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前那片空地以前是小卖部的平房,夏天我们常到那儿去买冰激凌。白色的冷柜看上去又大又凉,屋里常有制冷机器的皮带轮轻微转动的声音和两盏日光灯合力发出的嗡嗡声。那个小卖部只有夏季才有了进进出出的一点热闹,到了冬季生意变得跟季节一样冷清。后来小卖部被拆掉了,传说单位里申请到一笔钱要盖新楼。冬日里太阳黄黄地挂在天上,天是淡灰色的。树从天的一角斜倾下来,像黑色的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悬在了半空中,什么也抓不着。一群民工正在拆除那所旧房子,嘿呼嘿呼喊着沙哑的号子,坚硬的砖墙松松软软地坍塌下来。夜晚,我到楼下散步的时候看到平地上独立着一面孤零零的墙,小卖部不见了。那只看上去又大又凉的白色冷柜也不知搬到哪儿去了。
次日,我到一位朋友家去作客。他家四周也在盖新楼。施工的哨子响着,水泥搅拌机的声音咣当咣当显得很有节律。大吊车钢铁的臂膀平直而又意味深长地伸向远方,有时正好掌心向上地接住正在下沉的太阳。“很吵吧?”我问朋友。“其实也没什么。”朋友说,“习惯了就好了。”从朋友家回来,我看见自家楼前那两幢楼也已经开始动工了。先是挖了方方正正两块地。两块地错开了呈棱形,从高空看是两个正方形角对角。那是两幢小塔楼的地基。橘黄色的带铁爪的大铲车只来铲了一天就不见了,改成人工挖掘,让人疑心地下一定埋着老地主的银元罐,要不然就是藏着一只年代久远、价值连城的碗。后来什么也没发现,砸夯机就不客气了,一下一下对着地面狠砸,直到把那一小片松软的土地砸瓷实为止。
天好的时候,在阳光下砌砖看上去是一件令人羡慕的活儿。瓦刀刮上那么一点水泥,把砖往上一按,角对角边对边对齐了,然后再用瓦刀在砖上当当地敲。要是有十几个工人一块儿干活的话,那叮叮当当的声响连成串组成高高低低的声音组合,宛若一首古朴动听的曲子。夜晚,工地被用电线临时挑起来的高瓦数的电灯泡照得光是光、影是影,完全不是白天那副样子。夜晚工地上看不到什么人,看到的全是晃来晃去印在工地旁边水泥马路上的人影。忽长忽短,忽开忽合,时隐时现。有时有蓝光一闪一闪的,仿佛短暂的、小规模的闪电。迪厅里那种银白色的“霹雳光”大概就是从建筑工地产生的灵感吧?“霹雳光”一闪一闪地,楼房在这种神秘光线里一寸寸地长高。水泥搅拌机的声音有时候很吵人,但我们很快就习惯了那种轰隆隆的声响。有天朋友忽然打来电话,说他睡不着觉。我以为他是不能忍受那种粗笨机器没日没夜的巨响。一问才知道他家四周围的那几幢楼全都盖好了。
“四周鸦雀无声,让人怎么睡得着?”
我建议他搬到另一个工地去住,或者干脆去当个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