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宇平应道:“是!”
若在往日,听得父亲说镖局的重担要渐渐移上他肩头,自必十分兴奋,和父亲谈论不休,此刻心中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着“川西”和“余掌教”那几个字。
华震天又喷了一口烟,说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胜不过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爷爷,然而这份经营镖局子的本事,却可说是强爷胜祖了。从富江往南到广东,往北到浙江、江苏,这四省的基业,是你曾祖闯出来的。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的天下,却是你爹爹手里创的。那有甚么秘诀?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咱们一路镖自富江向西走,从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为甚么不溯江而西,再上四川呢?四川是天府之国,那可富庶得很哪。咱们走通了四川这一路,北上陕西,南下云贵,生意少说也得再多做三成。只不过四川省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着实不少,龙虎镖局的镖车要去四川,非得跟青云、峨嵋两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从三年前,每年春秋两节,总是备了厚礼,专程派人送去青云派的、峨嵋派的金鼎寺,可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从来不收。峨嵋派的金光上人,还肯接见我派去的镖头,谢上几句,请吃一餐素斋,然后将礼物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而余掌教哪,这可厉害了,咱们送礼的镖头只上到半山,就给挡了驾,说道余掌教闭关修炼,不见外客,门派中百物俱备,不收礼物。咱们的镖头别说见不到余掌教,连的大门是朝南朝北也说不上来。每一次派去送礼的镖头总是气呼呼的回来,说道若不是我严加嘱咐,不论对方如何无礼,咱们可必须恭敬,他们受了这肚子闷气,还不爹天娘地、甚么难听的话也骂出来?只怕大架也早打过好几场了。”说到这里,他十分得意,站起身来,说道:“哪知道这一次,余掌教居然收了咱们的礼物,还说派了四名弟子到富江来回拜……”
华宇平道:“是四个?不是两个?”
华震天道:“是啊,四名弟子!你想余掌教这等隆重其事,龙虎镖局可不是脸上光彩之极?刚才我已派出快马去通知江西、湖南、湖北各处分局,对这四位青云派的上宾,可得好好接待。”
华宇平忽道:“爹,四川人说话,是不是总是叫别人‘龟儿子’,自称‘老子’?”
华震天笑道:“四川粗人才这么说话。普天下哪里没粗人?这些人嘴里自然就不干不净。你听听咱们局子里趟子手赌钱之时,说的话可还好听得了?你为甚么问这话?”
华宇平道:“没甚么。”
华震天道:“那四位青云弟子来到这里之时,你可得和他们多亲近亲近,学些名家弟子的风范,结交上这四位朋友,日后可是受用不尽。”爷儿俩说了一会子话,华宇平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将杀了人之事告知爹爹,终于心想还是先跟娘说了,再跟爹爹说。吃过晚饭,华震天一家三口在后厅闲话,华震天跟夫人商量,大舅子是六月初的生日,该打点礼物送去了,可是要让洛南碧剑柳家瞧得上眼的东西,可还真不容易找。说到这里,忽听得厅外人声喧哗,跟着几个人脚步急促,奔了进来。
华震天眉头一皱,说道:“没点规矩!”
只见奔进来的是三个趟子手,为首一人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华震天喝道:“甚么事大惊小怪?”
趟子手陈七道:“白……白二死了。”
华震天吃了一惊,问道:“是谁杀的?你们赌钱打架,是不是?”
心下好生着恼:“这些在江湖上闯惯了的汉子可真难以管束,动不动就出刀子,拔拳头,这里府城之地,出了人命可大大的麻烦。”
陈七道:“不是的,不是的。刚才小李上毛厕,见到白二躺在毛厕旁的菜园里,身上没一点伤痕,全身却已冰冷,可不知是怎么死的。怕是生了甚么急病。”
华震天呼了口气,心下登时宽了,道:“我去瞧瞧。”当即走向菜园。
华宇平跟在后面。到得菜园中,只见七八名镖师和趟子手围成一团。众人见到总镖头来到,都让了开来。
华震天看白二的尸身,见他衣裳已被人解开,身上并无血迹,问站在旁边的祝镖头道:“没伤痕?”
