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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七到十

银文昭昏迷了四天三夜,在第四天的夜里,他醒了过来。

五更三点的梆声刚刚敲过,他转头看看,见永粦的贴身小厮王德和永基府上的一个仆人在身边侍候着。见银文昭醒了,王德急忙去端了一杯水过来道:“银大人,您可醒了,您都躺了四天啦。”

银文昭喝了两口水,感觉背部的伤口火烧似的疼,声音微弱的说道:“哦,已经四天了?那么案子怎么样了?十七爷请来的那个张先生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王德刚要回答,却听屋外又传来一阵嘈嘈切切的琴声。

银文昭一惊,眼睛瞪的老大,脸色通红道:“又是琴声?!后院又要出人命案了,快喊人!”

王德笑道:“银大人,今天凌晨的这个琴声,却不是凶手弹的。是十七爷请来的那个张先生弄出来的。”

“什么?”银文昭如坠梦中。

这时候,那琴声已经停歇下来。短暂的寂静之后,琴声又起,琴声激烈起来,如千军万马嘶吼着冲锋。但只一会儿,又是崩的一声。琴声顿止!诸声归寂!

银文昭半支着身子听到最后,啊的一声,又昏了过去。

银文昭昏迷的那四天里,张问陶带着沐清一每天在永基原来的房中和院中转悠。直到第四天,他才找到永粦道:“十七爷,我已将此案弄清楚了,不过案情解释起来比较麻烦。还请十七爷夜里平旦(五更)时分到后院原来十二爷的屋子中,看我当场破案,指出凶手。”

永粦奇道:“我想凶手连杀二人,应当早就逃之夭夭了吧。即使潜伏下来,总不会就藏在本府中,我看你数日未出府院,怎么会找出凶手的?”

张问陶轻轻笑道:“十七爷,总归在明天凌晨之时,便让您知道一切真相!”

当晚五更之后(凌晨三点以后),永粦带着陆寿亮依约来到后院永基的屋中。张问陶派人守在院外,不让任何人进来。然后将门窗紧闭,只留东窗开着。

二月北京的天气,仍然十分寒冷,永粦只穿着一件酱色江绸天马皮袍,在没有生着火盆的屋里,冻的瑟瑟发抖。他吩咐陆寿亮再去给他拿一件玄狐巴吐鲁背心来,然后对张问陶说:“能不能快一些,这屋子可忒冷了。”

“十七爷,凶案只能到点发生,早一瞬晚一瞬都不可以的。”

一直等着更声响过两点之后(一点是半小时,五更过两点,即到了凌晨四点钟),张问陶从屏风后边拿出一个真人大小的布制假人来。“这是请佣人帮忙做成的。十二爷那夜的受害人有两个,但是现在只要一个布人就够了。你们看,这个房间和案发当夜完全相同,屏风还在这个位置上,十二爷当时应当站在这里。”

张问陶把假人摆好位置后,说道:“十七爷,陆大人,一会儿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声,只需静观即可,等事情结束后,再向我问话。”

张问陶说罢,坐到琴桌旁,开始抚弄起那只已经断了两根弦的筝琴来。虽是断了两根弦,但张问陶仍旧弹的十分动听。只弹了一会儿,张问陶便停了下来,接着便是一片寂静,约过了三分之一刻钟的时间,就听远处清晰的传来水车转动的声音。

张问陶立刻从窗下拉出两条线。

“这两条线,其实是琴弦。它们的一端被绑在院外边东北面那座水车的轮轴之上,然后从那里一直拉进到屋里来。”张问陶将琴弦由屏风上边拉进房间内。大家才看清,其实是一根琴弦从中间折过来(折成U字形),好象二根琴弦的样子。张问陶又取出一把刀来,把琴弦固定在刀锷处。

“沐清一,你把那假人拿过来。”

沐清一立即把那个真人大小的布人抱了过来。张问陶左手抱住假人,右手握着刀,站在屏风后。三个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不久,大家听到远处传来一种有节奏规律的声音,那声音噜噜的响着,正是远处水车开始转动了。这时,琴弦也渐渐被水车拉紧了,搭在屏风上的琴弦好象有人从屏风后面拉扯一般,逐渐被拉高。

