少有过那么一丝心动?
林青青慢慢张开眼睛,看着云雾,微笑着落下一滴泪来。
而就在此时,她的背上,右边的肩胛骨,曾经被土地神画过一个蝴蝶印记的地方,那只蝴蝶破开了封印,感受到主人必死的心,从她的肩膀上翩然飞走,飞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而林青青深吸一口气,等待着自己的肉体落地,那一刻,会是怎样的奇妙感受呢?这半生,两个朝代,两段被背叛的感情,如果还有来生,自己死后,一定不要喝孟婆汤,也不要再重生为人了。
哪怕是做一只蝴蝶,化身为一棵小数都好。
只是不要再当人了,不要再体会人类的爱恨情仇,不要再被辜负。、
她想。
“傻丫头,做蝴蝶有什么好的,蝴蝶都活不过三年。做一棵树纵然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但是要忍受风吹日晒和千万年的寂寞,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有什么趣味?还是做人好。做人能品尝美食,能看尽天下美景,能博览世间百态,能体会人世沧桑。活着,就算痛苦,也比死了的好。”
骤然间,林青青的耳畔,不知为何响起了一个老者的声音。老者的声音里带着慈祥的笑容,她甚至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这老者身穿鲜红长袍,身形矮胖但却戴着一顶奇怪的高帽子,笑容可掬的架着她的肋下,讨好的笑着问道:“青青姑娘,你们人世间有一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寻死呢,活着不好吗?你难道不想看一下,那个祁国皇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幕似曾相识。林青青眨了眨眼睛,傻乎乎的问道:“你是——那个土地神?”
土地神公点点头,十分讨好的笑说:“是我。如果不是本神仙救你,只怕你现在已经落入泥土之中,啪——的一声摔的粉碎,连个全尸都没有,脑袋都会喷出一滩白浆。”
林青青打了个寒颤。
“我说姑娘,你不会真的想就这么死了吧?那可枉本神仙再三再四的救你了。唉,眼光要放长远点,人呐,不能一辈子就被这情情爱爱所困——到了,姑娘你好好琢磨一番,千万别再寻死了啊!”
土地神说完这番话,他的笑容逐渐隐匿在云层里。林青青只觉得肋下一轻,低头望去,眼下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地方。
不要啊——落在这样的石头上,非死即伤,她的背上已经很痛了,不要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啊!
林青青昏死之前,猛然想到,原来自己还是怕痛的,原来,自己潜意识里,竟是不想死的吗?
下一刻,她已经重重的落在石头上,彻底的昏迷不醒了。
林青青再一次醒来,意识恢复清醒,是在五天之后了。
当林青青醒来的时候,只见床边坐着一个笑容温婉的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正坐在床边漫不经心的剔着指甲,瞧见她幽幽醒来,便淡淡一笑,道:“姑娘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去请神医了。”
林青青因为后背伤势的原因只能趴在床上,这时努力撑起精神看了看床边的紫衣少年,只见他姿质风流,仪容秀丽,面如美玉,矫矫不群。虽然如是,但他看起来清清淡淡,干干爽爽,似乎是天边的云一样既轻且远,又似乎是寒潭之中一丝浅碧的涟漪,平平静静,波澜不兴。
只有时舒时皱的眉宇边际似乎潜藏着一丝阴霾,显然他有过刻骨铭心的心伤往事。
而一袭紫衣对于平常男人来说,本应该显得过分妖娆艳丽。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似乎是天边一朵时远时近时飘时落的紫云。
林青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男子,一时间不由看的呆住了。紫衣少年见她呆呆愣愣看着自己,也不在意。轻轻扑落了指甲上的碎屑,对她淡淡一笑。
林青青玉靥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轻轻抽动了一下身子,倏然间只觉得肚子似乎发生了某种让她恐惧的变化。她楞了一瞬,一颗心也似乎一下子就沉落到了寒潭之中。
她努力伸出手来,一点一点抽向自己的肚子,那紫衣少年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一言不发,但淡淡的眼神之中却似乎却存在着某种感慨与怜悯。
林青青似乎读懂了他淡淡眼神之中的含义,她只觉得一波一波的恐惧好像滔天巨浪一样向她滚滚而来。她在风浪之中,是那么的渺小,又那么的无力。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肋边的肌肤,她好像触电了一样,忍不住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又看了看紫衣少年,眼神之中,开始有了一些迷茫。
紫衣少年看了她眼神之中破碎的光芒,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心里也不由一疼。他轻轻伸出手来,又轻轻握了握她手。
林青青迷茫的看了他一眼,显然不知道紫衣少年到底想着什么。
紫衣少年淡淡一笑,他的笑容之中,似乎突然多了一种让人害怕的残忍出来。林青青身躯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双被祁泓睿无数次牵过的手就在下一秒触碰到了那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肚子上。
平的,似乎是平的,就像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少女时那种平坦的感觉。
林青青笑了一下,眼泪却不自觉的顺着眼角留了出来。她忽然之间只觉得这个世界是这么虚幻,而身边的紫衣少年,也是那么飘渺。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所以她只有笑,努力的笑,挣扎的笑,痛彻心扉的笑......
