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故地重游
此时的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大街上的人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不紧不慢的样子,甚至还有的人就十分悠闲,一路走一路四处观望。商店一家接着一家,一家比一家富丽堂皇,有的店子里还放着音箱,音乐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一些店子里三三两两的顾客正有事无事地品评着商品,与店主人讨价还价。好一派繁荣的景象。
不知不觉地,夏天就走上西河大桥,这里更是热闹,地摊把两边的路口封得严严实实,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小车、摩托车、自行车、三轮车……车来车往,喇叭声叫得人心烦。夏天走上西河大桥两边护栏内的人行道上,但也是拥挤不堪,他不时要侧着身子过。他本是慢悠悠地走着路,更加放慢了脚步,一边观赏着两边的风景。
西河桥下,是凌乱的卵石,水流在河床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不规不则,不急不缓。他记得还是在县城里读师范时,他就经常来到这河滩里,偶尔坐在靠近水流的地方的大卵石上,聆听水流的声音,那简直就是一曲美妙的音乐,天然的音乐,几度让他如痴如醉,可在此时,桥上人声鼎沸,根本就听不见水流的声音,甚至连他的脚步声也被这嘈杂声给淹没了。
夏天不由自主地从西河桥头来到了河滩上,河滩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像是纯粹到河滩上来散步的,又像是赶路的。夏天却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只自顾自地在河滩上走着,不时埋着头,又不时向四周张望。靠县城边的河岸边是滨河路,路边此时正有人闲坐喝茶,也有打麻将,斗地主的,吆三喝四,这又给县城增添一道亮丽的人文风景。
夏天就这么走着,一直走着,他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他感觉他的耳朵安静了许多,他才知道他已走了很远了,远离西河桥的那种嘈杂的声音。他找了一块比较光滑平稳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这块大石头正临近水流,他就面对水流坐着,哗哗的水流声又流进了他的耳朵。这声音多时没有听到了,自从他师范毕业后他就没有聆听过了,每每到县城参加考试,办事,他都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来这里消遣。今天,他又坐在了这里,他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亲切,亲近水流,亲近石头,他甚至用手抚摸着身边的石头,或是端起一块石头,左瞧右瞧,还把手中的那块石头贴在脸上,他仿佛感到了当年在河滩里的那种温馨,这温馨在瞬间就流遍了全身。
夏天点燃了一支烟,于是一种感觉就涌上心头,这十二年的时间就在这缭绕的烟雾中渐渐消失了,消失得无踪无影。十二年的时间啊,他人生的一段经历,就让他变得成熟历练多了。然而他却有几多感慨几多失落,曾有句话说是三十而立,可夏天感到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却仍是在那偏远的一个小镇上教书,至多也只混了个主任当当,可在教书上,在自己的绘画上,自己仍是幼稚得可怜,毫无一点建树。一支烟很快就燃完了,夏天又点燃了一支,他十分悠扬地吐着烟圈,他的眼光就像在这座温馨县城搜寻着什么,眼珠就围绕着县城转动着,就像要把这个县城也转动起来似的。
在这个县城里,现在就正演绎过他的希望,演绎着他的未来。还是在几年前,十几年前,他都未曾想过要在这个县城里去发展他的未来,而在这个时候,县城的大街小巷里都张贴着他的画展海报,他的名字就在这大街小巷里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每个角落,这十二年间,他就在那个偏远的小镇里教着他的书,和乡村打成了一片,他几乎就要将他的前途埋没于乡间,他想着他这十余年的时间交给了乡间,他怎么就没有个追求呢?他不免长长地叹了口气。