祝镖头道:“我仔细查过了,全身一点伤痕也没有,看来也不是中毒。”
华震天点头道:“通知帐房董先生,叫他给白二料理丧事,给白二家送一百两银子去。”
一名趟子手因病死亡,华震天也不如何放在心上,转身回到大厅,向儿子道:“白二今天没跟你去打猎吗?”
华宇平道:“去的,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不知怎的突然生了急病。”
华震天道:“嗯,世界上的好事坏事,往往都是突如其来。我总想要打开四川这条路子,只怕还得用上十年功夫,哪料得到余掌教忽然心血来潮,收了我的礼不算,还派了四名弟子,千里迢迢的来回拜。”华宇平道:“爹,青云派虽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龙虎镖局和爹爹的威名,在江湖上可也不弱。咱们年年去四川送礼,余掌教派人到咱们这里,那也不过是礼尚往来。”
华震天笑道:“你知道甚么?四川省的青云、峨嵋两派,立派数百年,门下英才济济,着实了不起,虽然赶不上少林、武当,可是跟嵩山、泰山、衡山、华山、恒山这五岳剑派,已算得上并驾齐驱。你曾祖詹远公创下七十二路九幽剑法,当年威震江湖,当真说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传到你祖父手里,威名就不及詹远公了。你爹爹只怕又差了些。咱华家三代都是一脉单传,连师兄弟也没一个。咱爷儿俩,可及不上人家人多势众了。”
华宇平道:“咱们十省镖局中一众英雄好汉聚在一起,难道还敌不过甚么少林、武当、峨嵋、青云和五岳剑派么?”
华震天笑道:“孩子,你这句话跟爹爹说说,自然不要紧,倘若在外面一说,传进了旁人耳中,立时便惹上麻烦。咱们十处镖局,八十四位镖头各有各的玩艺儿,聚在一起,自然不会输给了人。可是打胜了人家,又有甚么好处?常言道和气生财,咱们吃镖行饭,更加要让人家一步。自己矮着一截,让人家去称雄逞强,咱们又少不了甚么。”
忽听得有人惊呼:“啊哟,郑镖头又死了!”华震天父子同时一惊。
华宇平从椅中直跳起来,颤声道:“是他们来报……”这“仇”字没说出口,便即缩住。
其时华震天已迎到厅口,没留心儿子的话,只见趟子手陈七气急败坏的奔进来,叫道:“总……总镖头,不好了!郑镖头……郑镖头又给那四川恶鬼索了……讨了命去啦。”华震天脸一沉,喝道:“甚么四川恶鬼,胡说八道。”陈七道:“是,是!那四川恶鬼……这川娃子活着已这般强凶霸道,死了自然更加厉害……”他遇到总镖头怒目而视的严峻脸色,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向华宇平瞧去,脸上一副哀恳害怕的神气。
华震天道:“你说郑镖头死了?尸首在哪里?怎么死的?”这时又有几名镖师、趟子手奔进厅来。
一名镖师皱眉道:“郑兄弟死在马厩里,便跟白二一模一样,身上也是没半点伤痕,七孔既不流血,脸上也没甚么青紫浮肿,莫非……莫非刚才随少镖头出去打猎,真的中了邪,冲……冲撞了甚么邪神恶鬼。”
华震天哼了一声,道:“我一生在江湖上闯荡,可从来没见过甚么鬼。咱们瞧瞧去。”说着拔步出厅,走向马厩。只见郑镖头躺在地下,双手抓住一个马鞍,显是他正在卸鞍,突然之间便即倒毙,绝无与人争斗厮打之象。这时天色已黑,华震天教人提了灯笼在旁照着,亲手解开郑镖头的衣裤,前前后后的仔细察看,连他周身骨骼也都捏了一遍,果然没半点伤痕,手指骨也没断折一根。华震天素来不信鬼神,白二忽然暴毙,那也罢了,但郑镖头又是一模一样的死去,这其中便大有蹊跷,若是黑死病之类的瘟疫,怎地全身浑没黑斑红点?心想此事多半与儿子今日出猎途中所遇有关,转身问华宇平道:“今儿随你去打猎的,除了郑镖头和白二外,还有李镖头和他。”说着向陈七一指。
华宇平点了头,华震天道:“你们两个随我来。”吩咐一名趟子手:“请李镖头到东厢房说话。”三人到得东厢房,华震天问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宇平当下便将如何打猎回来在小酒店中喝酒;如何两个四川人戏侮卖酒少女,因而言语冲突;又如何动起手来,那汉子揪住自己头颈,要自己磕头;如何在惊慌气恼之中,拔出靴筒中的匕首,杀了那个汉子;又如何将他埋在菜园之中,给了银两,命那卖酒的老儿不可泄漏风声等情,一一照实说了。
华震天越听越知事情不对,但与人斗殴,杀了个异乡人,终究也不是天坍下来的大事。他不动声色的听儿子说完了,沉吟半晌,问道:“这两个汉子没说是哪个门派,或者是哪个帮会的?”
