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显是他一掌将庙中一件大物劈得垮了下来。华夫人惊声问道:“怎……怎么将我孩儿一掌劈死?”
木高峰哈哈一笑,道:“华宇平是我徒儿,我要他活,他便活着,要他死,他便死了。我喜欢甚么时候将他一掌劈死,便提掌劈将过去。”喀喇、喀喇几声响,他又以掌力击垮了甚么东西。
华震天道:“娘子,不用多说了。咱们孩儿不会是在他手中,否则的话,他怎地不将他带来,在咱们面前威迫?”
木高峰哈哈大笑,道:“我说你蠢,你果然蠢得厉害。‘塞北明驼’要杀你的儿子,有甚么难?就说此刻他不在我手中,我当真决意去找他来杀,难道还办不到?姓木的朋友遍天下,耳目众多,要找你这个宝贝儿子,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华夫人低声道:“相公,倘若他真要找我们儿子晦气……”
木高峰接口道:“是啊,你们说了出来,即使你夫妇性命难保,留下了华宇平这孩子一脉香烟,岂不是好?”
华震天哈哈一笑,说道:“夫人,倘若我们将九幽剑谱的所在说了给他听,这驼子第一件事,便是去取剑谱;第二件事便是杀咱们的孩儿。倘若我们不说,这驼子要得剑谱,非保护平儿性命周全不可,平儿一日不说,这驼子便一日不敢伤他,此中关窍,不可不知。”
华夫人道:“不错,驼子,你快把我们夫妇杀了罢。”
诸葛无极听到此处,心想木高峰已然大怒,再不设法将他引开,华震天夫妇性命难保,当即朗声道:“木前辈,华山派弟子诸葛无极奉业师之命,恭请木前辈移驾,有事相商。”
木高峰狂怒之下,举起了手掌,正要往华震天头顶击落,突然听得诸葛无极在庙外朗声说话,不禁吃了一惊。他生平极少让人,但对华山掌门李无二却颇为忌惮,尤其在“群玉院”外亲身领略过李无二“紫霞神功”的厉害。
他向华震天夫妇威*,这种事情自为名门正派所不齿,李无二师徒多半已在庙外窃听多时,心道:“李无二叫我出去有甚么事情相商?还不是明着好言相劝,实则是冷嘲热讽,损我一番。好汉不吃眼前亏,及早溜开的为是。”当即说道:“木某另有要事,不克奉陪。便请拜上尊师,何时有暇,请到塞北来玩玩,木某人扫榻恭候。”说着双足一登,从殿中窜到天井,左足在地下轻轻一点,已然上了屋顶,跟着落于庙后,唯恐给李无二拦住质问,一溜烟般走了。
诸葛无极听得他走远,心下大喜,寻思:“这驼子原来对我师父如此怕得要死。他倘若真的不走,要向我动粗,倒是凶险得紧。”当下撑着树枝,走进土地庙中,殿中黑沉沉的并无灯烛,但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半坐半卧的倚傍在一起,当即躬身说道:“小侄是华山派门下诸葛无极,现与平之师弟已有同门之谊,拜上林伯父、林伯母。”
华震天喜道:“少侠多礼,太不敢当。老朽夫妇身受重伤,难以还礼,还请恕罪。我那孩儿,确是拜在华山派岳大侠的门下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音已然发颤。李无二的名气在武林中比余沧海要响得多。
华震天为了巴结余沧海,每年派人送礼,但李无二等五岳剑派的掌门人,华震天自知不配结交,连礼也不敢送,眼见木高峰凶神恶煞一般,但一听到华山派的名头,立即逃之夭夭,自己儿子居然有幸拜入华山派门中,实是不胜之喜。
诸葛无极道:“正是。那驼子木高峰想强收令郎为徒,令郎执意不允,那驼子正欲加害,我师父恰好经过,出手救了。令郎苦苦相求,要投入我门,师父见他意诚,又是可造之材,便答允了。适才我师父和余沧海斗剑,将他打得服输逃跑,我师父追了下去,要查问伯父、伯母的所在。想不到两位竟在这里。”
华震天道:“但愿……但愿平儿即刻到来才好,迟了……迟了可来不及啦。”
诸葛无极见他说话出气多而入气少,显是命在顷刻,说道:“林伯父,你且莫说话。我师父和余沧海算了帐后,便会前来找你,他老人家必有医治你的法子。”