夏天欠了欠身,又重新摆放了自己的坐姿,翘起了二郎腿,两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向四周望了望,周围除了这座县城,身后就是起伏的山峦,两边就是绵延的河流,那水流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回忆之中。他这才发觉他坐的这块石头上,还曾坐过他曾经热烈追求的女孩,方位一点没变,这块石头还曾保存着那份余热。
那是他即将毕业的一个周末黄昏,没有回家的夏天就和张海英一起并肩走在这片河滩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块石头边,他们就一起坐在这块石头上,起初是各自保持着沉默,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看着这座县城,看着身后的青山,彼此心领神会地在用心作着交流。他们在这片河滩上散步,一起坐在河滩上,现在却无法计算有多少次。而没有想到的是那次他们一起在那个美丽的黄昏里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毕业后他们就各奔前程,最终没有走在一起。
那一次,他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海侃神聊,一聊就是一两个钟头,当感到一点寒意时,彼此坐得更近了,更近了,近得几乎彼此间能闻得见对方的身体的气息。于是夏天就伸出手搂住了张海英,张海英也顺从地偎依在夏天的怀里。他们都穿着很薄的衬衣,夏天的心里就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欲望,这种欲望就让他无法把持住自己。他不由得用双手将张海英搂进怀里,低下头去寻找张海英的嘴唇,四片嘴唇就重叠在一起了,夏天说:“海英,我爱你!”张海英就被这一句简单而又深刻的话语给溶化了,几乎让她感觉到她就是他怀里的一尾小鱼,自己一下子就没有了主见,完全是被他给消溶了。夏天就张开了嘴唇,轻轻地用舌头启开了张海英的嘴唇。张海英就感到自己不存在了,也不知道自己飘浮在何方,任由夏天吻着,长长久久地吻着,这天地间的一切就在这刹那间飞升得没有了影踪。那是一个黑黑的无月的夜晚,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他们又坐了有半个多钟头,张海英才说:“走吧。”两个人就从这茫茫夜色中回到了校园。
此时的夏天,又一次观望这个县城,心想,当年的张海英和自己的感情那么深厚,然而张海英凭借着不一般的关系,硬是留在了县城,而自己却回到了远离县城的家乡,一个偏远的小镇,而且还在村小待了六年的时间。
他至今都没有想通的是张海英为什么不顾及到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一旦留在了县城,和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毕业就没有与他再联系,几次他到县城办事,都没有联系上,难道张海英就那么绝情吗?不可能的,在他的心目中,张海英绝不是那种人,他和张海英就差山盟海誓了,十二年间,弹指一挥间,张海英应该是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知她过得还幸福吗?他不得而知。他隐约知道那么一点,那就是在他们毕业的那年,张海英之所以没有和他走在一起,那全是张海英的父母反对。她的父母决不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还在乡间的旮旯里的人。他认为张海英的父母有些不可理喻。论本事,他不在话下,只是他命运不济,他的父母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农民,说关系,哪有什么关系,这也是他活该,他的理想与现实却是相差甚远,他就没那个能耐博取张海英父母的一点欢欣。也许,张海英还在这座县城里,但不知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她还念及他们彼此之间的情谊的话,那么张海英应该看到了他这个画展的海报,她是会来参观他的这个画展,那么,他还有可能与张海英邂逅在画展的某一天。他在心里想,但愿能了却他的这个心愿。