华宇平道:“没有。”
华震天问:“他们言语举止之中,有甚么特异之处?”
华宇平道:“也不见有甚么古怪,那姓余的汉子……”一言未毕,华震天接口问道:“你杀的那汉子姓余?”
华宇平道:“是!我听得另外那人叫他余兄弟,可不知是人未余,还是人则俞。外乡口音,却也听不准。”
华震天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会,不会这样巧法。余掌教说要派人来,哪有这么快就到了郦城府,又不是身上长了翅膀。”
华宇平一凛,问道:“爹,你说这两人会是青云派的?”
华震天不答,伸手比划,问道:“你用‘翻天掌’这一式打他,他怎么拆解?”华宇平道:“他没能拆得了,给我重重打了个耳光。”华震天一笑,连说:“很好!很好!很好!”
厢房中本来一片肃然惊惶之气,华震天这么一笑,华宇平忍不住也笑了笑,登时大为宽心。
华震天又问:“你用这一式打他,他又怎么还击?”仍是一面说,一面比划。华宇平道:“当时孩儿气恼头上,也记不清楚,似乎这么一来,又在他胸口打了一拳。”
华震天颜色更和,道:“好,这一招本当如此打!他连这一招也拆架不开,决不会是名满天下的青云派余掌教的子侄。”他连说“很好”,倒不是称赞儿子的拳脚不错,而是大为放心,四川一省,姓余的不知有多少,这姓余的汉子被儿子所杀,武艺自然不高,决计跟青云派扯不上甚么干系。他伸出右手中指,在桌面上不住敲击,又问:“他又怎地揪住了你脑袋?”
华宇平伸手比划,怎生给他揪住了动弹不得。陈七胆子大了些,插嘴道:“白二用钢叉去搠那家伙,给他反脚踢去钢叉,又踢了个筋斗。”
华震天心头一震,问道:“他反脚将白二踢倒,又踢去了他手中钢叉?那……那是怎生踢法的?”陈七道:“好像是如此这般。”双方揪住椅背,右足反脚一踢,身子一跳,左足又反脚一踢。这两踢姿式拙劣,像是马匹反脚踢人一般。
华宇平见他踢得难看,忍不住好笑,说道:“爹,你瞧……”却见父亲脸上大有惊恐之色,一句话便没说下去。
华震天道:“这两下反踢,有些像青云派的绝技‘无影幻腿’,孩儿,到底他这两腿是怎样踢的?”
华宇平道:“那时候我给他揪住了头,看不见他反踢。”
华震天道:“是了,要问李镖头才行。”走出房门,大声叫道:“来人呀!李镖头呢?怎么请了他这许久还不见人?”