但是现实却似乎像一个重锤一样,重重的打在了她的灵魂上。她又笑了笑,思绪才开始渐渐的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那紫衣少年又握了握她手,淡淡说道:“没了!”
什么没了,是父皇,是母后,是皇兄,是那个梦中的国,还是那段与祁泓睿纠缠不休,又无比复杂的感情?
好像都不是,那些奢侈的东西,早就已经随着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彻底远离了她。
但紫衣少年说的没了的又是什么呢?
眼里的泪水模糊了林青青的视线,也模糊了她断了又续,续了又断的思绪。这时她才终于知道,原来没的是孩子啊!
是她的孩子,是曾经属于她的那份爱情的产物。那份感情与别人无关,与祁泓睿也无关。只与她自己有关。因为那是她一意孤行,飞蛾扑火酿成的苦果,一份很苦很苦,会苦了她一辈子,下辈子,乃至永远永远的的爱情。
这时候,失去孩子的巨大痛苦才彻底在她内心之中迸发开来。
“啊……哈哈……哈哈……孩子……我的孩子……祁泓睿的孩子……”
她又哭又笑,这时已经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伤心难过,还是彷徨凄凉。攘或是一种自嘲自笑,自我残虐的快意。
紫衣少年看着她哭闹,只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淡淡而笑,任由林青青歇斯底里的又哭又笑。
他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才淡淡说道:“是孩子没了。”
林青青沉沉喘了口气,跟着他低声念了一遍“孩子没了……”就开始沉默起来。
那紫衣少年见她默默无语了,眉头一皱,反不如刚才的云淡风轻。因为他心里知道,一个人如果突然之间经历了巨大的悲伤,其实能哭能闹都是好情况。因为这样能发泄出来。只要能发泄出来,就没什么问题。因为时间是治愈一切困苦忧伤阴郁难过的不二良药。
时间也会让她慢慢的,慢慢的忘掉那些无法名状的痛苦。
但是沉默却不一样,一个经历巨大悲伤的人要是突然沉默起来,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种沉默就像毒药一样,会慢慢的麻木了她们的神经。然后再深深的钻进她们的内心深处,将那颗裹了无数层,深埋无数层的鲜活的心灵慢慢的杀死。
是真正的心死,而不是心如止水。
紫衣少年轻轻一叹,皱起眉头来开始思索要怎么样才能把林青青从那个悲伤的国度之中带出来。
而林青青呢?
她此时只是觉得可笑,生命的可笑,命运的可笑,爱情的可笑,国仇家恨恩怨情仇的可笑,祁泓睿的可笑,以及她自己的可笑。
除了可笑以外,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很想笑,真正的酣畅淋漓的大笑一场。不管是笑谁都好,她只是想肆无忌惮的笑出来。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发现自己连笑都笑不出来,这到底是多么巨大的讽刺?
也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觉得累了。不是笑累了,哭累了,爱累了,恨累了......而只是单纯的活累了。
是生活之中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现实困苦,然后才把人生这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推向了寂寞的深渊。
所以,此时此刻的她,只是迫不及待的想找一个地方,然后好好的休息一下。
或许只是睡一下就好……
又或许,是睡着了,永远也不会醒来才好。
林青青模糊之中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有人跟她说过。如果悲伤,那么睡下去罢。或许一场终年不醒的大梦,对于悲伤来说也是一份另类的幸福。
所以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希望也能这样另类的幸福一下。
只是冷峻的现实告诉她,你不止不能睡,而且还要反复不停的悲伤下去。然后不停的困苦,不停的伤心,不停的难过,不停的思考,不停的循环下去……
紫衣少年心痛的看着她,林青青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忽然间只觉得这个云团一样飘忽的男子有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眉眼。
而他即使是在心痛难过,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是淡淡的,轻轻的,飘忽的。让人觉得他虽然近在咫尺,其实却早已在千里之外了。
林青青突然冷冷说道:“你觉得我很可怜?”