在走上工作岗位的几年后,夏天已经淡忘了就读师范的那一段感情,他只得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他工作的地点是一个小小的乡村,地处偏远的乡村小学,叫青云小学。青云小学就座落在一个山包上,簇拥在几户人家的中间。学校就几间教室,两三个单间寝室,围墙围着一个小小的操场,操场边沿还有一个乒乓球台,紧挨着就是一个简易的旗台,竖立着一根早已经锈迹斑斑的旗杆。
起初夏天来到这个村小时,还有些失落,毕竟自己堂堂一个师范生,毕业了就在这样一个村小上班,这就是他要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除了几间教室和寝室外,什么也没有,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实在太大,他简直有些无法适应,他也想到过逃离,与其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倒还不如到外面去闯荡。然而毕竟夏天才初出茅庐,他却安于现状,就在这所村小待了下来,谁知,这一待,就是五六年,他也不知道这五六年怎么就待了下来。独居村小,夏天除了热衷于画画,他还找到了另一种精神寄托,那就是读书,他什么书都读,尤其对文学书籍情有独钟。
他在村小的生活除了白天的教学,业余时间就画画,要么就呼朋唤友喝酒,要么就是独自坐在寝室里读书,读得最多的是诗歌,散文。仿佛只有读点诗歌散文什么的,才能打发那孤独而难耐的日子,然而他又是那不甘寂寞的人,读书让他找到了知音,找到了消遣日子的最佳办法,读着读着,他往往就被那些诗歌散文的意境所陶醉,他感到他的生活得到了充实,他就把那诗歌当自己的情人,只有翻开书,面对那些分行的文字,面对那些散文,他才觉得自己原来可以远离寂寞,远离孤独。
偶尔,读着书时,自己也随手写一些被自己所感动的文字,他把这些文字也用分行的形式表现出来,他觉得他也能写诗了。每每读着写着,再写着读着,他发现自己才写过一些诗,自己都会为自己写的那些诗而感到发笑,这是些什么诗呢。一读到别人的诗,就热血沸腾,读到自己的诗,好像就找不着北了,自己有那么多的感受,可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总觉得太单调,没有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于是他又感到沮丧,自己哪是写作的料呢,不过是胡乱涂鸦,消遣时光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一门心思地读着诗歌,读着散文,有时也读些小说。他就不管自己写得怎么样,一旦读着这些文字时,他又是那么地专注,那么地热血沸腾。他离不开诗歌了,离不开文学了,读书为他开辟了第二条路子,他一边画画,一边读书,仍然还写着那些属于他自己的稚嫩的文字,同时他开始了坚持写日记,因为他知道举凡作家都有记日记的习惯,记日记就可以锻炼自己的书面表达能力。
在和青云村相邻的双流村,还有夏天的同学白云轩,他早已是县内有名气的作家,诗人,还是在读师范时就已经发表了不少诗歌作品,他们同时师范毕业,同时分配在了这个县内偏远的乡镇。夏天就常常在下午放学后,散步似的就到了双流村,他们就在一起喝酒,谈诗。他们喝酒,也从不刻意要做些可口的饭菜,有时来不及买点菜了,就下面,边吃面边喝酒,有时就干脆从坛子里捞一些泡菜出来,也可以喝酒,他们喝起酒来就从不择菜的优劣,只要能下酒就行。夏天就常常和白云轩在一起谈诗,隔三岔五地两人就聚在一起,谈各自的创作历程,谈各自的理想。
有一次,夏天到白云轩那儿,喝过酒,吃过晚饭后,就来到学校后边的一条小河边上,两人就坐在小河边上,海侃神侃。夜晚是宁静的,除了他们的谈话声,就只有小虫的鸣叫声,溪水的流动的声音。还有一次,是白云轩到了他那里,他们就坐在一块田里的菜杆子上,头上是明亮的月光,前面是一个堰塘,堰塘里倒映着月亮和零星的星星点点。他们就坐在那菜杆上,一谈就是几个钟头,直到夜里十二点过才回去睡觉,也不管头上被露水打湿。
夏天每每和白云轩会合时,就拿出自己的一叠诗稿,让白云轩给看看,让白云轩给修改修改,夏天发表的第一首诗,就是在白云轩的修改和推荐下发表的,那是发表在一本叫《贡嘎山》的文学杂志上。那次他给白云轩拿来一组诗稿,被白云轩修改的那两首诗,自己都写得很长,白云轩就给他改成了短诗,让他感到耳目一新,诗意一下子浓烈了,诗也显得精炼多了。夏天至今还记得自己发表的那首诗:
