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岛这本新出版的诗集《一路货色》后面,我分明看见钢筋水泥压在诗人额上的硬伤。在入秋的夜晚读这本书,寒意会比自然界的变换来得更直接,如一把冰冷的、寒光闪闪的剑向我袭来、逼近、穿透,使寒冷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开来,迅速抵达每一个器官。读他的诗,我的手指开始发硬,脸色苍白,冷得直科,连头发末梢都感觉到了那种寒意。
秋天是那样地冷。中岛“感觉自己是一个刑满释放的人”,在这座居住多年却无所谓他的存在的城市中游走。正如他在《无所谓》中写道的:“居住多年的城市/无所谓我们的存在/我们看见过春去秋来/孩子长成了大人/姑娘变成了新娘/但城市依然无视我们的存在。”他的这种游走常常是令人心寒的,不为人知的。“你完全可以享用/这美丽而多情的世界”,而“美丽而多情的世界”里实际上并没有写诗人的这个人。
他看到一张张冷漠的脸,他“相信谁”,“我们相信日子/但不相信人/今天你还拉他一把/明天就可能推你入棺”。诗人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严酷的、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现实世界。他只有躲藏在诗中自言自语,表达、怜惜、安抚自己。在偌大的城市里,只有自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一点儿人气。他说:“我是一个写字的人/我还有点用”,“但愿上帝知道我是真心的活着”。
他喘息,挣扎,奔波,被一个巨大的城市机器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有着许多善良而美好的想象,但他始终无法到达他想象中的那个彼岸,因为城市并不是为他的想象而存在的。诗人像个伤感而无助的孩子,一遍遍地《放弃从前》,追忆《往事》。他想象得越高越感到现实残酷无情,他要面对每一个日子,而每一个日子都像北方秋天那样冷。他想做个恶人,想到大街上去找点儿爱情,但本性的善良使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只在痛苦中不断折磨自己。受伤的是自己,流血的是自己,看的是自己,哭泣的是自己,负责给自己舔伤的还是自己。
当一个人活着被逼到这种境地,让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每一种孤寂其实都是无声的”,这种无声的、哑了嗓子似的诉说,充斥中岛的宇里行间,让人看到一种真诚和勇气。不管怎么说中岛还在坚持着,走他的路,写他的诗,办他的诗歌刊物。
在这座城市里又有多少像中岛这样无所归依的人呢?你看那黑鸦鸦的人群,也许满街都是。当那些人走着、爬着、哭着、痛着的时候,这本薄薄的诗集也许会给他们带来几缕同感的暖意和在黑暗中拉起手来的那份快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