紫衣少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青青又问道:“因为你觉得我很可怜,所以你现在正在怜悯我?”
她的话里虽然剑拔弩张充满了悲愤,但紫衣少年仍然毫不动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青青这时觉得他的不言不语,其实是对于她的一种深刻讽刺。比起冷言冷语冷刀冷枪更加冷厉,更加伤人,也更加让她防不胜防。
林青青嘶哑着喉咙努力提高音量说道:“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以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所以请你收好你的怜悯吧!即使我再悲伤,即使我再难过,这些也都与你无关,只不过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紫衣少年还是淡淡笑了笑,依然没有说话。
林青青不由发起怒来:“你是不是哑巴,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同情,也不需要你怜悯,你知道不知道?”
紫衣少年突然哈哈大笑,他的气脉很足,笑了好长一段时间,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林青青静静抬头看着身前笑出眼泪的紫衣少年,突然间觉得他也是一个有着深刻烦恼无尽忧愁的人。
或许……或许,其实他与我没什么分别。都只是有着悲伤,有着难过,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的人。
紫衣少年突然用力抓起了她的手,林青青吓了一跳,说道:“你要干什么?”
紫衣少年淡淡笑了笑,说道:“我不是在可怜你,更不是在怜悯你。你如果觉得我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那你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林青青奇怪的看了看他,连她自己都不由自主的要承认,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淡淡的紫衣少年吸引住了。
她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我大错特错?”
紫衣少年突然一改云淡风轻的态度,振声说道:“我不是在可怜你,也不是在怜悯你,更不是在同情你,因为你不是一个可怜人。如果你觉得命运恨无常,你的遭遇比别人更不幸,如果你因此而自怨自艾,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林青青不由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我遭遇了这么多痛彻心扉的往事,为什么我经历了这么多困苦折磨,我还不是不幸,还不可以自怨自艾?”
那紫衣少年握住她手,激动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别人去同情,也没有人值得别人去怜悯。即使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即使她身无一物,被人欺凌迫害。”
林青青问道:“即使这么悲惨,这么不幸,仍然不值得别人去同情去怜悯吗?”
紫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是!”
林青青不由冷笑一声,说道:“那么,你还真是个冷酷的人!”
紫衣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林青青又道:“既然你没有同情心,也不喜欢怜悯别人,为什么你还要救我回来?为什么不让我一死百了,也好过在这里既要伤心,又要受你气?”
紫衣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摩挲了一阵掌心中柔软的小手。
林青青脸上一红,轻轻咳了一声,但是他掌心间传来的温度,又让自己舒服无比。这是一双跟祁泓睿不一样的手,也是一个跟祁泓睿不一样的男人。
祁泓睿霸道而坚决,冷的像冰,寒的似铁。像一把钢锥一样,坚决的刺入人的心中。让人既悲且痛,却又刻骨铭心。
而他呢?林青青在心里暗暗问了一遍自己。
虽然与他相处不多,但也觉得这个紫衣少年是个云淡风轻的人物,清清淡淡,那么近而又那么远。只是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又告诉着他,这是一个深刻的少年,也是一个有着火热心里的少年。他的云淡风轻,他的倏远倏近也只是包裹火热内心的一道厚厚坚冰而已。
那紫衣少年这时才说道:“有人说,人生除死无大事。我一直觉得,这句话确实是有一些道理的。”
林青青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的话。
只听他接着说道:“所以我觉得,即使你经历了再多的困苦,再多的折磨,其实跟死亡比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
林青青学着他的样子,淡淡笑了笑,淡淡的沉默,淡淡的不说话。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淡淡的怅惘起来。
那紫衣少年突然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青青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紫衣少年转过了头,轻轻说道:“因为你还活着!”
林青青犹疑的呢喃:“因为我还活着?”
她想到她还活着,不由冷笑一声,因为她本该是个死了的人。
是一个真正该死的人。
因为她活着,总会带来灾厄。不止是给她自己,还有别人,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以及那些靠近她,或者试着靠近她的人。
所以她真的是个该死的人。
可她穿越了没有死,跳崖了也没有死。难道这就是无常的命运,对她的捉弄吗?