两名趟子手闻声赶来,说道到处找李镖头不到。华震天在花厅中踱来踱去,心下沉吟:“这两脚反踢倘若真是‘无影幻腿’,那么这汉子纵使不是余掌教的子侄,跟青云派总也有些干系。那到底是甚么人?非得亲自去瞧一瞧不可。”
说道:“请崔镖头、季镖头来!”崔、季两个镖师向来办事稳妥,老成持重,是华震天的亲信。他二人见郑镖头暴毙,李镖头又人影不见,早就等在厅外,听候差遣,一听华震天这么说,当即走进厅来。
华震天道:“咱们去办一件事,崔季二位,孩儿和陈七跟我来。”当下五人骑了马出城,一行向北。华宇平纵马在前领路。不多时,五乘马来到小酒店前,见店门已然关上。
华宇平上前敲门,叫道:“萨老头,萨老头,开门。”敲了好一会,店中竟无半点声息。崔镖头望着华震天,双手作个撞门的姿势。华震天点了点头,崔镖头双掌拍出,喀喇一声,门闩折断,两扇门板向后张开,随即又自行合上,再向后张开,如此前后摇晃,发出吱吱声响。崔镖头一撞开门,便拉华宇平闪在一旁,见屋中并无动静,晃亮火折,走进屋去,点着了桌上的油灯,又点了两盏灯笼。几个人里里外外的走了一遍,不见有人,屋中的被褥、箱笼等一干杂物却均未搬走。
华震天点头道:“老头儿怕事,这里杀伤了人命,尸体又埋在他菜园子里,他怕受到牵连,就此一走了之。”走到菜园里,指着倚在墙边的一把锄头,说道:“陈七,把死尸掘出来瞧瞧。”陈七早认定是恶鬼作祟,只锄得两下,手足俱软,直欲瘫痪在地。季镖头道:“有个屁用?亏你是吃镖行饭的!”一手接过锄头,将灯笼交在他手里,举锄扒开泥土,锄不多久,便露出死尸身上的衣服,又扒了几下,将锄头伸到尸身下,用力一挑,挑起死尸。陈七转过了头,不敢观看,却听得四人齐声惊呼,陈七一惊之下,失手抛下灯笼,蜡烛熄灭,菜园中登时一片漆黑。华宇平颤声道:“咱们明明埋的是那四川人,怎地……怎地……”
华震天道:“快点灯笼!”他一直镇定,此刻语音中也有了惊惶之意。崔镖头晃火折点着灯笼,华震天弯腰察看死尸,过了半晌,道:“身上也没伤痕,一模一样的死法。”陈七鼓起勇气,向死尸瞧了一眼,尖声大叫:“李镖头,李镖头!”地下掘出来的竟是李镖头的尸身,那四川汉子的尸首却已不知去向。
华震天道:“这姓萨的老头定有古怪。”抢着灯笼,奔进屋中察看,从灶下的酒坛、铁镬,直到厅房中的桌椅都细细查了一遍,不见有异。
崔季二镖头和华宇平也分别查看。突然听得华宇平叫道:“咦!爹爹,你来看。”华震天循声过去,见儿子站在那少女房中,手中拿着一块绿色帕子。
华宇平道:“爹,一个贫家女子,怎会有这种东西?”华震天接过手来,一股淡淡幽香立时传入鼻中,那帕子甚是软滑,沉甸甸的,显是上等丝缎,再一细看,见帕子边缘以绿丝线围了三道边,一角上绣着一枝小小的红色珊瑚枝,绣工甚是精致。华震天问:“这帕子哪里找出来的?”
华宇平道:“掉在床底下的角落里,多半是他们匆匆离去,收拾东西时没瞧见。”华震天提着灯笼俯身又到床底照着,不见别物,沉吟道:“你说那卖酒的姑娘相貌甚丑,衣衫质料想来不会华贵,但是不是穿得十分整洁?”
华宇平道:“当时我没留心,但不见得污秽,倘若很脏,她来斟酒之时我定会觉得。”
华震天向崔镖头道:“老崔,你以为怎样?”
崔镖头道:“我看李镖头、郑镖头、与白二之死,定和这一老一少二人有关,说不定还是他们下的毒手。”
季镖头道:“那两个四川人多半跟他们是一路,否则他们干么要将他尸身搬走?”