见到这情景,永粦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露过看破机关的机会。

这时,从屏风上搭下来的琴弦已经在被远处的水车向后拉,琴弦以屏风为支点开始也把那把刀向后拉,张问陶把手中的假人往刀口上一顶,刀刃便插入布人的胸口中。

“啊!”包括沐清一在内,几个人都不禁轻轻的惊呼了一声。

不久,张问陶松开左手,假人马上倒地,插在它胸口的刀刃被绑在刀锷上的琴弦抽出,在屏风上摆荡,只是一瞬间,立刻被拉到了屏风后。

大家赶紧绕到屏风后,看到那把刀正被琴弦吊在窗栏间,远处水车的声音还在隆隆的响着,沉闷的声音让人感到十分的压抑,随着水车轮轴的旋转,琴弦继续被向外拉去,琴弦拉着的刀锷碰到栏间的梁角,刀身虽反射般地往上弹跳二、三次,但仍顺利地穿出栏间往外溜去。

张问陶从东窗攀了出去,永粦等人一个跟一个的接着爬出来。

正是二月十六,既望之时。万里无云,月亮分外的明亮。可以清楚的看到钢刀悬空着在大家眼前晃动。那缠住刀锷的两条琴弦,此时分成了两路,分别向左右移动。

右边的琴弦以石灯笼为支点,从石灯笼的灯孔内,被拉向东边;左边的琴弦则被拉向西边的厕所屋顶。

由于西高东低,钢刀偏指着东边石灯笼处。

张问陶走到厕所前,拎起已经备在墙下的灯笼,右手尽力挑高,左手指着西边厕所的屋檐处道:“看那边。”

“啊!是弦柱!”永粦终于忍不住说出话来。

就在厕所凸出的屋顶角落放一个弦柱,琴弦正是以这个弦柱为支点随着水车的旋转向后移动。两条琴弦一根向左运动,一根向右运动,因此逐渐被拉紧。不久,西边向左运动的弦柱因吃不住琴弦的力道,波的一声弹得无影无踪。

琴弦又松了下来,但很快又绷紧了。

众人跟着西边琴弦走到一丛与松枝绑在一块的青竹下。这些青竹正是前几天看到的被贯穿出孔隙的青竹,琴弦正从孔隙中穿过。大家这才明白,青竹上的孔隙成为左边琴弦的第二个支点。

水车发出嘎嘎声,琴弦绷得更紧了,但由于青竹要比弦柱牢靠的多,琴弦并未能拉断青竹。反而因为被一左一右拉得越来越紧,到后来竟发出凄厉的琴声(琴弦被拉十分紧,以至于快断的时候,会发出声音,特别是在有风的时候,声音更加凄厉)。但琴声只响了几声,便噔的一声崩断了。已经指向东边的钢刀被崩向空中,在空中挥舞两、三圈后,向东飞去,直插在石灯笼旁的地上。

断成二条的琴弦,一条掠过枝桠,又从大槐树上的镰刀背部越过(这是左边的第三个支点),逐渐消失于树林之中;另一条从石灯笼的灯孔穿过,越墙向东消失了。

“两根琴弦都被水车拉向水磨坊那边去了。”直到张问陶说了这一句话,众人方从惊呆中醒过来。

“琴弦的末尾拴在水磨坊的水车轮轴上,水车一转就会把琴弦往水车方向拉。所以十二爷选择在水车开始转动的时间自杀。他自杀后,水车很快就将琴弦卷起向屋外拉动,琴弦将刀拉出窗外。两根琴弦在院中用左右两处支点反方向分开,这样琴弦就会被拉紧,直到被拉断。凶器就会随着琴弦的断开而留在院中,而不会一直被拉到水车旁而泄漏机关。至于被卷到水车上的琴弦,因为水车轴缠有很多手臂粗的绳子,多了两根琴弦,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张问陶解释道。

“为什么必须是寅时六刻呢?”陆寿亮问。

“最近正是农忙时期,那个叫刘钱的佣人每天这个时候开始用水车舂米。也就是说,每天寅时六刻左右,那架水车就开始转动。”

