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大西义军中一名将士的妻子从陕西一路乞讨来到四川探听丈夫的消息,她只知丈夫在柳成德军,后来从当地乡民那里得知柳成德部于朝天崖上全军覆没,早已尸骨无存,于是便在朝天崖旁修建茅庐,为其逝去的丈夫守灵、哭诉衷肠。后来逐渐看破红尘万念尽失,于是就在这朝天崖上日日夜夜为天下苍生念佛诵经,期盼天下苍生不再有杀戮;不再有争斗;不再有离别;不再有孤儿寡母望门之悲情!
素灵被一个接着一个的雷声惊醒,听见雨水噼噼啪啪落在房顶上,一间矗立在崖边的小小庵舍在风雨中摇曳,载不动人世间许多悲愁!起身见庵舍屋顶有两处漏雨,地上湿了一大片,于是便找来瓦盆盛接漏水。不久后便听见屋外有一男子在凄声吼叫,一时不解于是提着红色宣纸糊制的灯笼出门查看,狂风携着豆大的雨滴冷冷地打在她身上,素灵生怕风雨打熄灯笼中的烛火,于是用宽大的衣袖将火红的灯笼遮掩住,借着闪电刹那间耀眼的光芒看清了不远处那个方头大面的男子。只见他一脸惶恐惊慌之色,心想这不是陈阿花的儿子吗,于是她大声喊道:“喂!陈施主快过来躲一躲雨。”此时雨水早已模糊了陈三星的双眼,朦胧中他见这个只有三尺来高的小人,睁着圆盘大的火红独眼还招手让他过去,以为自己撞上了地狱恶鬼,吓得陈三星屎尿并出,转头吼叫一声便往左顺着川渝驿道往朝天崖后山奔去。嘴里还不断吐出白沫,口中咕噜不清地言语:“不要抓我,不要吃我!”
陈阿花拐着小脚依旧在风雨中往傻儿陈三星消失的方向追赶,这是一条CD府通往重庆府的成渝官道,全是由青石板平铺而成宽约一丈二,由于年久失修石板路的两侧被马车轱辘压得破碎不堪,加上世道糜烂四川军阀连年混战,让这条重要的川渝商业通道几乎在战火中荒废,只要一下大雨便将牲畜的粪便冲得四处横流,污秽泥泞不堪。这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直达龙泉山顶,经过朝天崖后翻山顺势而下二十余里地便有一座享誉千年的九眼拱桥,这也是一个分叉路口,往左行依旧是成渝官道,再往前方三十余里便是远近闻名的斩龙垭。站在垭口至今能体会到当年开山修路者的艰辛与困难,用人力将一座二三十丈高的山梁拦腰斩断,开出一条可容一辆马车通行的大道来,两侧则是錾斧凿出的壁立石墙,至今还有红色汁液从石墙中渗出,民间传言为了修通这条捷径将一条石龙给生生斩断,故此地名为斩龙垭,每日深夜从垭口走过时都会有龙啸虎鸣般奇怪的声音传出,让人不寒而栗。多年来夜里几乎都无人敢从此垭口穿行,从斩龙垭下山三十余里便可到达赫赫有名的千年古刹石经寺。
而从九眼拱桥这个分叉路口往右行则是一条凶险异常九死一生的不归路,陈阿花越想越是着急,生怕三星会因慌不择路闯进云雾山可就完了,要知道陈三星可是她生命的一切,如不是三星的降生她可能早已随丈夫而去,尘世中除痴儿三星外她早已生无可恋。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才有了今日相对平静的生活,在他人看来陈三星不过就是个半痴半呆的傻子,可却是陈阿花人生的全部。陈三星命中多劫难,生下来没几天就差点被周家人害死,所以到后来五岁还不会走路,十岁才知开口喊娘,到现在三十多岁了衣食都需要她来照料,而陈三星他爹又因财迷心窍被人谋害丢了性命。
陈阿花由于家中贫困十岁便被送到陈家做了童养媳,当时陈家也算是小康人家,家中有良田数十亩,可后来公公婆婆离世后家业都让丈夫陈铁爪吸大烟、吃喝嫖赌败光。可是陈依旧改不了他的恶习,干尽了偷鸡摸狗的缺德事,黔驴技穷竟跟着周家兄弟去盗挖大户人家的坟茔,最后发展到连陈家自己祖宗的坟陵都不放过,并毫不知耻地对陈阿花道:就当是向祖宗借来用用,将来有钱了再还上!于是引得四方乡邻避之不及。
陈铁爪乃是家中独子,公公婆婆生下他时候欣喜万分,寄意希望他有福平安,给他取名为陈福安,现在这个名字都是后来他干下贱事被别人安在头上的。丈夫的胡作非为让陈阿花也羞于见人,奈何陈阿花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子也无法感化丈夫半分,后来陈福安反倒觉得阿花每日念念叨叨令他烦躁,于是开始夜不归宿,偌大的一个陈家院子只剩她一人独守空房,无不伤心垂泪。陈阿花原姓王,因家中兄妹多,她八岁便来到陈家做童养媳,二十二岁时便与还只有十六岁的陈铁爪圆了房。那时年轻,床上、床下、野地里、树林中都留有他们寻欢作乐的身影,可后来好景不长,公公婆婆在他们圆房后不久便相续蹊跷暴亡。从此陈铁爪便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没两年便将陈家祖祖辈辈积攒下的那点家业败光,昔日衣食无忧地大户人家到最后只剩下空空的一座宅院,那光景真可谓是家徒四壁,陈福安在乡民眼中成了现成的败家子。在她二十五岁那年曾生下个女婴,可没过几天便夭折了,从此几乎每年都怀、每年都生,却一直养活不过一岁,到她三十岁时两人都未留下一男半女。