华宇平道:“那姓余的明明动手动脚,侮辱那个姑娘,否则我也不会骂他,他们不会是一路的。”
崔镖头道:“少镖头有所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他们常常布下了圈套,等人去钻。两个人假装打架,引得第三者过来劝架,那两个正在打架的突然合力对付劝架之人,那是常常有的。”
季镖头道:“总镖头,你瞧怎样?”华震天道:“这卖酒的老头和那姑娘,定是冲着咱们而来,只不知跟那两个四川汉子是不是一路。”
华宇平道:“爹爹,你说余掌教派了四个人来,他们……他们不是一起四个人吗?”
这一言提醒了华震天,他呆了一呆,沉吟道:“龙虎镖局对青云派礼数有加,从来没甚么地方开罪了他们。余掌教派人来寻我晦气,那为了甚么?”
四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隔了良久,华震天才道:“把李镖头的尸身先移到屋中再说。这件事回到局中之后,谁也别提,免得惊动官府,多生事端。哼,姓林的对人客气,不愿开罪朋友,却也不是任打不还手的懦夫。”
季镖头大声道:“总镖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伙儿奋力上前,总不能损了咱们镖局的威名。”
华震天点头道:“是!多谢了!”五人纵马回城,将到镖局,远远望见大门外火把照耀,聚集多人。
华震天心中一动,催马上前。好几人说道:“总镖头回来啦!”华震天纵身下马,只见妻子柳夫人铁青着脸,道:“你瞧!哼,人家这么欺上门来啦。”只见地下横着两段旗杆,两面锦旗,正是镖局子门前的大旗,连着半截旗杆,被人弄倒在地。旗杆断截处甚是平整,显是以宝刀利剑一下子就即砍断。柳夫人身边未带兵刃,从丈夫腰间抽出长剑,嗤嗤两声响,将两面锦旗沿着旗杆割了下来,搓成一团,进了大门。
华震天吩咐道:“崔镖头,把这两根半截旗杆索性都砍了!哼,要挑了龙虎镖局,可没这么容易!”
崔镖头道:“是!”季镖头骂道:“妈的,这些狗贼就是没种,乘着总镖头不在家,上门来偷偷摸摸的干这等下三滥勾当。”
华震天向儿子招招手,两人回进局去,只听得季镖头兀自在“狗强盗,臭杂种”的破口大骂。父子两人来到东厢房中,见柳夫人已将两面锦旗平铺在两张桌上,一面旗上所绣的那头神龙和烈虎双眼被人剜去,露出了两个空洞,另一面旗上“龙虎镖局”四字之中,那个“龙虎”二字也已被剜去。华震天便涵养再好,也已难以再忍,拍的一声,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喀喇一声响,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震断了一条。华宇平颤声道:“爹,都……都是我不好,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来!”
华震天高声道:“咱们姓华的杀了人便杀了,又怎么样?这种人倘若撞在你爹爹手里,一般的也是杀了。”
柳夫人问道:“杀了甚么人?”
华震天道:“平儿说给你母亲知道。”
华宇平于是将日间如何杀了那四川汉子、李镖头又如何死在那小酒店中等情一一说了。白二和郑镖头暴毙之事,柳夫人早已知道,听说李镖头又离奇毙命,柳夫人不惊反怒,拍案而起,说道:“大哥,龙虎镖局岂能让人这等上门欺辱?咱们邀集人手,上四川跟青云派评评这个理去。连我爹爹、我哥哥和兄弟都请了去。”
柳夫人自幼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做闺女之时,动不动便拔刀伤人,她洛阳金刀门艺亮势大,谁都瞧在她父亲金刀无敌王元霸的脸上让她三分。她现下儿子这么大了,当年火性仍是不减。华震天道:“对头是谁,眼下还拿不准,未必便是青云派。我看他们不会只砍倒两根旗杆,杀了两名镖师,就此了事……”柳夫人插口道:“他们还待怎样?”
华震天向儿子瞧了一眼,柳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头怦怦而跳,登时脸上变色。华宇平道:“这件事是孩儿做出来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孩儿也……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