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绍禾哪里能料到李娟越来越复杂的心绪?此时,她已对柳绍禾萌生了自认为最纯洁、最真挚的爱情了。然而,正是这种最纯洁的爱情,使她觉得自己曾被两个男人玩弄过的身子配不上柳绍禾。正是这种最真挚的爱情,又使她在不能与柳绍禾恋成肌肤之亲、无缘嫁做柳绍禾眷属的情况下,她要通过另一种方式,尽量接近柳绍禾的情感世界。至于这另一种方式,最好莫过于异姓兄妹的结义方式了。
跟黄福稳赌气的李娟,从福稳中餐馆辞了工,去找新的工作。找了几天,都是毫无所获,但在巴黎每天的生活费都是少不了的,因之心里难免焦虑。
李娟发现自己宿舍附近的一条街上,有一座集市,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尤其是摆摊的那些黑种人与阿拉伯人,引起了李娟的注意。他们每人一个摊位,卖些工艺品之类的小物件,顾客倒也不算少。
李娟想起元月份从家里动身赴法国留学的时候,母亲特地给她准备了一些小巧轻便的工艺品,说是让她在学校里送给老师和同学,既可以融洽人际关系,也可以表现表现上海人不俗的礼仪。可她在巴黎第n大学只上了个把月的课程,就办了留级一年的手续,因而这些工艺品还没来得及送人。
母亲从国有企业下岗之后,就很虔诚地信仰了佛教,虽然遭到李娟父亲的批评,却仍然坚持要做佛门在家修行的居士。因此,母亲给李娟准备的小型工艺品,皆与佛教有关,包括十枚印有上海佛塔图案的檀香扇,以及十串能够戴在手腕上的佛珠链。李娟觉得自己不妨去那座集市上卖一卖这些工艺品,看看能不能赚钱;如果能赚钱,就可以通知母亲在上海批量采购同类的小物件并且空运至巴黎,从而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了。
上午九点左右,李娟携带十枚檀香扇和十串佛珠链来到了集市上,要尝试摆摊卖货的生意了。那些黑种人与阿拉伯人都有自己的摊位,每个摊位都是上有篷布、下有货台。李娟没有这些设施,就在他们的旁边找了一只木板,铺了一层报纸,将檀香扇和佛珠链摆在上面。
还未开始卖哩,就走来了集市摊位方面的一名管理员,说李娟没办经营许可证,不能在此摆摊。李娟说自己过两天就办经营许可证,今天摆摊的管理费愿意先交着。那名管理员听了,就向李娟收了十二法郎的管理费,嘟嘟囔囔地走了。李娟心里的小算盘是这样打的:眼下若凭这十枚檀香扇和十串佛珠链赚了一些钱,再办经营许可证也不迟。
李娟早在上海读大专的时候,就曾利用假期帮助母亲打理过杂货店的生意。因此,李娟对开店的买卖并非生手。摆摊,其实与开店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做买卖的一种简易方式罢了。
不到半个小时,李娟的买卖颇为顺利地开张了:卖了一枚檀香扇,赚了二十法郎;还卖了一串佛珠链,赚了十五法郎。李娟心里正自美滋滋的,不料,走来了一位专管经济案件的警察。
警察向李娟显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没有摊位,那有没有经营许可证?”
李娟连忙陪起了笑脸:“对不起,我的经营许可证还在办理之中,明天或者后天才能领到。”
警察说:“你不要找任何借口。你现在拿不出经营许可证,就是非法经营。”
李娟说:“可我刚才已向这里的管理员交了今天的管理费了。”
警察说:“你没有经营许可证,即便交了再多的管理费,也抵不了税收。”
李娟听了,一时无言以对。
警察又说:“请出示你身份的证件。”
李娟只得递上了自己的护照。
警察看了看李娟的护照:“你是自费留学生,却有经商瞒税的非法行为,你首先必须留个案底,配合我们的进一步调查。”
李娟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呀,警察先生,我可不能留什么案底呀……留了案底,我留学的居留权就麻烦了……”
警察耸了耸肩膀:“这只能怪你自己……”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柳绍禾忽然出现了,一个劲地向警察演绎着巧妙的理由:“警察先生,对不起,我来迟了。我和李娟都是自费留学生。她的母亲是很虔诚的佛教居士。她动身到法国的时候,她的母亲让她带了这些工艺品,送给对佛教有好感的人,因为这些工艺品都是佛教的吉祥物。今天,我和她约好了,要在这里向行人免费赠送这些工艺品,祝福大家都吉祥。”
警察半信半疑地侧了侧脑袋:“那……刚才她自己为什么不这样说?”