张问陶边走边道:“插在槐树上的镰刀、绑在松枝上的青竹和檐角的弦柱是用来不断的调整左弦拉动方向的,因为左弦是从位于东北的水磨坊拉出来的,先向西再向东绕了一个大圈子回来,所以需要多个拐点。而石灯笼就在东边,由它独自控制右弦就可。两条弦其实是画了一个半圆形。左弦走的是半圆路线,右弦走的是圆直径的路线。这样从两个方向拉动琴弦,就可将琴弦崩断,将凶器留在院内。

这些东西还有一个用处,它们和屋内的屏风用作支撑琴弦悬空的支点,以避免钢刀在地上留下拖动的痕迹。这些机关都说明,十二爷是自杀无疑,而新娘子可能是被十二爷先杀死的。”

此时众人已回到屋中,永粦看了看那把筝琴道:“还有两件事,你没有解释。一个是筝琴上的弦柱。这支筝琴的弦柱被拆下来放在厕所的檐角上,以用作琴弦的支点。为了补齐这支筝琴的弦柱,作机关者只好又拆下另一筝琴的弦柱安上来。因此,每发生一件凶案,就会在原来的筝琴上出现一个没有飞鸟翔海浮雕图案的弦柱。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如果直接从另一支筝琴上取来弦柱,安在檐角,不是更天衣无缝么?”

“另一支筝琴是十二爷的大丫头紫鸳的。如果直接用紫鸳筝琴的弦柱,那么十二爷在提前几天布置机关的时候,紫鸳也会提前几天发现她的筝琴少了弦柱。这样有可能让紫鸳撞破机关。十二爷先用自己的弦柱布置机关,在凶案发生当日再将紫鸳筝琴的弦柱偷出换上,就没有了被撞破机关的风险。”

(也许读者认为十二爷永基可以自己买一个弦柱。但象皇子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拿着相当于现在几毛钱的数文钱满街跑,去买一根弦柱的。而且永基作为废后之子,受到严密保护和监视,特别是在大婚前夕,他单身一人出去,又不让别人知晓去处,是决不可能的。)

“还有第二件事。既然十二阿哥是自杀的,那银文昭晚上去后院屋中查案,为何也被刺伤了呢?难道他也去自杀?第二根没有图案的弦柱又是谁换上去的?”

“从现场门窗紧闭、屏风新的裂口、筝琴的弦柱又被换掉一支等等机关来看,有可能是银文昭自残!银文昭与十二爷相处的十分紧密,今晨这么作,必有原因!这要等银文昭醒来后,才能知道真相!”

银文昭的卧房中。

“那天你和我对十二爷是自杀还是他杀有所争论,我见说服不了你,他杀的证据也的确不是很充足,便于当日晚潜到后院寻找证据。之所以选择寅时四刻到六刻(凌晨四点到四点半)进入凶宅,是因为那时是十二爷被害的时间。”由于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银文昭说一会儿便需要停一停。

永粦、张问陶、陆寿亮等人神色凝重的听着。

“我刚刚进入卧房不久,就发现里面的家具陈设被人动过,已经被人布置成和上次案发时一模一样的情形。东窗还开着,而其他的窗户仍是紧闭着。看到这异样的情况,我感到一阵地恐慌,倏尔之间我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身,我刚要转身……”

银文昭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但已经晚了,我耳边响起钢刀挥舞的风声,我虽然向前一跃,仍然被刺中背部。我忍痛转过身来,见一个人长着一张古怪而可怕的脸,象鬼似的盯了我一眼,当时我毛发直立,根本没有感觉到刀伤的疼痛。那人只一闪就不见了,我发了疯的向门外逃去,但走到玄关处,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我转过身向窗户走去,刚走了几步便昏倒,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的右手是三根指头么?”

