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我说让他替所长考虑考虑,他反而更来劲了,好像气不打一处来:“我替他考虑,他替我考虑过吗?他一个月没有回家,我还两年没有回家了呢!前几天,我女朋友来咱们所吃了几顿饭,你看看所长那个熊样,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好像我女朋友吃他家的似的。我一个星期没有见女朋友了。我没有时间去看她,还不允许她来吗?来了,不到咱们饭堂吃饭,到哪里吃饭?你看看我这个破警长,忙得和国家总理似的,不是开会,就是下社区,他像催命鬼似的盯着我,好像我是他家的长工。我有一刻闲着了吗?关于我想和女朋友一块儿回老家的事,一个月前就给他说了,他说到时候再说,现在到时候了,却又说不成了。还有5天就过年,火车票也买了,家里也通知亲友了,搞个结婚仪式,不让父母亲友再因我婚姻的事操心了。可现在,说不回去就不让回去了。我怎么向父母和亲友交待?”
“原来是这样啊!”一听于是这样一说,我挺同情他的,我结婚的那时候,也是因为部队冬训会操的事,把仪式拖了一次,弄得父母和亲友都不高兴,到了我儿子3岁,父母还提起此事。其实,部队的训练和社区的防控,是几乎每天都进行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在这样的机关,左的那套一直影响深远,什么“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其实,公家的事,自己不干有人干,自己的事不干没有人干,甚至谁也替代不了,像结婚生子、父母生病去世,这样的事谁能替了?讲奉献更要讲法度,也要讲感情。
不知是出于对于是的同情,还是自己的年龄大了,真正体会到了亲情和爱情的可贵,我说:“不行,过一会儿我替你找找他,再向所长好好说说。”
“老杨,你别去求他,我回老家搞定亲仪式的事,给他说过不止一次了。他天天盯着自己的政绩,盯着自己的乌纱帽,盯着常量完成情况,哪里管我们下属的死活!”于是摔了摔自己手套上的土,一字一句地说。
“所长上进,这个咱都知道,他这个年龄也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你应当理解他的心情。不过,像你这样的大事,他应当准你假回去处理处理,像你刚才在他办公室说的,明年是奥运会,后年是60年大庆,我们什么时候能休息?今年应当把重点放在做好基础工作上,在奥运会安保预热上下功夫,不能把劲使早了,把民警累垮了,明年就成了强弩之末。大家哪还有精力参加奥运安保?”
“杨老兄说的是,干什么都要讲究个科学,讲究个分寸,一味地挤压早晚都有被挤垮的时候,一直吹迟早有被吹爆的那一天!我也不是生这个气,所长天天拿着鞭子吆喝,谁受得了?老子不干了,还能怎么着?还能把我送进监狱?”
“进监狱倒不会,分局和咱所里的领导这么器重你,可不能一走了之,要沉住气,要冷静。你得承认,所长这人不是坏人,所长是看着发案一直降不下去着急呀!他没有整你的意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只是他的上进心或者责任心强了些,唯恐落后,唯恐让人家说他学历低、能力差之类。”
“这个我知道,也不能太过分了吧?我是人,不是机器,是机器还要加油加水,定期保养呢!我一个二十六七的人,谈恋爱有错吗?结婚有错吗?我向他请假,你看他事事的那个样,比我欠他5万元钱脸色还难看。”
“你谈恋爱没有错,结婚也没有错。不过,我劝你还是能忍忍一下,能耐既要有能力还要能忍耐,这才算是能耐。年轻的时候,必须受些煎熬,耐得住寂寞,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吗?我看这些话是有道理的,古人都这么说,我看肯定是错不了。”
于是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直喘粗气的他变成了匀速呼吸,胸脯也不一鼓一鼓的了:“我一个同学,研究生毕业,进了国家部委到处级了,人家都没有行拂乱其所为,凭啥让我这个说起来最多是个副科级的警长乱其所为呢?这一点,我做不到。”
听于是这么一说,我心里荡起了些不安,比比我那些转友,我也有些不舒服。往往人纵向比越比越觉得自己不得了,横向比越比有时候越来气:“咱们公安系列,特别咱们市公安局不都一样吗?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纪律比谁都严,任务比谁都多,唯有工资待遇和其他公务员是一样的。就拿我来说吧,咱不比师以上转业的,就说我同一级别的,只要进了市直机关的都是调研员,咱们市公安局也应当是市直机关吧,可是不一样,进了咱们局的都是降半格,给我了一个副处调。我一个管1000多人的团长,到了地方一个人也管不了啦,还被改成参谋干事助理员之类的非领导职务,你说我到哪里说理去?生活就像被强奸,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学着慢慢地享受吧!”
