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云天阁坐落在一片刺桐林中,周围景色怡人,环境安静宁和,百花楼的头牌名伶云螺的闺房就设在此处。这个令万千男人拜倒在她迷人的石榴裙下的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在那舞台之上,人们很难一睹她的芳容。
云螺的容貌绝不属于惊世骇俗的那种天仙下凡,但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气质。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让人看了总是舒舒服服。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啪,一地破碎的瓷碗片四散飞溅。一个妙龄少女满面怒火地在砸着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我不吃,让我饿死吧!都滚,都给我滚!”
云天阁内的叫嚷声离着八丈远都能听清,云螺不紧不慢地走向自己的闺房,轻轻地叹了口气。
“姑娘,您总算回来了!这小妮子又开始发疯了,真是匹训不熟的野马,我们就等您回来发话了,我们想继续按着她,往里灌米汤,活人还能让她给闹死!”
“唉,算了。还是我来吧,暴力只能解决得了一时,我是真不想这么做啊!”
这个闹着要把自己饿死的小妮子,就是蒙元帝国与大明和亲的郡主乌仁哈沁,如今她有一个非常鲜艳的名字鸳鸯。
她初被掠来时以为自己落入到叔叔的那伙人之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她这只凤凰居然真得掉进了鸡窝,这让她一贯高傲的心破碎了满地。
她想过逃,可这里防卫森然,凭她自己根本跑不出去。她也想过死,可总有两个人一天到晚地死盯着她,就连睡觉都不放过,她更没有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万般无奈之下她选择了绝食,可这些人竟然野蛮地硬灌米汤。对于这位郡主殿下来说,寻死觅活是一场持久战。如今她已经坚持了一年多,可自己这条龙凤之躯就是这样禁得起折腾,虽然日渐虚弱但离死亡似乎还很遥远。
“哼,闹了这么久,你还没想明白吗?鸳鸯。”
“你滚开,我不是鸳鸯,我是大蒙古的郡主,草原上不落的太阳,不是你这个肮脏的婊子可以直呼的,你不配。让我死,马上杀了我,我命令你马上杀了我!”
郡主殿下有些歇斯底里,她求死的心特别强烈,想早一点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
云螺静静地站着,面上毫无任何表情,不过这好像是暴风骤雨前短暂的宁静。
“郡主又怎样?有何了不起?”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的命令你没听到吗?”
“我说你是郡主有什么了不起!”
云螺突然高声大喊,气势汹汹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就砸向了这位自持高傲的郡主殿下。
“你想死吗?死有何难?没有绳子你就不能上吊?没有剪刀你就不能捅死自己?这屋子里难道没有墙?你不会一头撞死?要是有人拦着你,你还可以咬舌自尽啊!”
云螺一步步紧逼着郡主,四目相对,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氛在屋子里陡然升起,郡主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呼吸已经有些困难。
“要我说,你是怕死!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是个懦夫!”
“郡主了不起?郡主就应该高高在上接受顶礼膜拜?郡主就可以肆意妄为地认为别人肮脏,下贱?”