“屋内光线暗淡,而且事情紧急,正在生存危亡时刻,根本没想过要看他的手。”

“当时屏风上已经留下沾血的三指血痕,指纹和上次的一样。而且,银大人已经看到了那人的相貌,和别人描述三指人的相貌是一样的。凶手一定就是那个三指人!”陆寿亮肯定的说。

“张先生方才演示的机关原来是这个三指人布置的啊!三指人二月十二日凌晨潜入凶宅正在布置这一自杀的机关时,恰巧被当晚查案的银文昭撞破。银文昭因此遇害!那么会不会是三指人在十二阿哥大婚前也布置了这一机关,然后在婚夜将十二阿哥和新娘刺杀,伪造成自杀案件呢?”永粦分析。

张问陶表示怀疑:“银文昭所中的机关,不过是利用上次凶案留下的。所以不需要多长时间,而且此宅是凶宅,没有人住,所以可以从容布置。可是,实际上第一次布置机关却需要很长的时间,那样一种古怪面貌的人,不可能在府中特别是一间经常有人出入的新房内做这些事情,而不被人发现。”

“一定有内应!”陆寿亮再一次提醒到。

张问陶道:“这么看来,案情虽然有了进展,但实际上更加复杂了。我们已经知道十二阿哥的确是被这种机关杀害的!但到底是他自己利用机关自杀,而伪装成他杀的样子;还是像银文昭被刺伤一样,是三指人作的案,然后有意利用机关让我们经过重重查证之后,最终反而得出自杀的结论呢?实在难以分辨明白啊。”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做吹箫”,北京二月的春风虽然还有些凛冽,但已经有不少百姓出来争放风筝。只见湛蓝的天空,点点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风筝翱翔其上,仿佛是无数彩船游弋在昆明湖里。

张问陶和永粦站在十二阿哥府北面的矮崖顶上一起抬头望着满天的绚烂的风筝。

“二月天宜放纸鸢,杨花滚雪絮飞棉。真是好风景啊!”张问陶叹道。

“张先生,你带我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观风景吧。”

张问陶点点头道:“此案头绪纷乱犹如乱麻,而唯一能够快速解决的方法,就是找到那个三指人。这几天我一直在各处搜索三指人的踪迹。十七爷您来看,十二阿哥府的东边是一条小河,水深没顶;南边便是板桥二条胡同,昼夜有人巡视;西边是几道高高的山墙,也无路可走;三指人要想避开别人的耳目,并且比较容易的潜入十二阿哥府,只有从北边走才能做到。

十七爷,您说十二爷被害那天天亮之后,在十二阿哥府北墙外的矮崖竹林中看到散落的鞋印。低崖上也有陌生人滑下来的痕迹。因此您认为是有人从此处潜入府中。但我重新仔细观察却发现,这些脚印笨重、迟疑,在脚跟和脚尖的地方陷得太深,与正常的脚印有明显的不同,步幅也比正常的步幅要小,说明是有人倒退着走路,以制造假象。这个人因为倒退着在崖坡上走路而不慎滑倒,在崖上留下来滑落的痕迹。那人爬起来,又继续顺原路倒退着走。所以在滑落痕迹的一旁,留下两排脚印。

这个人来到崖顶后换了一双普通的鞋子,后来的脚印因为留在较为干燥并且迎风的崖顶又时隔多日,所以现在看不到了。不过,这里的草木有被抓过的痕迹。崖北坡是一段很陡的峭壁,有人抓着这些草木冒险攀了下去,您往这里看……”

张问陶俯身翻弄着草从,然后指着一簇矮灌木的枝条道:“如果是普通人抓着这些枝条攀下山的话,手指在灌木枝条或小草叶茎的折痕应当是窄而深;但右手缺了小指和无名指后,中指成为最后一指,而且主要受力的手转到了左手,所以这边用右手留下的折痕要宽一些,浅一些。还有些灌木的枝条被拽脱了皮,脱皮的宽度大概是三指多宽不到五指,更说明了从陡崖攀下的人就是三指人!”

“他为什么要制造倒退着走的假象呢?”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进十二阿哥府!他之所以倒退着走,却是要给人以他进过十二阿哥府,再没有出来的感觉。他好像是要执行某人交待给他进府的任务,但他临阵退缩了。所以制造了这个假象后,便想办法逃了!”

“难道这个人背后还有人指使?真是案中有案啊!”