最后一句话,于是听着笑了,称呼也变了:“老哥,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军转干部是有功之人,给国家扛了几十年枪了,理应找个地方养老,干多干少都一样。像你这样,混混算了,也别太上心。以前的时候,我对你们这些军转干部不理解,我自己有辞职的想法后就理解了。你们这帮人年轻的时候受苦了,现在转业进了公安系统凭啥又受二茬罪?都是人,都是当过兵的,为什么进了其他系统,就可以轻轻松松,而进了公安为什么天天像上战场似的?你们不像所长这帮人,在部队的时候,你们中的大部分是考军校考出来的,特别是你提着脑袋拼刺刀拼出来的,才当了干部。他们呢?别说考军校了,说不定连个班长也不是,要文化没有文化,要素养没有素养,就是进公安队伍早了些,沾了公安这些年一直扩编的光?兵倒管起官来了,你看这世道闹的。你想想,像我这样的人,和他们这帮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死看死守的人在一块儿混,有什么意思?我想通了,离开公安系统对我来说,失去的只是警棍和手铐,到哪里都一样,我都可以从头再来。离开公安系统的想法,其实我早就有了,与我同学比收入,我不如人家,与我同学比自由,我不如人家,人家大部分都出过国,我呢?自己出钱到港澳台都受限制。不过,说句实在话,从小我就有个英雄情结,可能是小的时候看英雄故事片看得多了,觉得穿上这身警服神气,就来当警察了。现在看来,这身衣服就是枷锁,我决定要脱下它了!”
“兄弟,你再想想,可不能感情用事,也不能冲动,不是有句话叫冲动是魔鬼吗?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说脱容易,再穿上就难了。我当团长的时候,我的一个组织股长,有学历,笔杆子也硬,光全武警的文艺奖就连拿了三届,与著名作家石钟山是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同学,在全总队名气特别响亮。这人在他老乡同学的劝解下,提出了转业,转业后,分来分去被分到了街道。一年后,他后悔了,想回部队。有那么容易吗?部队也不是自由市场,除非你有特殊关系和特殊本事,一般情况下,离开部队,很难再回到部队。话也说了,气也消了,你年轻气盛,给所长赔个礼去吧,毕竟还得在东风派出所混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哥,你回去吧,不用劝我了,想辞职也不是我一时的冲动,我早和我女朋友商量好,她也同意我辞职了。今年这个春节,郑斌他们同意我回家过年我回去,不同意我也得回去过年,我的去意已决!”
“回去过年,别在这个气头呀。既然要离开公安系统了,就要高高兴兴地离开,别和所长闹着别扭走,知道的是你不想在公安系统里干了,不知道还以为是所长把你整走的呢!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多好?”
“杨哥,这事您别管了,我心情好了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他的。”于是说的很平静,辞职的这事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时候,另外一个社区民警李小朋也来了,也劝他别意气用事,给所长说句好话就过去了。于是说:“两位哥哥,你们的心意我领,我的事你们不用管了。”
我们从于是的宿舍回来,社区防控工作会议仍没有散,不过并没有说社区防控的事,都在劝说所长别和于是一样,与所长比,从年龄上讲,于是毕竟还是个孩子。
陈世武:“所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于是与您比也差十几岁呢,再说他还没有结婚,没有结婚的男人像没有劁过的驴一样,一阵一阵的,邪性,撒完欢就完了。”
社区民警仇耀耀说:“所长您别生气,于警长平时脾气挺好的,可能近期工作压力大,他因重点关注的人管控的事已经连续好几晚上没有正儿巴经地休息了,本想能和女朋友一块回家完婚的,又因为任务紧回不去,情绪临时有些失控,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社区民警李明明说:“人都有犯贱的时候,像小狗一样撅撅屁股叼叼草,于是想想刚才的行为,说不定一会儿就来找您赔不是了。”
陈世武见我和李小朋进来没有说话,就问:“于是怎么样了?”
我说:“他可能一会儿就过来,不让我们管他了。”
陈副所长拍了拍笔记本:“不来散伙,刚断奶不久的小屁孩,惯的毛病!我们继续开会。关于春节前的社区防控问题,大家可以继续发言,刚才是个小插曲,所长您别生气。”
所长郑斌坐在那里,还没有缓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我也经常加班,也没有比他多拿加班费。如果觉得工作辛苦,他可以申请辞职,他可以不干,大有人干,现在还有很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呢。”
大家坐在那里继续开会,这个社区防控工作会议开得很长,不过没有什么新内容,就我那社区来讲,就是把精神病人王大力、李小平、张东萍和“邪教功”痴迷者张小菲管好看住,加强巡逻防控和入户走访,防止再发生入室盗案和煤气中毒事件的发生,还有一个就是所里的全体民警在春节前的这五天,必须到发案高的社区去蹲守,把案件高发的数降下来,提高社区群众的安全感。
于是写了一封辞职信后,再也没有回来。据说,后来陈副所长与于是联系过,他说已经联系好工作,准备到律师事务所工作,不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