大概是吧,或许真的是命运跟她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所以她的生命中,才会有那么多难以捉摸的悲欢离合。
所以她又是止不住的冷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活着,一个心死了的人,可却活着!我活着,心却死了。所以到底活着为了什么,为了伤心吗,还是为了难过?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紫衣少年淡淡笑了笑,说道:“你觉得你比所有人都更加不幸,可是你却只看到了你自己身上的悲伤。你知道吗,对比那些在战火之中朝不保夕连活着都是奢望的人,你实在是太幸福太幸福了!他们哪怕只是想多活一天,一晚上,一个时辰,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紫衣少年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你呢,你还活着!或许孩子没了,但对于你来说,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爱情没了,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生活不如意也不可怕,人的命运虽然无常,但老天爷终究不会让你一直不幸下去。等到否极泰来的那一天,或许就是你化茧成蝶的那一刻!”
林青青听了他这番话,忽然间觉得眼前的男子虽然不如祁泓睿霸道冷厉,但他的形象似乎却比他高大了好多好多。他看起来是那么悲天悯人,他看起来是那么善良通达。
这一刻,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好像也突然迎来了一丝温暖而淳厚,淡淡却又浓浓的阳光。
她的眼角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是幸福的泪水,因为她还活着,因为她对比那些连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来说,她无疑是个幸福的人!
所以她笑了,这一次不再是冷笑,不再是哂笑,也不再是自嘲自笑,而是一种幸福的笑容,一种凝练在内心深处的笑容。
紫衣少年也笑了,笑容中再也不是那种看起来就让人敬而远之的淡淡微笑。而是一种真心实意,一种充满了阳光的笑。
——这是无边大爱的笑,来自于天地的笑,一种最纯澈,最单纯,最自然的笑。
笑到人的内心深处,会让人忘记苦厄,忘记灾难,忘记不幸,忘记折磨......
林青青笑着说道:“所以我是幸运的,因为我还能活着!所以我是幸福的,因为我还能活着!所以我要继续幸福下去才行,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紫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对,你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所以你不止要活着,还要继续开心的活下去才行!”
这时,林青青只觉得一颗希望的种子似乎就这么随着他身上那阵似有似无的淡淡清风,吹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让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渐渐的愈合起来。
而她,似乎也找到了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和方向。
因为活着,才会否极泰来,才会遇见更好的……
林青青趴着趴着就睡了过去,在睡梦之中,她好像穿过了云边,穿过了记忆的海洋与回忆的长廊,又来到了那个无数次在她梦中重现的故国——璃国。
她乘着春风,伴着雨露,悄悄的来到了璃国。在这里,她又看到了那条她常常要走的松间小路,也看到了灯火通明的璃国皇宫。她看到了寝宫之中那盏奇光异彩的琉璃灯,也看到了奢华宫廷之中潜伏着的一丝冷寂。她看到了威严而坐的父皇,也看到了慈祥和蔼的母妃。她走在父皇母后的面前,在使劲儿向他们招手。可是他们却对着她视而不见。
她想叫,可是用尽全力之后,她发现她连一丝声音也喊不出来。她又想哭,可是只有泪水顺着腮边流淌,而哭泣却是无声的,无力的,无助的。
她实在是痛苦极了!
忽然间,视线一转,林青青看到了穿越过无数次的长街,她看到了偷偷跑出宫去的那个热闹纷繁的夜市。她看到了皇城之中角落里推车的卖面师傅,也看到了那个带着孙女儿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甚至,还有天府大道上人来人往的喧闹,以及捻花楼依旧欢声笑语的旖旎香艳。
林青青看着这些熟悉的境况,内心也变得一阵喜悦安宁。
但突然之间,一阵狂风吹卷而过。天边的云散了,热闹纷繁的夜市也散了。父皇母后散了,恢弘奢华的宫廷楼阁也都一一跟着烟消云散了,捻花楼繁华奢侈的楼层化成了片片碎屑……
似乎大地一下子就变得荒凉起来!
而遥远的地平线似乎也随着风起风落而变得虚幻起来。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
林青青凝神听着,脚步声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是那么的近,又似乎是那么的遥远。
轻轻的,重重的,缓缓的,沉沉的。一步一步,走在地上,却又似乎是走在她的心里。
让她那颗本该平静的心,凭空又升起无限波澜来。
这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缓缓走来的人!
是他!
是他!
是祁泓睿!