“十七爷,请随我来。说不定这件事的所有谜底,就在你我行进的路上被解开!”

两个人从西侧的一条盘山小路拾级而下,向北而去。

“为什么三指人不走这条路,却要冒险从崖上爬下去呢?”

“十七爷,您往西边和南边看。您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十二爷府中的人吧。同样,他们也能看到你。三指人为了遮掩踪迹,当然不会从这里走。”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走下崖去,是一大片平地,远远的可以看到北面还有一座大宅子,在清晨的薄雾中如一团虚影,看的不太清楚。右边很近的地方是一条小河,那座水磨坊座落在小河旁。

“是要去水磨坊那里么?”

“是的,但不只是去那里。”

二人一直走了两个时辰,把路上所遇到的所有建筑物和可能被人为翻动过的土地都搜索过了。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永粦走得不耐烦了,问道:“张先生,我们这么个走法是什么意思?这一片地方大而荒凉,你我搜上一个月也未必能有结果,不如我叫上几十名家奴……”

永粦还没有说完,张问陶突然停住脚步大叫:“啊!那是什么?”

眼前出现一座炭窑。永粦闭了口,看着大惊小怪的张问陶,满脸不解的神色。

“里边有没有人?”张问陶对着炭窑向里面叫唤。一个男人答应着从昏暗窑洞中探出头来。

“你在这里烧炭多长时间了?烧的炭多么?”

“我这里的炭不卖的。我专为十二皇子府上烧炭,每次最多只能烧个十多包炭,没有多余的炭卖给你。”

张问陶走过去,仔细着打量着这个炭窑。这座炭窑并不高,只到成人胸部,人要想进去需要费力的弯着腰。看来起是刚刚烧好木炭,窑外扔着成堆的整条的木炭。

“我不买炭,我有事想向你打听,你出来一下。”

那男人抱着一摞的整条炭走出来,衣服和手脸都是黑的,好像他本人也被烧成了炭。

“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点火烧这些木炭的?”张问陶掏出一把铜钱,递到那人手上,“你要据实回答,我是官府的人。”

烧炭人毫不客气的将钱接在手中,答道:“这个窑每月烧一次,在月底的时候开火。”

“那烧炭的木材什么时候堆入窑内?”

“每次都是前一天,不过有时只推一半,第二天傍晚再把剩下的一半推入,然后就点火开窑。”

“这几天你烧炭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么?”

“您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一月三十傍晚点火之后,因为下了一场大雪,我担心窑火被雪压灭,当晚我又跑过来看了两次。第二次我闻到了好象是皮肉烧焦的味道,我想大概是有人把死猫烂狗什么东西丢了进来。城里总有些爱恶作剧的人,我以前在乡下烧炭可没遇到过这种事。”

张问陶没再说话,撩起袍襟钻入窖内。

“这位老爷,您要找什么?小的钻进去替您找,别污了您的衣服。”

张问陶并不理会烧炭人,继续在昏暗中摸索。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在里面大喊道:“十七爷!十七爷!”

“找到什么了?”

张问陶从窖中冲出来,一脸深浅不一的黑道子,衣服也被蹭得象个黑白团花袍子。

永粦不禁笑道:“找着什么宝贝了?瞧你急的!”

“可能找着尸体了。”张问陶转脸对那个烧炭人道:“这位是十七皇子贝勒爷,我是负责查十二爷案子的官府中人。你赶快到十二爷府上多叫几个人过来。别说是找尸体,就说是要拆窑重盖!十七爷看着这窑不舒服!多带几把铁锹和镐头来。”

“大老爷,里面有什么?真是尸体么?不关我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烧炭人吓得扑嗵跪倒在地。

“放心,没你的事,你快去叫人!不许说尸体的事!”

烧炭的男人得了赦令似的答应一声,转身飞快的向十二皇子府跑去。

张问陶看着烧炭人飞奔的背影对永粦道:“今天是二月二十,幸亏发现的早。如果再晚来几天,便又是重新开火烧炭的日子。若让这烧炭的蠢货先发现了尸体,他一定会因为怕惹事上身而将尸体火化的。那时就什么证据也没有了!”

