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想:
零音,如果当初的你,没有转身离开;老师,如果当初的你,没有作出那个决定……
如果……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如果错误可以弥补,如果失去的一切可以重新再得到……
如果……
那么,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
那时候,他16岁。
“我,岑光!要为世上的光明而战,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让黑暗无法侵袭,让黑暗无法蔓延,我的一生都会为这个目标奋斗!”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天的阳光很好,折射在雅克兰斯绝美高大的雕像上,让人心生一种奇妙的温暖。空气中带着一股泌人心肺的花香,无数的蒲公英的种子小伞般在风中飘来飘去,寻找一方土地,落地生根。
“呵呵呵!这个笨蛋!”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的零音背对着阳光,让人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每一次回想到她的笑声,仿佛自己也会迅速被感染,跟着笑出声来。
老师在他的身后,目光中隐藏着深沉的爱意,带着一丝骄傲的肯定,微笑着点了点头。
自己的豪言壮语被零音笑过之后,他尴尬起来,慢慢移开几步,把位置让出来。
笑声过后,零音一本正经走到他的身边。
“我,零音,要为大陆上无辜人民而战,要他们安定生活,远离杀戮!”说到最后,少女悦耳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坚定,“我会把这个目标背负在肩上,一生……一生都不会改变!雅克兰斯,请你帮助我!”
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直到她说完,暮音才懒洋洋地走上前来,把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飞快地说道,“他们前两位的目标我一定会辅助到死的!所以……”声音懒散地拖长了说道,“今天的起誓仪式结束!老师,请我们吃饭去吧,我要饿死了!”
零音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愤怒地吼道,“这么正经的场合,你为什么不能正经一点?”
“怎么不正经了?我很正经呀!”暮音委屈地开口辩解。
“那为什么要提到吃饭这么庸俗的事情?”
“吃饭怎么庸俗了?你不用吃饭的吗?老师不用吃饭吗?岑光哥不用吃饭的吗?在我眼里,吃饭是最高贵的事情呀!”
“可是吃饭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在雅克兰斯面前说!”
“雅克兰斯不用吃饭的吗?何况我又没在他的面前说,这只是他的雕像而已!”
“总之就是不可以!”
“姐姐,你打得我好痛!”
“还有更痛的,你要尝尝吗?”
“你只比我早出生了三分钟而已!老师啊,救命哇……姐姐要杀了我啊!”
那天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暮音哇哇大叫不计形象地在前面跑,零音挽着袖子在后面追,只有他安静地陪在老师身边,一脸幸福地向着山下走去。
那时候的绚烂时光,多美呀?
零音,那时候的我,未能理解你誓言里的深意呢……是不是那天的雅克兰斯已经见证了我们这些小儿女的誓言,他在冥冥中给我们安排了无可悔改的宿命呢?
夜里,他来到了一个奇妙的空间。
清浅得可以一眼看到鹅卵石的小池塘上面漂浮着碧绿的青渠,有些青渠开了紫色的花,泛着淡淡的香气。他站在水面上,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小心翼翼往水面上搁放新生小鸭的零音。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自然地转过头,轻轻地微笑了一下,“你来了?怎么这么晚!”不满地嘟起小嘴,带着撒娇般的可爱。
“昨天老师交代了一些功课,所以睡得有些晚!”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她笑得释然,双手捧起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绒的小鸭子递到他的眼前,“你瞧,这些小东西是不是很可爱?”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常年锻炼的手掌中生满了茧子,他僵硬地捧着这小小的温暖在掌心,唯恐稍稍用力就毁了这么美好的存在。毛茸茸的小鸭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俯下身子用坚硬的小嘴啄了啄他的手腕,他一阵痒,蹲下身子,将鸭子放在水面上,它轻轻一拨水,立刻滑出老远。
“岑光,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零音突然小声开口,若不是这空间太过安静,他几乎听不真切。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点了点头,幸福地笑了笑,“好,就这么过一辈子!”
“什么事就要高兴得过一辈子啊?”突兀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尴尬地两人立刻站起分开,零音卷起袖子一副发怒前的暴风雨征兆,“你怎么跑到了我们的梦里!”
“我为什么不能进你们的梦?你们的梦十八禁吗?见不得人吗?你们的梦有专利吗?为什么我不能来!”
“你找死吗?”
“你干吗老打我的头!哎哟……你再打!啊!!!你还真打呀!姐夫……救命啊!姐姐要杀了我啊!”
暮音那句玩笑般的“姐夫”让他的脸色一红,紧张的握着拳不知所措。
水面上追逐打闹的两人踩出一圈圈的涟漪,小鸭子立刻嫌恶地避开他们。
眼前这样温馨的场面仿佛灰色的照片,永久地定格在他的脑海中,每每再回想起来,都带着令人心痛的灰暗。
但只要想到幸福,就会不自觉地想到那时的情景。
零音,不是说好一辈子的吗?
为什么你一转身,就忘掉了我们的诺言?
◇◆◇
那时候,他17岁。
不顾众人的安慰劝说,独自一人闯过层层关卡,凭借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撞开那道厚重的木门。
满屋子惊讶的视线全部在门开的一瞬间,落在他的身上。
冰冷,怜悯,不悦,平静,麻木,不满,可怜……
每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却告诉了他一个噩梦般的答案。
老师背对着阳光,让人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你们都出去吧,岑光,你留下来。”他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满屋子的人静静地起立,行礼,恭恭敬敬地离开。
在脚步迈过他身边时,有人停顿了一下,嗤地笑了一声。
后来在等待破晓的无数黑暗时光中,他一直都在回想,当时的他们,在笑什么呢?