我的歌
大地啊,慈祥的母亲
我躺在你温暖的怀抱唱着你的赞歌
细雨呢喃,风吹草地,大海咆哮
我站在苍茫的沙滩捡拾五彩贝壳
我唱着我的歌,歌声浩瀚着,呐喊着
一如隆隆雷声滚过万物的天地间
倘使阳光流泻着我的血液,呐喊声威
我感情的雨露洒落善良与朴实
站在时间的边缘唱着我的歌
为受苦受难挣扎在饥寒交迫的人们
大地,我慈祥的母亲,你哺育万千生灵
我的歌为他们的和平奏起雄壮的凯歌
此时的夏天,不由得又吟咏起这首诗,他先写的这首诗,有这首诗五倍那么长,自己在写的时候,总认为要把自己心里想的都写下来,随着感情的奔泻,喧嚣,于是就洋洋洒洒地写,几乎自己的每首诗都写得比较长。这首诗一发表,夏天对白云轩的那种崇拜就与日俱增,对文学,对诗歌的追求也与日俱增,他就常常做着作家的梦,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画家,歌唱家。哦,对了,夏天也尤其渴望唱歌,他的歌声常常飞出那个小小的村小校园,经常有周边的村民戏说他是歌唱家,那嘹亮的歌声把这个小村都给感染了,也让村民们欣赏到了免费的歌唱。而今,夏天也在白云轩的推荐下加入了县作协,成为其中的一名会员。
这次办画展,刘馆长,还有张副书记都曾给他说过,即将介绍他加入县美术家协会,尤其是刘馆长,那天一看到夏天的这几十幅画,那表现出来的赏识,都把夏天给感动死了,那刘馆长是一边看一边啧啧地感叹着,并时不时地说没有想到县内还有这样一个造诣如此深的画家,他一定要把夏天给推出去。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夏天坐在这块大石头上,坐了好几个钟头,聆听了好几个钟头的溪流声。坐着坐着,他就成了大自然中的一只小鸟,任由他飞到那遥远的天际,飞到那久远的时空,飞到那不可知的未来。露水打湿了他的思绪,一阵寒意袭击着他,让他感到了一点凉意,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伸开双臂,尽量让自己的身子扩张开来,然后向四周望了望,就甩开了步子,沿着来时的路,就往回走了。他暂时住在县城的鸿福来旅馆,为了办好这次画展,他断断续续地上班,学校里也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允许他在不影响上班的情况下办好这个画展,并在资金上给予了支持和鼓励。于是他每周都要上县城来两三天,来到县城他就住在鸿福来旅馆。住了几次后,他便与这家的老板和老板娘混熟了,老板姓黄,他就黄哥黄哥的叫得亲热。
夏天来到一家小餐馆,点了两个菜,要了三两酒,便自斟自饮起来。本来,他是要请何馆长一起喝酒的,不想此时他只有一个人自斟自饮,虽然了无生趣,但他也感到自得其乐。何馆长是一个四十开外的,身子微胖的中年人,为人很随和,何馆长不是专业从事美术专业,画画也是偶尔为之,尽管是偶尔为之,在县内的美术界也略有名气,尤其是何馆长的国画简直是出神入化,市上的每次举办画展什么的,都要让何馆长提供一两幅国画。何馆长画画,总是精益求精,作一幅画,往往要一个星期,最长的时间是一幅画画了近四个月。何馆长一般不轻易动笔画,一画就十分投入,所以他一年一般就画个五六幅国画,其余时间他会把文化馆的一些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就是读书。夏天初次与何馆长打交道,他就为何馆长的这种厚道,朴实而折服,他能遇上何馆长这样的朋友,在他的艺术道路上扶持他一把,他感到自己三生有幸,自己的人生之路从此就可以改写了,自己新的人生之路就从这时开始了。他想着他将来的美好人生,不知不觉地就喝完了三两酒,他又向老板要了三两酒,慢慢地品着,饮着。
整个仪式上,夏天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自己梦寐以求的画展得以开幕,得以顺利进行,自己多年的奋斗没有白费……
5.画展七天
到了五月一日这天,夏天的画展就开始对外开放,在开放之时,上午的十点,由县委宣传部牵头,有县文联,县美术家协会,县文化馆作为组织者,为夏天的画展举行了启动仪式。在仪式上,县委宣传部长、县文联主席陈部长作了讲话,县委副书记、县美术家协会主席张书记也作了简短的发言。来参加仪式的县文联、县美术家协会的主要领导,县美术家协会的会员,县内美术爱好者达百余人。张副书记的发言,陈部长的讲话,都高度评价了夏天的作品,肯定了夏天的创作成绩,并寄予了厚望。