那个霸道如刀,冷厉如刀,嚣狂如刀,沉默如刀的男人!
那个冷的如冰,寒的似铁,让她爱也爱不尽,恨也恨不完的男人!
就是他,祁泓睿,一个双手之上染满了鲜血,一个内心之中充满了冷厉,一个头脑之中划满了阴谋,一个嘴角之上挂满了嘲笑的男人!
——祁泓睿!
一切的一切,突然在打碎了揉烂了破灭了消失了之后,化身成为这样一个他。一个让她捉摸不透,永远也捉摸不透的男人!
看着这个亲手埋葬了她幸福的男人,她突然之间,喉咙哽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此时此刻的她,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大概一样多吧!
因为爱与恨,本身就是两个无法脱离,又互相纠结的产物。
所以,爱是他,恨也是他。挂念的是他,憎恶的还是他。
一切的一切,慢慢重新汇集到了他嘴角上的嘲笑。
她轻轻向他走近,看着这个深刻如刀的男人。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拖着哽咽的嗓子问道:“祁泓睿,你爱过我吗?你爱过林青青吗?”
祁泓睿居高临下看着她,唇角边泛起一丝嘲笑。好像对于面前的傻女人,他只剩下了可笑,还有一丝对她痴傻的同情。
林青青又大声问道:“祁泓睿,你敢不敢回答我!你到底是爱过我林青青,还是一直以来都在骗着我耍着我?”
祁泓睿沉默了一阵,才问道:“爱过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他看着身前倔强撇着唇角的女人,说道:“事已至此,爱过了能如何,不爱又能如何?覆水难收,木已成舟。再要破镜重圆,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之间的缘分,也该随风而逝了!”
林青青看着他大声说道:“我只问你到底是不是爱过,是不是真心爱过,你讲那么多干什么?我只求你一个坦白的答案而已。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应该回答我,而不是措词敷衍!连个真相都不让我知道。”
祁泓睿沉默一阵,才看着天空轻轻说道:“爱就爱过吧,承认又有何妨?”
林青青哈哈大笑起来,内心之中,突然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凄凉。原来,这就是她魂牵梦断,念念不忘的男人啊!
面对爱情,他的冷厉,他的霸道,他的坚决,他的沉默,原来都只是一层虚假的外表,都只是空的,假的,虚幻的……
就如同,如同他那张精美绝伦的人皮面具。只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摘下来,面具背后,还深藏着一个阴沉冷厉的可怕男人。
林青青站在他身旁哈哈大笑,笑声贯穿天际,在整个长空冷厉凄绝的响彻起来。似乎带着无尽的嘲笑,在刻薄着他,也在刻薄着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易碎的美梦的自己。
祁泓睿看着痴狂欲绝的她,想说些什么,但胸腔之中似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的,反复的哽咽。他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把心底的想法都继续雪藏起来。
或许,生命之中有一些永远解决不开的谜团,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可能这就是复杂的人生,赋予他们的一种深刻非凡的意义。一种需要他们经过长期的积淀,大量的累积之后,才能迸发的一种源自于生命的纯粹的领悟。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那个深刻的,霸道的,沉默的,哀伤的,冷厉的,祁泓睿也忽然消失不见了。
一种深深的寂寞这时不禁冲上了她的心头。
林青青看着遥遥无期的天穹,轻轻叹了口气。是伤感于寂寞,还是叹息于自己?她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得。
只觉得一阵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清风拂卷而过。摇摇的天际之中,又有一个人穿过了云层,向着她走来。
她凝眸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紫衣,随着清风猎猎飞舞,更显得他飘然若仙,卓尔不群。
是他!
是紫衣少年!
一个如云似雾,让她看不清又看得清的男人。
她看到了他,内心之中忽然多了一丝安然来。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辨,自己为什么见到他之后,会觉得安然,会觉得静谧,会觉得和煦,会觉得轻快。
难道这是爱情?
不,她早已过了纯真的年代,也早已不是那个充满了梦想的少女。对于男女之间的****,她如今已经不再相信了。
呵?
爱情?
一见钟情?
她不再会认为那是一见钟情。所谓的一见钟情,钟的不是情,而是那张脸罢了。
而那些所谓的一见钟情,似曾相识,或许只不过早已是孽缘注定,是前世,是上辈子甚至是十世之前早已注定的缘分罢了。如同自己与祁泓睿,林建华早已托梦警告过自己,自己和祁泓睿是被上天注定的一对怨偶。而自己当初却固执的不肯相信,还以为爱情之上,真爱能够打败一切。
呵……结果是,祁泓睿赢了。他夺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而自己败了。败的结果是,父皇和母妃都死了,皇兄不知如今下场如何,林雪莲被抓回去了,自己狼狈至此也失去了孩子,国破家亡,国仇家恨,如何能不恨祁泓睿?!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报?