柳绍禾挠了挠后脑勺:“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从未和警察打过交道。现在被警察一盘问,就紧张得不知所云了。”柳绍禾对警察说着,又引而不发地示意李娟:“是不是这样啊,李娟?”
李娟大有峰回路转之感,睃了警察一眼:“就是嘛……”
这警察也不是省油的灯,用起谋略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你们为了表明尊佛扬善的好心肠,现在就应该抓紧时间,向行人免费赠送这些吉祥物。也好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义举’啊。”
柳绍禾与李娟为了自圆其说,只得当着警察的面,向行人高声问候着赠送这些工艺品。行人之中,有人对此不感兴趣,有人则视之为某种骗局,有人倒是愿意停下脚步,拿走一枚檀香扇或者一串佛珠链。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柳绍禾与李娟总算完成了这次意外的“尊佛扬善”的“义举”。
警察临走的时候,含沙射影般地向柳绍禾与李娟道别:“我今天很高兴,比看了马戏团的杂耍还高兴……”其实,这警察很清楚柳绍禾与李娟在他的面前演了双簧,只因柳绍禾演绎的理由太巧妙了,使他觉得有趣,也就不再追究李娟无证摆摊的责任了。
此刻,在这大街上,面对警察的并非无缘无故的奚落,柳绍禾与李娟只有苦笑而已。
柳绍禾拦了一辆的士,将李娟拉上了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你的宿舍……”
李娟上了车,斜倚在后座的靠背上,沮丧而默默地垂首流泪。
柳绍禾任由李娟用流泪的方式阒然宣泄郁闷的情绪。
到了宿舍,李娟再也控制不住了,二话没说,只顾侧俯在床上,放声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十分伤心,哭得那很曼妙的身子就像一汪春水起了涟漪,颤动不已。
柳绍禾心有余悸地批评李娟:“你也太莽撞了!无证摆摊,如果真被警察留了案底,你还怎么留学、怎么打工?幸好今天我为店里买炊具,无意中碰上了这档子事,及时想出计策,给你打了圆场。”
李娟听了,当然也是心有余悸,但仍哭着不言语。
柳绍禾为了能让李娟止哭,觉得有必要刺激一下李娟了:“你为什么骗我?”
李娟这下不得不说话了:“我骗你什么了?”
柳绍禾责备着:“那天,你向黄老板辞工之后,我在电话里问你找没找到新的工作,你为什么骗我说找到了?”
李娟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我是怕你为我着急……”
柳绍禾说:“我们在这异国他乡,毕竟同事一场。我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你分担分担工作上的困难,要什么紧?”
李娟说:“可你不是老板,为我提供不了工作……”
柳绍禾语气中肯:“在安排现成的工作这方面,我确实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我可以向你提供比较有价值的招工线索嘛。”
李娟破涕而笑了:“真的?”
柳绍禾很有把握:“我们温州的荣老板,已在巴黎第十六区办了荣记箱包公司。荣老板为人很有义气,跟我的关系也还不错。他以前到我们福稳中餐馆订过不少次宴席。最近都订过两次,但当时你是在店里的后间洗碗,所以没见过他。现在,我可以介绍你去他的箱包公司打工。”
李娟喜出望外:“阿柳,谢谢你带给我打工的机会。”
柳绍禾说:“不过,你去那里打工,有两点问题,你必须重视。”
李娟说:“你讲吧,我记着哩。”
柳绍禾说:“第一点,荣老板也是黄老板的朋友。你既然和黄老板闹翻了,那你到了荣记箱包公司之后,最好别说自己曾在福稳中餐馆打过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李娟说:“行啊。”
柳绍禾说:“第二点,荣记箱包公司给你的工资,我估计每个月至少也会有六千法郎。但那里工作的辛劳度,可能比福稳中餐馆还要厉害一些。你得做好很受累的思想准备。”
李娟说:“这你放心,我有思想准备。”
柳绍禾用手机给荣老板拨了电话,说有一件事,要到荣记箱包公司,当面向荣老板请教。荣老板说自己正好是在公司的门市部里,欢迎柳绍禾光临。
动身的时候,李娟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向柳绍禾提出一个颇为敏感的疑问:“阿柳,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帮助我?”
柳绍禾很直率地回答:“我刚才不是讲了吗?我们在这异国他乡,毕竟同事一场,我只要力所能及,就会充满友谊地为你分担分担工作上的困难。”
李娟情不自禁地试探着:“那……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对于婚姻,可有什么打算?”
柳绍禾对李娟的试探不以为然:“你瞧你,扯远了不是?你的工作还没落实哩,怎么扯上我的事了?”
