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脚下有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每到秋天鱼肥水美,景色更是怡人心脾。山南水北之处,坐落着大大小小几十座红砖青瓦的民房。
清晨时分,炊烟袅袅,混着碧水青山构成一幅迷人眼眸的画卷,这个风景写意,水美山绿的村子被层层杨柳环抱,因此得名艺柳林村。
村西一角有户人家,三间瓦房一座大院,看不出来富裕也绝不贫穷。这家的老家公去世得早,剩下一个妇人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
廖氏兄弟一武一文,大哥廖正子承父业,从小练习杂耍。二弟廖丛识文断字,考得个秀才在村子里当起了教书先生。二人先后娶亲,均是村中大户柳家的闺女,没出两年,廖忠出生,一家子六口人其乐融融。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小廖忠就出了天花,保住了性命可却失了语,廖正的妻子柳氏也是郁郁而终,撒手人寰。从那以后,这个家里就没有了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压抑。
廖正带着儿子走南闯北,一去就是二年多,因挂念家中老母,现在也是日夜兼程地往家赶去。
父子二人驾驶木船,顺水推舟地一路向南,船上还带着可怜的孟娘和永乐,这对被廖正误以为母子关系的两个人。
“忠子,过了前面那道弯,就能看见村里的绿柳林啦!两年了,终于快到家啦!”
永乐一路呆呆地坐着,孟娘则是浑浑噩噩,口中一直都是胡话。永乐望着平静的河水,心中若有所思。自己现在就是想不通也得接收现实了,不管怎样自己还保存着那些美好的记忆。前路漫漫,自己也只能靠着这弱小的身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继续前行。
“孩子,我们快到家了,等到了家,找个郎中好好给你娘看病,别担心。”
永乐正在发呆,耳边传来了暖心的声音。廖正父子二人这两天对她们可是关心备至,以至于永乐一时有些迷惑不解。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他们有什么不轨之事。
可看着爷俩儿温暖的笑容,一定是从心底发出才能那么令人感同身受。不管怎样,要是没有他们,自己和美女可能会被官兵当流民抓去,也许早就饿死在某个无人的地方。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情,永乐无以为报,只有会心的笑笑。
永乐不知道,她人虽小可她的笑容就像一缕和煦的微风,轻抚着对方的全身,感觉无比舒爽。像余音绕梁的仙乐,拨弄着人的心弦,让人如痴如醉。
廖正一个中年汉子看着永乐的笑脸,都感觉气血翻涌,莫名其妙。更何况边上小廖忠,脸早就红彤彤的,苹果熟透了。
小船顺水而下,不一会儿就远远地看见艺柳林村在一片深深的绿色中若隐若现。
“廖正?真是廖正,哎呀,你可回来了!”
“老张叔,好久不见啊,身体还好吧,看上去很硬朗嘛。”
船刚到岸边,就有一位准备出湖打鱼的老渔夫认出了廖正。
“嗨!你可回来了,廖正你就别说我了,赶紧回家吧,你家出事了!”
喜悦的心情,美好的气氛被老渔夫一句话就给搅乱了。廖正也顾不上寒暄,撇下廖忠撒腿就往家里跑,全然忘了船里还有一对儿母子在那可怜兮兮的。
“娘!儿回来晚啦!娘啊!”
一声痛苦的哭喊响彻在村庄上空,廖正远远就看见家里满堂缟素,明明是在办丧事。急得廖正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家中,见到了母亲的灵位,犹如晴天霹雳,当头被重重打了一棒。
“大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说话的一位面容白皙的中年人,苦中带泪,看上去十分憔悴。老母已去世多日,临死的时候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大儿子,可惜到最后阴阳相隔,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廖丛忍着伤悲和内人一起操办母亲的丧事,山村小户大操大办消费不起,只能简朴地半个还算体面的仪式。找人打了口硬木棺材,将母亲下葬了。
算算时日刚好是七七四十九天。平常人家没钱支付起那么多讲究,丧事也花费了廖丛两口子不少积蓄,本打算今天最后一天祭拜一番,丧期就结束了,可是这节骨眼上一直在外漂泊地大哥居然回家了。
骨肉相见,分外情深,老母西去廖正没能尽到一点孝心,让这位忠厚老实的大孝子心里拧巴得快碎了。
“娘!儿子不孝!没能见你老人家最后一眼啊!儿子混蛋啊!”