“是那三指人的尸体么?”

张问陶道:“是。”

“怎么会在这里?看来你早就知道他死了,刚才是在寻找尸体。”

“我方才在矮崖上曾经告诉过您,三指人好像是要执行某人交待给他进府的任务,但他临阵退缩了。他制造了进入十二爷府的假象后,便想办法逃了!但是,如果三指人没有进入十二爷府。那么十二爷被刺那晚,金屏风上为什么会留下三指人的三指血痕呢?对比银文昭在小酒店查出的三指人活着的时候留下的指纹,现场的三指血痕的确是三指人留下来的无疑!两件事情岂不矛盾?因此只有一个理由,三指人的手被剁了下来。这样想来,三指人很可能在十二爷新婚血案发生之前就死了。

如果不是银文昭那天晚上用机关自伤,我也不会想到从三指人处寻找此案的突破口,更不会到这里来寻找他的尸体。银文昭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你说这话反倒叫我糊涂了。银文昭为什么要自伤呢?他的自伤与三指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说实话,银文昭说那晚他是被三指人刺伤的,的确打乱了我的思路,让我大伤脑筋,百思不得其解。各种线索变的混乱而没有条理。我只好快刀斩乱麻,只从三指人的踪迹下手。我仔细对院内所有的脚印和屋内的血指印进行了重新调查,无意中弄清了三指人临阵脱逃的秘密,以此推断出三指人已死的真相。接着,一切疑点便由此迎刃而解了。

十二爷肯定是自杀!他事先用三指人的断掌在屋中不显眼的地方涂上血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看到三指血迹干涸的状况和颜色深浅与其他血迹不同的原因。然后他在屋内布置了陌生人的脚印,说不定他在屋外也布置了脚印,那样一来,他杀的迹象就更明显了。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下起了大雪,把他在院内布置的脚印掩盖了。接着他刺死了新娘,然后自杀,利用机关将凶器丢出屋外,并制造出琴音,使人以为是他杀。

银文昭当然也是自伤!他也利用三指人的断掌在屋中涂上了血迹!然后使用机关用同样的手段自伤,让人以为他是被人刺伤的!他自以为利用断掌抹出血印,可以让人们更加相信三指人是凶手无疑!

但是当我查出三指人早就死亡的线索时,三指血印反而暴露出银文昭与此案有很深的关系。不然,他怎么会得到这个断掌呢?”

说话间,几个家人已经扛着镐头、铁锹、铁捶等家伙什赶了过来。

“十七爷……”

“不用行礼了,赶快将窑底挖开,里面埋着一具尸体。”

由于窑太低,镐头和铁锹很难施展开,几个人笨拙的在窑内忙乱着。

永粦着急的大骂:“笨蛋!把窑顶凿开再挖!不!立刻把窑给我扒了!”

一群人围住炭窑挥动着家伙,只一会儿就将炭窑扒成了平地。

阳光立刻照入窖内,黑漆漆的炭渣闪着黑亮的光茫。看不到任何尸体的痕迹。

永粦怀疑的看看张问陶。

“就在地下,继续挖!”张问陶胸有成竹的说:“炭末掩住了土地翻动的痕迹。但经过挖掘又重新填埋的地方,土是松动的。”

众人又开始用铁锹挖掘。

不久,随着泥土被挖开,果然出现一条男人的腿,一条被炭火烤焦的腿。然后是身子,最后是脸。

“你看,十七爷。这个人右脸上那条大伤疤,就是三指男人!”

永粦不由得佩服的看了张问陶一眼。

“这个人的右手被砍掉了。”

“他没有右手。”

当尸体被完全挖出时,众人都七嘴八舌的惊叫道。

永粦走过去看那尸体,三指人的右手果然自手腕处被齐刷刷的砍断了。

“快。我们得快赶回去!”永粦突然对张问陶说道,又转头对家人道:“你们一个也不许走,谁走了我砍掉谁的脑袋。留着等我回来有赏!王德,你也在啊。你把他们的名字都给我记住了,把人都给我看好了。张先生,你和我赶快回到府中,一定要在风声走漏之前,将银文昭捉住。别让他得了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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