李娟故作委屈地噘了噘嘴唇:“你能关心我,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么?”
柳绍禾毫无隐讳地表示:“好好好,我接受你的关心。我的打算是:先创业当老板,然后考虑恋爱与婚姻。我们温州男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有当老板的理想——开始即使当不了大公司的大老板,至少要当一个小店铺的小老板。你也亲眼目睹过,我在福稳中餐馆做的二厨工作,是很辛苦的。我很辛苦地打工,就是为了积攒经济实力,以便将来能在巴黎创业当老板。”
李娟听了,心情一半是很失望,一半却很感动:“阿柳,你为了当老板,难免忽视了一些事情。这也许就是古人说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但你志愿当老板的决心,感动了我:我什么时候倘若有了不错的条件,我一定要很好地支持你创业当老板!”
柳绍禾说:“阿娟,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有‘侠女风范’呐。”
李娟说:“我在家里是长女,下面有一个弟弟,今年十四岁,正在读初中。我如果有你这样一位好兄长,那我就幸福极了!”
柳绍禾自谦道:“阿娟,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其实有很多缺点的。”
李娟目光灼灼地直视柳绍禾:“不管怎么样,我想喊你一声‘哥’!”
柳绍禾顿时意外得手足失措:“阿娟,我不敢当,你别这样喊……”
柳绍禾哪里能料到李娟越来越复杂的心绪。此时,她已对柳绍禾萌生了自认为最纯洁、最真挚的爱情了。然而,正是这种最纯洁的爱情,使她觉得自己曾被两个男人玩弄过的身子配不上柳绍禾。正是这种最真挚的爱情,又使她在不能与柳绍禾恋成肌肤之亲、无缘嫁做柳绍禾眷属的情况下,她要通过另一种方式,尽量接近柳绍禾的情感世界。至于这另一种方式,最好莫过于异姓兄妹的结义方式了。
李娟任由自己热泪如注:“我要你答应,哥!”
柳绍禾也很感动了:“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的傻妹妹!”
李娟一下子扑到柳绍禾的肩上:“哥,让我靠在你的肩上,自由自在地流一会眼泪……”
柳绍禾很爱惜地摸了摸李娟那黑密香滑的头发:“好吧……”
李娟呓语般地喃喃着:“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真羡慕那些有兄长的女孩子。每年中秋节,那些女孩子都要她们的兄长,为她们去摘栀子花。我最喜欢栀子花了,尤其是沾着新鲜露水的栀子花。可我那时候没有兄长啊,只能自己去为自己采摘,常被秋夜的露水润湿了裤脚、润湿了手袖……”
李娟的回忆,也油然引起了柳绍禾的回忆:“我在温州老家的小妹,像你一样,也喜欢栀子花。小时候,每年中秋节,她也是要我为她去摘栀子花,摘得越多越好。我若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就淘气地揪到我的背上,要我背她……”
不料,李娟听了,一扬首,揩了眼泪,又提出新的花样了:“现在,我也要你背我,背到楼下就行了。然后,我们乘地铁,去荣记箱包公司……”
柳绍禾自然认为“背到楼下”之举不合适:“我看你呀,真的有些犯傻了。我在温州背我的小妹,那是小时候的事啊。”
李娟不愿放过这次能够尽兴释放自己浪漫情怀的好机会:“我们都才二十出头,难道是老了么?你若不背我一下,那就说明你并非诚心认我做妹妹。”
柳绍禾被李娟纠缠得几乎要眩晕了:“我真拿你没办法。但是下不为例,就这一次啊。”
李娟如愿以偿地让柳绍禾将自己背到了楼下:“哥,你猜猜:刚才我在你背上的时候,我想起了中国古代哪一句很著名的戏文?”
柳绍禾估计自己又要被李娟戏谑一把了:“你的鬼点子一套一套的,我猜不出来。”
李娟开心无比:“我想起了‘猪八戒背媳妇’的戏文……”
柳绍禾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成了你的‘开心果’了,你也该疯够了吧?”
李娟主动挽起了柳绍禾的胳膊:“我的呆哥哥,我要跟你疯一辈子,你可不能烦我啊……”
柳绍禾眼见街上人来人往的,就觉得有些难为情,因而试图从李娟的腋下抽出自己的胳膊。
李娟却把柳绍禾的胳膊挽得更紧了:“哪有妹妹不能挽哥哥手的?”
柳绍禾一时竟被李娟颇为理直气壮的反诘之语给噎住了,只好任由李娟相拥着去乘地铁,前往荣记箱包公司的门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