记得那一日陈阿花去石经寺拜佛祈愿,机缘巧合得知石经寺的高僧明一禅师,将在农历九月十一日于月影湖旁的静林轩开坛讲法、解众生之惑。于是陈阿花心中激动万分,早闻明一禅师庄重肃穆,乃是石经寺中最为德高望众的大德禅师,能听闻明一禅师普诵佛法真乃可遇不可求之大幸事。于是陈阿花早早便与丈夫说好到时两人一同前往静林轩,一睹禅师真容,如果有缘与禅师相见,她真想问一问如何才能为陈家求得子嗣。可到那日清晨丈夫陈铁爪依旧迟迟不愿起床,说什么和尚讲法都是哄人的把戏,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唬弄人罢了,有甚好听的,后来架不住她的吵闹于是才极不情愿骂骂咧咧起床。等他们到了静林轩才发现周边远近居士、香客、县府的达官贵人、卖菜种地的乡农等上千人早已将月影湖畔的静林轩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来得早的便在静林轩前的黄果树下席地而坐,后面赶来的人便只有围在圈外,踮起脚尖方能远远地一睹禅师法容。有身份之富贵人等早早让下人在法台前占据一小块地盘,自带一张蒲垫盘腿坐于法台前,并美其名曰信奉佛法,一旁还带有专人为其斥候茶水。而普通香客居士则人挨着人,能挤个屁股坐下便成,所有人全神贯注地望着法台上的明一禅师,听他宣讲佛法真经。
明一禅师身着大黄袈裟盘腿端坐于黄果树下的平台上,此黄果树据说乃是三千年前蜀王开明帝路经此处而栽种,历经几千年岁月依旧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只见明一禅师面容清瘦两眉须白,目光深邃而有神,眼眸明亮睿智,果有一副大德高僧之不凡风貌。
明一禅师气定平和地讲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众生所见一切法,佛像,佛土皆非实相本身,故佛祖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众生所见皆由心生,恩怨功德世事轮回,冥冥之中或有定数,修佛法靠缘,而想成于佛则是靠悟,悟有两种:一是顿悟。就是一闻法就知五蕴本空,六尘非有,立即开悟而明大道,六祖慧能为代表。二是渐悟。由信而解,解而行,行而证,次等渐修也可悟入,渐悟虽殊,而到彼岸则一也,神秀为代表。此便是如何方能开悟性、近佛法之法门也!”说完后人们点头称善,刚才提问的那布衣居士心悦诚服地向明一禅师鞠躬施礼,明一禅师则颔首致意。
这时一个肠肥肚圆衣着光鲜的男子站起身向明一禅师问道:“我常听人言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然是色色空空,空空色色,为何我只是在灵泉县开了一家玉峰鸾,然后多纳了几房小妾而已,旁人便言我触犯天道死后要入十八层地狱!”原来此人乃是灵泉县的豪绅武进中,素来心肠狠毒,干尽丧天良失人伦之恶事,如今因****贪念过度病痛缠身,于是乎也关注起身后之事来。他在灵泉开了一家本县府最大的妓院,妓院中的风尘女子大都来自外地的清白贫苦人家,被他人花言巧语骗来此地卖身妓院,从此屈于他的淫威,干起那肮脏不堪的营生,也有一二烈女子不堪受辱上吊身亡,也算是得个清白之身。明一禅师耳闻此人、此事。于是朗声答道:“****乃是人性五欲之首,也是佛家七宗罪之一,得欲望的时候,就是失去欲望的时候,欲壑难填,我劝施主回头是岸……”可武进中不等明一禅师将话说完打断道:“我只想问我死后是否要下十八层地狱?”明一禅师依旧面色平和答道:“虽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道无声,可大恶终有报也!”武进中不满地问道:“如此说来那大禅师您死后会到哪里去呢?”明一禅师笑笑道:“老衲我死后肯定是入阿鼻地狱!”
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人群惊呼连连,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像明一禅师这般得道高僧怎会下地狱呢?顿时人声沸腾!纷纷思量,难不成明一禅师年轻时也干过见不得人的荒唐事吗?这时只听明一禅师高声说道:“老衲我不入地狱谁来教化你们这些人呢?正所谓地狱一日不空,我一日不成佛!”于是乎台下人群欢呼沸腾!此言真是大快人心,无不对明一这位大德禅师心生敬仰,而武进中闻此言后则失魂落魄地带着家丁丧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