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瑞丽理了理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从裤兜里掏出了钥匙:“是。以前,他那老狗日的给我生气的时候,他从来不生气,把我气得晕头转向了,他还像没事的人一样,不是发会呆,就是吸会儿烟,有时还偷偷地笑!”
屈瑞丽家的门开了,一股热乎乎的发酵的鸡屎味扑面而来,嗓子眼像被什么顶了一下,粘住了,熏得我倒退了一步。这是一套与赵二春一样大小的房子,二室一厅,背阴的卧室内放着一口袋一口袋的鸡饲料,客厅内摆着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好像一个化学实验室。
“小杨呀,我也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养个鸡,这有什么错。咱们北京市政府也没有规定不让养鸡呀?养鸡多好呀,母鸡下蛋,公鸡打鸣,鸡粪养花种菜当肥料比花钱买的还强。可就是一些缺心眼的,不让我养,你说我碍着他们哪里疼了,我也没有在他家养。他们不让养不说,还让公安来抓我,让城管来管我。你说我犯了什么法?最没有人味的是那赵二春,他让他家的狗咬我家的鸡,今年春天还把我的一只鸡咬死了,大狗嘴吞着我家的半拉鸡,鸡动弹不了啦,那大黑狗也不松口。黑狗生生地把鸡咬死了,赵狗日的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扔下20元钱就没事了,你说有这样狠心的吗?”
“屈姐,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说,你今天这只鸡是什么时候发现丢的?”
“昨天晚上,我听见鸡扑扑拉拉叫了,没有起来,以为是鸡自己闹着玩的,早晨一起来,我放鸡出去吃食,发现鸡少了一只,是那只最大的芦花。”
“平时少过没有?”
“没有。让我想想,就是今年春天少了一只,是赵二春的狗叼着的,血淋淋的,鸡还叫着。被我发现了,去找赵二春,说你家的狗把我的鸡吃了,看看你家的狗嘴上还有鸡毛呢!赵狗日的不讲理,说是狗吃的鸡,又不是他吃的,你找狗要去!是我倒了八辈子霉,和他搭了邻居。我骂了他半天,才给我20元钱……”
屈瑞丽的嘴不停地说着,我来到她家的阳台前,认真地查看了她的鸡舍。鸡舍分二层,一层在地面上,用一个宽大的铁笼子罩着,二层在阳台上,一二层用铁丝网做的连接。鸡舍有两个门,一层的门对着小区的草地,二层的门对着自家的客厅。鸡舍合理地利用了一层的地理优势和阳台,显得错落有致。阳台是与赵二春的阳台连着的,用塑钢玻璃窗做了隔断。
“你发现了没有?鸡窝的门这么小,大狗连头都进不来,能是狗叼的吗?”
“不是狗叼的,还是赵二春叼的?肯定是他家的狗咬的,只有他家的狗才这么贱。狗头进不来,狗嘴总能进得来吧?狗的嘴巴伸进来,一口叼着鸡腿,鸡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大姐,你没有考虑到别的动物也会祸害鸡吗?是不是人偷的?”
“不会的,我每天晚上都12点才睡觉,早晨5点就起床,只要睁着眼,我就趴在窗台上,看我的鸡。一看见我这些鸡,欢欢实实地跳来跳去,我就高兴。”
“大姐,有一天早晨,我还看到你家的附近有一只黄鼠狼,是不是它偷走了你的鸡?”
“不可能,黄鼠狼属于野生动物,我们这里除了楼还是楼,它住在哪里?你别给我瞎猜了。是不是赵狗日的让你来说情的?我不相信你那一套,也别在我这里来这个,我俩的事情你说不通。”
“不是,屈姐。人家赵哥一句话也没有让我说。”
“我知道他那一套,就是闷着连个屁都不放,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狠,你刚才没有看见赵狗日的拽着我头发往死里拽?”
“看见了,不过他真往死里拽,你的头皮都会掉的。请你相信我,屈姐,我是警察,是这个社区的警察,不会偏向谁,也不会亏待谁。尤其是你们这种邻居,好了比谁都近,万一我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们将来关系好了,你们不骂架了,还不天天骂我。”
屈瑞丽翻我一眼,笑了:“你放心,我俩永远不会再好的。”
从屈瑞丽家出来,我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琢磨来琢磨去,考虑到偷鸡的事肯定是黄鼠狼干的。在我老家河南农村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黄鼠狼偷鸡的故事,黄鼠狼偷鸡像神枪手击毙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样,专往要害地方整,一下子毙命了事。通常情况,黄鼠狼细长的身体进了鸡窝,鸡们就吓得只有打哆嗦的份儿。这时候,黄鼠狼盯住目标,张口就叼住鸡脖子,拉起来就走。鸡被叼住了脖子,就吓傻了,只有本能地翅膀扇动的劲,其他劲全没有了。
警察就是还罪恶本来面目,用事实证明其真相的,我认为,对待黄鼠狼这样的动物也不能渎职。回到警务室里,我寻思着查找偷鸡真凶的办法。用手去抓?不行,上次我已经领教过了,手拿着棍子都没打过它,还把自己的手震得鲜血直流,我不是它的对手。用老鼠药药?不行,别介黄鼠狼没有药死,把屈瑞丽的鸡药死了,屈瑞丽又得天天骂,骂得四邻都不得安生。动了半天脑筋,终于有了主意,我买了几个老鼠夹子,中间放上诱饵,用老鼠夹子夹。
第二天上午,我到集贸市场上买了10把夹子和1只小公鸡,天一擦黑,就在离屈瑞丽鸡舍不远的空地上设置了迷糊阵。鸡用一根塑料绳拴住腿,围着鸡方圆一米的地方放上10把老鼠夹子。这是1只不到半斤沉的小鸡,我抱着它的时候,它温顺得像只小猫,一放到空地上就孤独地挣来挣去。
我刚把第一把夹子安好,鸡还左左右右地挣着,屈瑞丽就冒了出来:“小杨,干吗呢?你把我的鸡吓着怎么办?”