整个仪式上,夏天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自己梦寐以求的画展得以开幕,得以顺利进行,自己多年来的奋斗没有白费,自己的劳动成果正在被认可,自己的劳动价值正在得以体现。然而夏天又觉得这是在梦中,这一切对他来说好像来得太突然,尽管他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心理上也有了一些准备,他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举办画展,抑或说是成功地举办画展,以前只是想想而已,而今却成为了现实。
夏天看到了整个展厅里人头攒动,大多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在面对着这几十幅画一一观赏着,并品味着,赞叹着。有记者举起照相机不停地闪着镁光灯,还有电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正在摄取精彩镜头。后来记者还对夏天进行了采访,这是夏天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对着记者的话筒,他仿佛有些语无伦次了,事后他也不知给记者讲了些什么,整个仪式就恍恍惚惚地结束了。张书记,陈部长,何馆长他们走的时候,还握着夏天的手,热情地鼓励着夏天,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早晨的太阳出来时那般灿烂,把夏天的整个心间照得亮堂堂的。
画展的第一天,夏天粗略地估计,来参观的不下三百余人,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个小小的画展,第一天突破三百人,夏天感到满足了,至少还有如此多的人来关注他的画展,还有如此多的人来参观他的画展,在这一天当中,展厅里都不断有人从这门口走出去,不断有人又从这门口涌进来。来参观的人,有老人,中年人,有学生模样的人,有男士,有女士,他们进来了,就一一顺着墙边走过去,挨个挨个地一一品评着画,他注意地看着这一些人,看他们的言谈举止,看他们的悠然神态,他就猜想着他们的心里在说些什么。偶尔还有人在留言簿上写些什么,然后又悠然地走出大门,也有人冲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也有人走过来握过他的手和他说些什么赞辞的话。
夏天的心思还不在这儿,他在盼望着一个人,一个让他在读师范时轰轰烈烈追求过的人,一个让他神魂颠倒的人,这个人虽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十余年过去了,她也许有了些变化,可在他的心中,仍然保持着她原有的模样,依然是那样的清纯可人,美丽圣洁,她就在这展厅里,和他一样都在观望着这来来去去的人。他在闲暇时也和她四目相对,彼此在作着心灵的交流。想当初,他们的相识,相知,相恋,就缘于夏天对绘画的热爱,对于绘画的追求,继而他把对于绘画的追求转向对她的追求,可没有想到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毕业他们就各奔了前程,一毕业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没有通过话。
这十多年是多么的漫长啊,可在此时他又仿佛觉得这十多年是那么的短暂,甚至这十多年根本就不存在,好像他们是昨天才毕业,昨天才彼此中断联系。那么在他的意识里,她应该还在这座县城里,她不会走到很远去,至少她还对他曾经是那么的依恋过,她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呢,把自己晾在那个小小乡镇的旮旯里,而一直杳无音信呢。十余年过去了,她想过自己吗?她也回忆他们那美好的那一段感情吗?这一连串问题就在画展的第一天一直困扰着夏天,夏天感到沮丧极了,有时来参观画展的人给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她曾经那美丽的身影。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夏天在晚上邀请了张书记、陈部长、何馆长以及曾为他这次画展倾情工作的其他人员在县城的安州酒店吃饭,然后又请了他们在荣乐娱乐城唱歌,跳舞,直到玩到凌晨两点,他们才各自散去。在整个酒桌上,夏天的声音最为洪亮,一桌子几乎都是他在说,张书记,陈部长和何馆长他们都在一边喝着酒,一边称赞着夏天年轻有为,画艺精湛之类的话,直说得夏天兴奋不已,夏天就不断地向各位领导敬酒,他自己也不断地喝酒,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只感到有些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然而,夏天还是硬着头皮一直陪着领导们开心地玩,尽其所能地让领导们开心。