廖正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嚎啕大哭的声音瞬间就将街坊四邻引了过来,见是廖家老大回来,不免也都唏嘘不已。
“哥,娘的身子一直不好,这几年也是每况愈下,她老人家走的那天,嘴里说不出话,可我能看出来,她眼里算是你的影子啊!”
“自从你走以后,娘每天晚上都到湖边望着远山,一有木船经过,娘就会激动地落泪。哥,你这一走两年多,你上哪去了?”
弟弟的每一句话,字字都像匕首一样划刻着他的心,自己当年因为儿子廖忠受村子里闲人碎语排挤欺负,心里别扭,就一赌气带着忠子远走他乡,靠卖艺杂耍过活。心里也是一直惦记着老母,他至今忘不了离开家的那一刻,母亲脸上的泪水在落日的余晖下倒映在湖水上,好像夜晚闪亮的星星,在时刻伴着他平安,盼着他归来。
弟妹柳氏从头到尾没说话,跟着一直掉眼泪,兄弟俩抱头痛哭,她在一旁也别提多难受了。自己的亲姐姐早逝,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还失语成了残疾。自己肚子一直不争气,没能再给廖家续上香火。
“可怜的忠儿,他奶奶最后也没有见到她的宝贝孙子,两年多不见,也不知道这孩子长高了没有?嗯?忠儿呢?”
柳氏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忽发现光大哥一个人在那痛哭,可孩子呢?
“大哥,当家的,你们可别哭了,忠儿呢?忠儿哪去了?”
廖氏兄弟哭得昏天黑地,柳氏一声响雷把他俩惊得一身冷汗。廖正这才想起儿子还在岸边的船上,还有那可怜的母子俩呢。正欲回去寻找,就看见院外不远处老张叔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这奇异的造型引来村民们异样的目光。
“忠子,快点给奶奶磕头!”
廖正第一时间让儿子给去世的奶奶磕头,可弟弟和弟妹的注意力已被这对儿陌生的母子所吸引。
“哥,他们是?”
“二弟,说来话长了,等祭拜完母亲再和你细说。”
傍晚,夜色已经爬上山头,村子里飘起炊烟,饭口到了。柳氏压抑着心中的好奇,准备着晚饭。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不时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这位大姐,晚饭吃什么啊?我可饿了一路了,都前胸贴后背了,拜托,拜托,我想吃肉。”
“大哥,你这是胡闹,随便在路上捡回来两个人,这是什么事啊?我开始还以为你在外面又续弦了呢。”
“二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娘在世时常教育我们。路见不平事,能帮则帮。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负责。”
“得,得,得。你是大哥你说了算,从小你就爱管些闲事,我不说什么了。”
这是永乐记忆中吃得罪尴尬最沉闷的一顿饭,兄弟俩低头不语,各自吃着。柳氏也发挥着传统女性的美德,夫唱妇随。不过她时不时夹些菜叶给廖忠吃。
看着碗里的豆饭,桌子上绿油油的一片菜叶,一点儿荤腥和油水都没有,还不如前两天有鱼吃呢。
“肉,我的肉肉,我心爱的肉肉。唉,陈永乐你就知足吧,有口吃得饿不死就不错了。”
永乐此时心中莫名出现两个小人,一个天使和魔鬼在不住地对话。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突然一声疑问吓了永乐一跳,原来廖丛终于憋不住心中的郁闷,不敢跟哥哥发作,便想问问这个看着瘦小枯干但长得跟俊的小孩。当然了,唯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做了无声的回答。
“二弟,忘了和你说,这孩子也可怜的很,与忠子同病相怜。”
噗!廖丛一大口饭一点儿没浪费全喷永乐脸上了,气氛瞬间就尴尬了。
“我说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大大的好人呐!哼!”
说罢,廖丛绝尘离去,留下一桌呆坐的人。特别是永乐,满脸剩饭残渣,无辜地望着前方。
“好恶心,我还没吃饱呢。”
永乐忍不住胃中翻滚,不住地想呕,正欲呕吐之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轻轻地帮她擦去脸上的饭渣,永乐突然愣住了。
她突然感觉身体里涌现出一股暖流,迅速转遍全身,这是她苏醒以来第一次感到温暖。这种感觉好像奶奶,在失去父母后的日日夜夜,每晚都会准时来到自己的身边,轻拍着自己进入梦乡。
“永乐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流泪了,睡着了就不会思念了,睡着了就都会忘了。”
永乐望着对面的廖忠,感受着他温暖的手,眼里突然有一滴泪涌出,掉落在小村寒夜的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