云螺言语一波接着一波,语气越来越快,但是脸上一直保持着淡定的表情,步步紧逼着这位草原上的不落的太阳。好像自己是一位超脱世外的仙女,在俯视一个渺小的人类。
“鸳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只不过是男人们权力争斗的棋盘上一枚普普通通的棋子罢了。”
“当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哪怕你只是一个过河的小卒,你也能在游戏之间掀起波澜,让男人们为你争斗不止。可你一旦失去了价值,就算你是位公主,是郡主殿下,是草原上不落的太阳,你也只能沦落为一枚弃子,在这雨花巷里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云螺的话深深地刺激着郡主殿下,她原本愤怒的眼光已经变得飘忽不定,渐渐失去了抗争的光泽,好像她心底里支撑的最后一根骄傲已经松动,下一刻就会崩塌。
“郡主殿下,多么高贵的称呼,似乎天生就有些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而我呢?一个青楼女子,你口中肮脏下贱的婊子,哼,虽然不想这么说,可我们还真得很像。”
云螺好像是在那自言自语,她根本没有在意郡主的一举一动和那即将崩溃的表情,她好像是在对着空气倾诉自己内心的声音,只要说出来就好。
是的,云螺打心底里感慨,幸福虽然多种多样,可不幸真是一模一样。即使地位天壤之别的两个女孩,在这纷乱的世道,悲惨的命运面前也只能无助地哭泣。
你要不就忍气吞声,默默地接受它,然后努力地活着,让自己的路渐渐摆脱悲惨,寄希望于有一天可以脱离苦海,寻找到自己那片宁静的乐园。要不就一点一滴的积攒,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总有一天爬到那权力的巅峰,俯视人间。
“我要是你要不就想尽方法马上死了,一了百了。若不然就爬起来好好的活,活给你无情无义的父叔看,活给表面尊敬但背地里却拿你当笑话的明臣们看,最重要的是你要活给自己看!郡主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瞧得起一个弃子,你能靠得只有你自己!”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被死死按在这个幼小郡主破碎的伤口上,她内心一直不想承认,一直在逃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已经被她所爱的人无情地抛弃了。
父王说过作为黄金家族中的一员,身体里流淌着高贵的血脉,在整个蒙元帝国崩塌分解的时刻,作为族人心目中那个潇洒快乐的郡主,她要为整个部族做出应有的牺牲。
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自己的意见,就像云螺所说,自己就像一颗棋盘上的棋子,只能任人摆布。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己被歹人掠到此地已经一年之多,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来救过她,这只能说明云螺的话是多么的正确,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棋子,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说不定父王已经又让他众多女儿中的一位远嫁朱明。
对自己这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女儿,就当她已经死了。父王只是在每一年那达慕节上,对着长生天祈祷祭魂一番,给外人做做样子罢了。
“我,我想活着,我要让那些抛弃我的人付出代价,你能,你能帮我吗?”
小郡主低声细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云螺听见她的话,转过身来默默地注视着她。
“我帮不了你!”
郡主没想到这个感觉很温柔随和的大姐姐,居然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无情地拒绝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谁也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助自己。你还不明白?”
云螺的表情不再淡定,呼吸加快,一股恨意布满了全身,很少有人见过她如此,平日里人们眼中的云螺永远都是知书达礼,庄重贤惠的一位才女模样。小郡主有一些被她这股气势吓到了,整个人一下瘫坐在地上,可是眼泪却止住了。
云螺收回自己这幅魔鬼般的模样,整个人又恢复了沉静,那个心如止水的名伶又回来了。她伸出双手,轻抚着郡主的脸庞,满眼都是宠溺。
“你比我可美多了,你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姑娘。快起来吧,地上凉。不过你已经跌倒了一年多,这趟爬起来可没有人会帮你了,我相信你也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包括我。”
云螺笑了,笑得十分温暖,令人舒畅,引得小郡主不知不觉也露出了坚强的微笑。
“姐姐,鸳鸯该怎么做?”
“呵呵,你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快去吃饭。”
傍晚十分,春风化雨,万物陷入了安静。小郡主终于打开心门,走上了自己路,此刻她正在烛光下大快朵颐,填补着一直以来心中的空虚。
云螺独自站在屋外,微微扬首,望着早春的雨天,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姑娘,你找我?”
江翠花笨笨扭扭地走了过来,看着沉思中的云螺,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妈,当初你给我起名云螺我一直不懂。螺本生于大海,怎会上天入云?可大海有时宁静的像一个熟睡的婴儿,有时却像一个吞噬苍穹的魔鬼。你是希望我能有一天脱离苦海,隐没在云淡风轻里面。”
“现如今我懂了,可是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懂!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她起名叫鸳鸯吗?”
“老身不懂,请姑娘明示。”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江翠花与云螺之间,两个人似乎有话不想说,也不愿去说。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草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希望她有一天可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双宿双飞。不会像我,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独自飞走,虽然他来找我,可我感觉得到他心中那份挣扎与忐忑,唉!”
明月下,云螺紧握着双拳,银牙差一点咬碎,万分艰难地哀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