等他回到鸿福来旅馆时,已是临近凌晨四点了,好在他早已给鸿福来旅馆的老板打过招呼,所以他只轻轻叫了几声,叩了叩门,老板就起来给他开了门。他一身酒气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赶到文化馆时,在展厅里,小李正坐在门口的桌前,小李看他来了,就让他守着一会儿,小李就回去了。却说这个小李是文化馆里的最年轻的姑娘,是文化馆里的勤杂工,专事清洁,绿化等工作。小李年轻且漂亮,很富有朝气,是属于清纯的那类小姑娘。文化馆的每科室干部都紧缺,没有多余的人,所以只好抽调了小李来负责夏天的画展事宜。
夏天自从那天一看到小李,就喜欢上了她,夏天曾调侃说让小李给他当画画的模特,小李半信半疑地答应了,夏天却没有放在心上,可小李就当真了。看样子,小李也喜欢夏天了,她很崇拜夏天。小李很快就回来了,夏天问她吃过饭没有,小李说吃过了,她回家就泡了一包方便面就算吃过中午饭了。
夏天说:“小李,真是谢谢你了,让你这么烦心,没有吃饭吧?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下午我守在这儿就行了。”
小李说:“你说哪里话,这也是我应尽的责任嘛,就一天天地守在这儿,我也觉得挺自在的。”
夏天的眼睛向展厅里扫视了一番,此时虽是到了中午,还有零星的几个人正站在几幅画前驻足观赏着,而夏天那幅人体素描前,则围了好几个人呢,夏天心里也为自己的画有人欣赏而感到格外高兴,但也为那几个人独独衷情于那幅素描而愤愤的,可这毕竟是在他的画展里,他只得保持着一个绅士的风度,还得陪以笑脸以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前来观赏这些作品的人。
夏天总感觉到把这幅作品拿出来供人观赏,是对他心目中的天使形象的亵渎,他想象着那些人在观赏了那幅人体素描时竟会不怀好意。夏天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在心里骂自己,自己竟想些什么呢,别人观赏素描未必像他心里想的那么小人,也许他们真的是在欣赏着他的这些绘画的艺术性,思想性,是在欣赏这些作品的意蕴。
“夏老师,夏老师,”小李的说话声打断了夏天的思绪,“夏老师,你那幅人体素描真是画得太美了,那是你女朋友呢,还是专门从事模特的?”“别瞎说,她那么漂亮,她哪能做我的女朋友?再说,我现在女儿也已经五岁半了,正读幼儿园呢。”
“哦,对不起啊,我只是瞎猜的,不作数的。”
“哦,对了,今天上午情况怎么样?”
“今天上午啊,今天上午,还可以,来参观的人一直就没有断过,这里面一直保持着二三十个人的样子。夏老师,你看,他们都很欣赏你呢,他们是慕名而来的吧。”
夏天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他发现这个女孩竟也有几分魅力,五官长得极致,匀称,皮肤白皙而毫无一点杂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像两汪清泉。
“夏老师,你怎么老看着我呢,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夏天才回过神来,说:“哦,我发现你很美。”
“是吗?你可别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你很美。你应该年龄不大吧,刚刚出来工作的?”
“我呀,工作两三年了,总是不很稳定,已经到过好几个单位,但不如意。”
“凭你的条件,你是可以找到好工作的。”
“夏老师,你说让我给你当模特,你什么时候给我画画呀?”
夏天感到有点惊讶,说:“当模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说过吗?那我真的是不记得了。不过,看你的样子,当模特还是可以的。”
“真的,那什么时候给我画画呢?”