笑他的无能?
还是笑他的无力?
亦或是笑他的无可奈何?
老师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岑光……”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走过去,扑倒在他的脚边,“老师……”刺眼的光芒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痛苦地盯着老师,一字一句地问道,“是真的吗?零音要去和亲,是真的吗?”
老师的表情很复杂,但很快,就无奈地点了点头。
空气似乎都沾染了一抹摇曳的痛苦,窒息般的压抑让他的身子微微一晃,倾倒在地板上。抬起头,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仿佛一个陷入绝望的孩子,漆黑明亮的眼睛渐渐浮起雾气,“为什么?为什么是她?老师……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其他解决的办法?我要怎么做?老师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岑光,这是零音自己的选择!”
“不,老师!你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的,老师!老师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要变得强大吗?要变得更加强大吗?把零音留下来,我一定会强大的,老师!求你……求你把零音留下来!”眼前的雾气更加浓重,在不知不觉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胸口窒息般的痛楚让他痛苦地弯起身子,那时候,他不知道老师的表情是什么,只是在不断地重复着:我会变强大的!老师!请你相信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强大的!请你把零音留下来……
当时的他,坚信只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一个国家,那么零音也许就不会去和亲。
可是无论他如何哀求,终究没有改变那个结果。
还是……失败了呀?
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变得更加强大吗?
他孤独地站在花园里,青色的胡渣儿爬满了弧线优美的下巴。周围的花树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在花瓣碎碎扬扬的飞舞中,他觉得周围突然一片漆黑,冷得可怕。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瞬光,光点慢慢移动到他的面前,他才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零音。
她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大呼小叫,变得温柔而恭顺。
枕在她的腿上,她轻轻抚着他暴瘦的脸庞,柔声问道,“是不是很累呀?如果累了……就睡一觉吧!我陪着你,好吗?”
嗯,真的好累啊!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零音,答应我!”
“嗯,我就坐在这里,怎么会离开你呢!乖乖地闭眼,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会变好了!”
当时的他,脆弱的忘记了零音的能力。缓缓闭上眼,昏昏沉沉地入睡,然后就走进了零音送给他的最后一个美梦。
在梦里,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在雅克兰斯的雕像面前,见证了彼此的幸福。
周围有太多的笑脸,他笑得格外幸福,而一直垂着头的零音脸色绯红,可爱极了。
老师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岑光,我今天就把自己最珍爱的弟子嫁给你,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地对待她,奉她为手掌中的珍宝,一辈子都不可以背叛,不可以欺负她,你知道吗?”
怎么会?他怎么会背叛?怎么会欺负?
他高兴得几乎就要死掉了,这一天,这一刻,他盼了多久?等了多久?期待了多久?
然而,终究等到了呀!
忽然,人群都渐渐消失了,老师从人群背后走到他的面前,面容沉静忧伤,“岑光,这是零音自己的选择!”
他不相信,回头去找零音,才发现她早就消失不见了!
不!零音!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零音!
在呼喊声中,他在花园的草地中醒来,身上的花瓣厚厚地盖了一层,仿佛一条温暖的锦被,而敞开后,冰凉的风从四面八方闯过来,让人冷得彻骨。天已经黑透,暗淡无光的苍穹没有星月,他猛地从地上站起,空荡荡的花园中,早就没有了零音的身影。
“零音!”他声音嘶哑地呼喊,却永远也没有得到回复。
是啊,怎么忘记了?今夜,是她出嫁的日子啊!和亲的船必定载满了鲜花,送她去了一个陌生的国家。
他突然想笑,在孤寂的夜色中,他一个人在花园,笑得好大声。
笑过后,四下打量,才发现偌大的森罗大陆再也没有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轰隆隆!焦雷过后,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生冷地砸在他的身上,他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零音曾经坐过的那片土地上。
◇◆◇
如今的他,脸上再也没有了腼腆温和的笑容,变得沧桑冷漠。
只是回忆中,不止一次出现那个俏丽美好的身影在他眼前蝴蝶般轻轻飞舞……
零音,即便是你,终究也无法给我一个有着完美结局的好梦。
梦就是这样……
再怎么华丽,再怎么美好,醒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糖衣包裹的黄莲。
片刻的甜蜜过后,留下一世的苦涩。
仿佛舞台上妆容精致的戏子,在别人的故事中流自己的泪。
短暂的繁华过后,留下一地的悲伤。
零音,这就是你所说过的,梦的残忍吗?
现在的我,已经不愿意入睡,不愿意陷入那个美梦了……
我害怕了,厌倦了。
害怕了醒来后面对早就失去你的答案。
厌倦了每次欣喜过后的巨大失望。
时光太过严厉狠毒,催得人变化太多。
零音,或许此刻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已认不出我。
一手复仇的血腥握着扭转一切的权利。
然而,我颠覆了整个世界,也只是为了摆正你的倒影。
你说过的话,我一直牢牢的记得,包括那句被你遗忘得一干二净的“不会离开我”。究竟是你太善于欺骗,还是我太过于相信?
零音啊!
原来,我人生中最难过的事情不是一直遇不见,而是遇见了,得到了,又被拿走。
零音,如果这样,那我宁愿永远,永远都不会去做那个梦。
就让它搁置在时光的尽头,染满灰尘,谁都不要去碰触。
零音……
“你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