所以,从今往后,她林青青活下来的目的,就是要看那个叫祁泓睿的男人有什么样的下场!她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等待复仇。
至于爱情?呵——她是再也不会去爱了。
但,若不是爱情,那么又会是什么?是怎样的力量,才能让她,这个经历了人生之中大不幸的女人,对他生出这么奇妙的感情来?
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清楚。更不想知道,也不想清楚。不是有一句话吗,叫做难得糊涂,大概有时候糊涂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又忍不住笑了。
紫衣少年问道:“你笑什么?”
林青青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所以才觉得可笑。”
紫衣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轻轻笑了起来。
林青青问道:“你又笑什么呢?”
紫衣少年笑道:“因为我觉得你笑的快乐,所以我也想快乐的笑一笑。所以我就笑了。或许很傻,但傻人或许总会比聪明人体会到更多的幸福。你说是不是?”
林青青心里也不禁感动了,忍不住说道:“所以你是个幸福的人,所以你会这么笑下去!”
紫衣少年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对着林青青说道:“生命就是一场终年不醒的梦,有些人会选择在中途忽然醒来。然后他们会发现醒来了以后,身边什么都没有,醒来了却不如还在梦中畅快。所以那么多人才会选择醉,不止醉了别人,也醉了自己。不止醉了自己,也要醉了别人。”
林青青一时之间,还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牢牢记在心底。
紫衣少年见她一言不发的迎风而立,淡淡笑道:“起风了,你也该回去了!”
林青青问道:“那你呢?”
紫衣少年看了看她,忽然一笑,说道:“那我呢?我又要到哪去呢?”
林青青紧紧注视着他,问道:“是啊,那你又要选择去哪儿?”
紫衣少年大笑道:“这是你的梦,却不是我的。是你带我来的,而不是我自己来的。所以想要我走,也要你带我走才行!”
林青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没有问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脱离开这个自己编织起来的梦。
只听紫衣少年又道:“梦既是梦,人既是人。人在梦中,梦在人里。何必分辨得清,又何必看得通透?”
林青青低低念道:“梦既是梦,人既是人。人在梦中,梦在人里……人在梦中,梦在人里……”
她忽然一笑,这时才蓦然发觉。是啊,自己不就是把自己推入了梦中吗?现在那个被她细心编织的梦破碎了,她要回到现实中,却又不想也不愿回去。
所以造梦的是她,希望停在梦里的也是她。
都是她!
一个很累很累的女人。
一个经历了很多很多的女人。
一个本应该幸福下去,而不是如今的牵强活着的女人!
呵……这寂寥人生,终究是大梦一场。人生辛苦如若只是一场幻梦,谁愿先醒?
林青青又笑了,笑的苦涩,笑的苍白,笑的无力,笑的落寞。纵然不愿醒来,难道又真的能一直沉睡不醒?
这是她的心情,复杂无比的心情,无法名状的心情,难以忘记的心情。
忽然一阵风吹来,紫衣少年没了,天地也都没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远处空空荡荡。
又是一阵风吹来,连她也不见了。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原来只是做了个复杂的梦。
她的枕边已经湿透了,她分不清楚这些眼泪哪些是伤心的,哪些是难过的,又有哪些是彻悟之后的激动泪水。
她只是觉得,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假。
她又不禁想要笑起来。
她静静出了一会儿神才发觉那紫衣少年不在屋中了。
她看着这间安静的卧房,心里却忍不住害怕起来。
人呢?他人呢?那个紫衣少年,他去了哪里?
他是厌倦了自己,所以逃离了她?
还是怎样,她分不清,也知不道。只有心情越来越复杂,心绪也越来越急躁。
正这时,那紫衣少年左手拿着一只粉粉嫩嫩的棉花糖,右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回来了。
林青青见他活脱脱一个大孩子的摸样,不由笑道:“你去了哪儿?”
紫衣少年摇了摇手里的棉花糖,又摇了摇那串冰糖葫芦,笑道:“当然是去买这两样东西了!”
林青青笑了笑,说道:“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吃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