华震天苦笑了一下,闭上了双目,过了一会,低声道:“诸葛贤弟,我……我……是不成的了。平儿得在华山派门下,我实是大喜过望,求……求你日后多……多加指点照料。”
诸葛无极道:“伯父放心,我们同门学艺,便如亲兄弟一般。小侄今日更受伯父嘱咐,自当对林师弟加意照顾。”
华夫人插口道:“诸葛少侠的大恩大德,我夫妇便死在九泉之下,也必时时刻刻记得。”
诸葛无极道:“请两位凝神静养,不可说话。”华震天呼吸急促,断断续续的道:“请……请你告诉我孩子,郦城向阳巷老宅地窖中的物事,是……我华家祖传之物,须得……须得好好保管,但……但他曾祖詹远公留有遗训,凡我子孙,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要……要他好好记住了。”
诸葛无极点头道:“好,这几句话我传到便是。”
华震天道:“多……多……多……”一个“谢”字始终没说出口,已然气绝。他先前苦苦支撑,只盼能见到儿子,说出心中这句要紧言语,此刻得诸葛无极应允传话,又知儿子得了极佳的归宿,大喜之下,更无牵挂,便即撒手而逝。
华夫人道:“诸葛少侠,盼你叫我孩儿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侧头向庙中柱子的石阶上用力撞去。她本已受伤不轻,这么一撞,便亦毙命。
诸葛无极叹了口气,心想:“余沧海和木高峰*他吐露九幽剑谱的所在,他宁死不说,到此刻自知大限已到,才不得不托我转言。但他终于怕我去取了他华家的剑谱,说甚么‘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嘿嘿,你当诸葛无极是甚么人了,会来觊觎你华家的剑谱?当真以小人之心……”此时疲累已极,当下靠柱坐地,闭目养神。
过了良久,只听庙外李无二的声音说道:“咱们到庙里瞧瞧。”
诸葛无极叫道:“师父,师父!”
李无二喜道:“是冲儿吗?”
诸葛无极道:“是!”
扶着柱子慢慢站起身来。这时天将黎明,李无二进庙见到林氏夫妇的尸身,皱眉道:“是华总镖头夫妇?”
诸葛无极道:“是!”
当下将木高峰如何*迫、自己如何以师父之名将他吓走,林氏夫妇如何不支逝世等情一一说了,将华震天最后的遗言也禀告了师父。
李无二沉吟道:“嗯,余沧海一番徒劳,作下的罪孽也真不小。”
诸葛无极道:“师父,余矮子向你赔了罪么?”
李无二道:“余掌教脚程快极,我追了好久,没能追上,反而越离越远。他青云派的轻功,确是胜我华山一筹。”
诸葛无极笑道:“他青云派屁股向后、逃之夭夭的功夫,原比别派为高。”
李无二脸一沉,责道:“冲儿,你就是口齿轻薄,说话没点正经,怎能作众师弟师妹的表率?”
诸葛无极转过了头,伸了伸舌头,应道:“是!”
李无二道:“你答应便答应,怎地要伸一伸舌头,岂不是其意不诚?”
诸葛无极应道:“是!”
他自幼由李无二抚养长大,情若父子,虽对师父敬畏,却也并不如何拘谨,笑问:“师父你怎知我伸了伸舌头?”
李无二哼了一声,说道:“你耳下肌肉牵动,不是伸舌头是甚么?你无法无天,这一次可吃了大亏啦!伤势可好了些吗?”
诸葛无极道:“是,好得多了。”又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李无二哼了一声,道:“你早已乖成精了,还不够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箭炮来,走到天井之中,晃火折点燃了药引,向上掷出。火箭炮冲天飞上,砰的一声响,爆上半天,幻成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落下,下降十余丈后,化为满天流星。这是华山掌门召集门人的信号火箭。过不到一顿饭时分,便听得远处有脚步声响,向着土地庙奔来,不久高根明在庙外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在这里么?”
