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起来了,雨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与白天不同。白天的雨看得真切,一看窗外就知道是下雨了。而半夜的雨潜在黑暗之中,有时听见窗外有沙沙的声音,以为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可侧耳细听,又疑心是雨了。
那年夏天也像今年一样多雨,我遇到了一个软弱的、多愁的、忧郁的幻想狂男子。他整个人的外形看上去就像一个雨季,瘦弱、愁苦,略带一点神经质,走起路来斜飘飘的。他喜欢听古典音乐,喜欢看书和旅行。他是我过去的一个男友的朋友。他一见面就跟我说“你也喜欢文学”。这个“也”字用得让我很不舒服。我可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对文学仅仅只是“喜欢”。在我看来,“喜欢”和全身心地投身于某件事情完全是两个概念。
那时候,喜欢文学的人很多,似乎是当时的一种时尚。有那么一种人,流行什么的时候就玩什么。这种人命中注定无法成就一番事业。所以,他的痛苦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后天的。他到处碰壁,干什么不成什么,这样的人不痛苦谁痛苦?
他喜欢买书、读书,这是事实。但他文章写得很空洞,这也是事实。他满纸都是尽人皆知的所谓的意象。关于雨,关于闪电,关于春天。什么“春天不会太远,我感觉它正朝我走来”之类。我认为编辑部传达室里的那只狗都能写出这样的句子,而他却自以为充满诗意。他以为文学就是一封写给女人的情书。他无病呻吟,有了点钱就到处去旅行而他管那叫流浪。他总是不停地在写那些他自认为很不错的诗和小说,不停地念给他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女友听,念完了之后博得一点儿同情的眼泪,弄好了还能骗吃骗喝。他的诗大都是写给女人的,风、喇叭裙、眼神、嘴唇、发丝,不外乎就是这些东西。他痛苦是因为他认为别人的作品都不是艺术,而他才是货真价实的艺术家、作家和诗人。他烦躁不安,碰到好骗的女人,他觉得生活还有点儿指望,同时胸中也大量涌动起赞美女人的句子;碰到难骗的、概不吃他那一套的女人,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伤心绝望,“天凉了,我觉得冬天提前来了”。原来他的天气变化是随着女人对他态度的变化而变化的。
他到处流浪。
他永远“在路上”。
他总是出现幻觉。一会儿把自己幻化成这本书里的这个人,一会儿又把自己幻化成那本书里的那个人,就是老找不着他自个儿。
他说女人的心硬、残忍……
他说“爱”的时候眼角会禁不住地淌出泪来。
他说他又要走了,要去流浪。
那年夏天,我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信封上盖的邮戳模糊不清,不知它来自何处。
“哦……”
他是这样开头的,中间一大段空洞的表白之后,紧接着又是“哦……”。读他的信,我感觉他是一个女的而我是一个男的。之后一阵胃酸,我把它揉成一团扔出窗外,雨水很快就把它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