“什么?你真想当模特?这恐怕要看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情,才可以的。画画这个事儿,得靠感觉,得靠灵感。有了画画的冲动,有了画画的感觉,才可以画的,才可以画好的。不过,我有个朋友,叫刘琪,他可是个画家,在西南美院,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给他推荐一下。”
“真的吗?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想不到在你这个大画家的眼里,我还真可以当个模特什么的。其实,我也一直喜欢艺术,也想过做个艺术家什么的,只可惜自己没有这个福份,写写画画,总是找不到感觉。但我却喜欢读书,喜欢看画,喜欢自然风光。”
“其实,你想做个艺术家什么的,能成。只是你下的功夫不够。”
“那我还得跟夏老师好好学学。我老是没有个长劲,你可得好好提携提携我。”
“你真的想跟我学?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这可是要作出很大牺牲的。”
“不管有多大困难,我决定跟你学定了。就看夏老师收不收我这个学生了。”
“不是收不收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个决心。”
“有的有的,我决心可大了,看到了你的这些作品,我真的这两天都感动死了,我想我要是能有这样的一支笔,那该多好。”
这时又有几个人进来了。夏天站起身来,向他们点头微笑示意,还和他们一一握手,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夏天仔细看了看展厅里,此时不算人多,但也比他先前进来时人多了些,他们当中,大多是中年人,再就是青年人居多。学生模样的人也有好几个。
夏天看他们一一走过每一幅画,有时还和身边的人品头论足,一幅评论家的派头。这其中也有走马观花之辈,一进来,穿梭得极快,对每一幅画只是一扫而过,夏天想这些人只是看热闹,看稀奇而已,不算得喜欢绘画这门艺术。
夏天觉得在这里看人也是一大乐事,什么样的人都在这里演绎着他们对艺术的感觉,他们用着不同的眼光,在欣赏着每一幅画的意境,他们用着不同的情感,在感悟着每一幅画的神韵。他们不乏有带着空手而来,带着满意而归的,也有临朝着出门表情漠然且直摇头的,而大多数却表现得很平淡,至于他们心里对这些作品的感受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夏天只能从他们出门的表情来猜测他们的感觉。不过夏天还是觉得他此次的画展办得相当成功,布置的整个画展也显得很庄重,从顾客留言中,他们对画展还是非常满意的。
想到这些夏天就有一种满足感,一种欣慰感,一种成功感,一种成就感,这些感觉弥漫着他的全身。
第二天又很快过去了。虽然比前一天来参观的人少了许多,但夏天并不放在心上,他想这应该是正常的,不可能天天都有前一天那么多的人来参观,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毕竟对美术爱好的人不算多,凡来过的人他不一定还会来第二次,况且他在这个小小县城里还没有一定的知名度,只是这次画展找的牌子太大了,主办者都是县内美术界的权威,是这些权威吸引了这么多人前来参观画展的。夏天感到很知足了。
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了,前来参观的人尽管一天比一天少了,但到了五一假的最后一天,也还有数十人前来参观,这让夏天足实感到欣慰,感到高兴。原本打算如果到五一假末人少了就收场,现在夏天不得不按照原来的计划,只好把展期往后延长一周,他要等到十五日过后就来收摊,所以五一假末这一天,夏天就把这里的一切交待给了小李,他只身回去上班了。他还要回去面对他的那一群孩子们,他还要给他们上课。
他爱孩子的程度不亚于爱美术,他有时上起课来,就将他面前的孩子们当成他的那一幅画儿,是那么的生动,活泼,可爱。他想的是不能耽搁孩子们的学习,他是常常懂得误人子弟犹如杀人父兄的道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耽搁了孩子们,不然的话,他就会有一种负罪的感觉。以前他就曾经马虎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就经常被这种负罪的感觉所折磨,折磨得让他寝食难安,他不愿再受到这种折磨。工作和个人的追求一样的重要。这是他生活的原则,他不愿违背自己的原则而生活。
妻子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任劳任怨,可自己呢,还经常对妻子发发脾气,妻子却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从来都是默默地支持着他,妻子为他做了很多,可自己没有为妻子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