李无二道:“我在庙里。”
高根明奔进庙来,躬身叫道:“师父!”
见到诸葛无极在旁,喜道:“大师哥,你身子安好,听到你受了重伤,大伙儿可真担心得紧。”
诸葛无极微笑道:“总算命大,这一次没死。”说话之间,隐隐又听到了远处脚步之声,这次来的是劳德诺和陆大有。
陆大有一见诸葛无极,也不及先叫师父,冲上去就一把抱住,大叫大嚷,喜悦无限。跟着三弟子梁发和四弟子施戴子先后进庙。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七弟子陶钧、八弟子英白罗、李无二之女李灵珊、以及方入门的华宇平一同到来。
华宇平见到父母的尸身,扑上前去,伏在尸身上放声大哭。众同门无不惨然。岳灵珊见到诸葛无极无恙,本是惊喜不胜,但见华宇平如此伤痛,却也不便即向诸葛无极说甚么喜欢的话,走近身去,在他右手上轻轻一握,低声道:“你……你没事么?”
诸葛无极道:“没事!”这几日来,李灵珊为大师哥担足了心事,此刻乍然相逢,数日来积蓄的激动再也难以抑制,突然拉住他衣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诸葛无极轻轻拍她肩头,低声道:“小师妹,怎么啦?有谁欺侮你了,我去给你出气!”岳灵珊不答,只是哭泣,哭了一会,心中舒畅,拉起诸葛无极的衣袖来擦了擦眼泪,道:“你没死,你没死!”
诸葛无极摇头道:“我没死!”
岳灵珊道:“听说你又给青云派那余沧海打了一掌,这人的摧心掌杀人不见血,我亲眼见他杀过不少人,只吓得我……吓得我……”
想起这几日中柔肠百结,心神煎熬之苦,忍不住眼泪簌簌的流下。
诸葛无极微笑道:“幸亏他那一掌没打中我。刚才师父打得余沧海没命价飞奔,那才教好看呢,就可惜你没瞧见。”
李无二道:“这件事大家可别跟外人提起。”
诸葛无极等众弟子齐声答应。李灵珊泪眼模糊的瞧着诸葛无极,只见他容颜憔悴,更无半点血色,心下甚为怜惜,说道:“大师哥,你这次……你这次受伤可真不轻,回山后可须得好好将养才是。”
李无二见华宇平兀自伏在父母尸身上哀哀痛哭,说道:“平儿,别哭了,料理你父母的后事要紧。”
华宇平站起身来,应道:“是!”
眼见母亲头脸满是鲜血,忍不住眼泪又簌簌而下,哽咽道:“爹爹、妈妈去世,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也不知……也不知他们有甚么话要对我说。”
诸葛无极道:“林师弟,令尊令堂去世之时,我是在这里。他二位老人家要我照料于你,那是应有之义,倒也不须多嘱。
令尊另外有两句话,要我向你转告。”华宇平躬身道:“大师哥,大师哥……我爹爹、妈妈去世之时,有你相伴,不致身旁连一个人也没有,小弟……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诸葛无极道:“令尊令堂为青云派的恶徒狂加酷刑,*问九幽剑谱的所在,两位老人家绝不稍屈,以致被震断了心脉。后来那木高峰又*迫他二位老人家,木高峰本是无行小人,那也罢了。余沧海枉为一派宗师,这等行为卑污,实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华宇平咬牙切齿的道:“此仇不报,华宇平禽兽不如!”挺拳重重击在柱子之上。他武功平庸,但因心中愤激,这一拳打得甚是有力,只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李灵珊道:“林师弟,此事可说由我身上起祸,你将来报仇,做师姊的决不会袖手。”
华宇平躬身道:“多谢师姊。”
李无二叹了口气,说道:“我华山派向来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除了跟魔教是死对头之外,与武林中各门各派均无嫌隙。但自今而后,青云派……青云派……唉,既是身涉江湖,要想事事都不得罪人,那是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