屈瑞丽的出现,把我吓了一跳,“叭”地一声,刚打开的一把夹子又合上了:“还你一个清白。”
“我有什么不清白的?当警察的可不能随便说话,说错了话,我打110投诉你,你这身老虎皮可就别穿了!”
我赶紧向她陪笑道:“对不起,屈姐。我说错了一个字,就一个字,还你一个明白。”
屈瑞丽来到我跟前,上去抚摸拴在地上的那只小鸡:“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好看的一只鸡,让你拴着,这鸡太可怜了。你说,杨警察,你们做男人的也太残忍了,是不?”
我笑了,有些给她开玩笑似的说:“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猪无罪屠夫向它捅了刀子,鸟无罪一些枪口对准了它,我们天天喝牛奶没有一个人管牛叫妈!还不是因为你和老赵的事,回去之后,我怎么琢磨也是黄鼠狼干的事,它有罪,应当对它动夹子。”我晃了晃手中的老鼠夹子,“屈姐,你离远一些,别夹着你。”
“我又不是老鼠,不会夹住我的。万一上次偷鸡的事是黄鼠狼干的,把黄鼠狼抓住了,你这只小鸡送给我行吗?”屈瑞丽闪动着狡黠的小眼睛,一脸的妩媚与真诚。
“好,好。”我先是一愣,嘴里说了两个“好”。我突然想起我一个战友说的话来,女人呀就是爱占小便宜,买东西爱要赠品,吃饭爱要折扣券,谈恋爱爱听甜言蜜语,即使晚上睡觉也喜欢男上女下这种姿势。
屈瑞丽一直看着我把夹下完,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她阳台前的那片空地。
第一天晚上,黄鼠狼好像知道我要抓它似的,连个影子也没有出现,我白等了一夜。第二天晚上,黄鼠狼没有夹住,夹住了一只小流浪狗。第三天晚上11点,在我疲乏得站着都能睡觉的时候,黄鼠狼来了,还没有等它靠近鸡,夹子就发挥了作用,夹住了它的后腿。黄鼠狼前腿蹬地用力挣脱,“吱吱”地叫着,声音有些凄厉。屈瑞丽鸡舍里鸡像炸了窝子,几乎同时“咯咯”地叫起来,挤在了一块,蹬着大眼你看我我看你的,有些惊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赵二春的大狼狗也“汪汪”地叫起来,声音沉闷,楼道里的音控灯全亮了。
“小杨,小杨,快点,快点,夹住了,夹住了!”我抬头一看,屈瑞丽家卧室的灯亮了,她正用力拍打着自家的窗户,有些忘我。
躲在楼角暗处的我,还没有走到夹黄鼠狼的夹子前,屈瑞丽已经来到放夹子的空地上,我赶紧提醒她:“注意,只翻了两个夹子,别夹到你。”
“我看着呢,不用你操心。你快把黄鼠狼子抓住,别吓坏了我的鸡。”
“没事。”我掏出了警用辣椒水,对着黄鼠狼的头部一喷,它使劲地挣扎了两下,睁着眼睛就死了,还真有些死不瞑目。这黄鼠狼也够可怜的,为了一张嘴把命搭上。正所谓人为财死,兽为食亡。
“这小鸡该给我了吧,我两晚上没有合眼,净陪你抓黄鼠狼了,你不给我加班费,就给我这只鸡吧。”
“你养了这么多鸡,还想养呀?”
“我还没有养够呢!”
“这下,你明白了吧,人家老赵家的狗没有吃你家的鸡吧。”
“没有,没有。”屈瑞丽蹲下身子,拔下地上的铁钉,抱起小鸡,飞似的跑回家。
警察不仅能抓贼还能抓黄鼠狼,这条新闻立刻在东风小区居民中传开了。不少人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老杨,好样的!”这事很快传到秦香莲那里,她朝我神秘一笑,问我:“那条黄鼠狼是母的吧?”
“净瞎说,公的母的我哪里知道呀。它偷了老百姓的鸡咱能不管吗?社区民警不仅保证社区里的居民平安,也要保证社区里的鸡平安,鸡也是群众的财产!”
“你说那屈瑞丽吧。那可是难缠的主儿,我没有少朝她那里跑。她的对门老赵,他俩原来是一家,都是丧偶后再婚的,结婚不到三年,刚把财产完全合在一块,买了这两套对门的房子,俩人就离婚了。原因很简单,老屈属狗,喜欢养鸡;老赵属鸡,喜欢养狗。俩人刚结婚时还挺好的,自从养上鸡狗之后,就变了。他俩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最后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了。正是应了鸡狗不到头的那句老话。现在老屈养鸡,老赵养狗,鸡狗天天叫,他俩倒不经常吵了。不过,吵骂一次就是厉害的,四邻八舍都不得安生。”
“有意思,有意思。”听着秦香莲的说道,我感到赵二春与屈瑞丽的故事,好像不是生活,倒是一篇比较传奇的小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为了争养鸡养狗的事离了婚,这个世界也真够无奇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