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凉京郊,送君亭。
两辆华丽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道路一旁。
西延睿一袭月牙白锦袍,芝兰玉树端坐马上,温润如玉的模样,仿若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儿塞给凌言,西延睿声音低沉:“这个日后也许能帮到你。”
凌言一愣,手中的东西温凉,带着男子身上的体温,想来是一直贴身携带。
将东西放回西延睿手中,凌言神情肃穆:“你身为一国太子也不容易,我既然同意带着许儿去南楚,我便想好了一切可能。”
西延睿瞥了一眼慵懒的躺在前面一辆马车顶上闭目养神的南宫昕,再次将东西塞回凌言手中,低声道:“不知为何,我这几日心里一直有些不安。我想来想去,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我不安至此。这东西你带上,到了南楚后,一切小心。”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看着那张完全看不出丝毫熟悉感的脸,沉默良久,凌言点了点头,将东西收好放在怀中:“皇兄的话我都记住了。”
西延睿点了点头:“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凌言点头,打马到了后面一辆马车旁,随后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车辕上。
西延睿打马到南宫昕的马车旁,微微仰头看着车顶上的南宫昕,声音温润:“昕太子,一路保重!”
南宫昕淡然一笑:“保重!”
西延睿站在路旁,凌言的马车经过时,西延睿眼眸深邃,看着车辕上的凌言:“一路保重!”
凌言的眼眸亦是深邃无比,无声点了点头后躬身进了马车。
宽敞的马车内铺了几层锦被,霍许被放置在正中位置,眉眼宁静安好。
凌言坐在马车内靠着车壁出神,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以前几人一起在马车上嬉笑打闹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她,会喜会怒,会笑会闹,一点都不像现在这般,安静的让他害怕。
但愿,南楚之行,一切顺利。
半月后。
南楚王宫,长信宫内。
风九将凌言一行带至偏殿,躬身道:“凌阁主,我家太子说请你们先在此歇息,待明日他禀明王上,再为几位接风洗尘。”
凌言淡淡的看了一眼殿内布置,摆了摆手:“请转告你们太子,不用安排接风洗尘了,若没有其他问题,明日便带永宁去天池吧。”
风九一愣,应了声“是”后转身离开。
看着风九的身影走远,成一和木录对视一眼后方上前一步对凌言道:“主子,天池历来是南楚王室重兵把守的地方,昕太子虽是储君,却终归不是皇帝,当真能带王妃进去吗?”
凌言摇了摇头,抱着霍许进了寝殿:“既来之则安之。不过你们依然不可忘了寻人。”
成一和木录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是。”
翌日傍晚,南楚都城以南五十里处的玉雪山脚下,南宫昕翻身下马,走到凌言身旁朝凌言伸手:“天池乃我南楚王室重地,外人不可擅入,凌阁主将人给我吧。”
“主子!不可——”木录惊呼出声。
“放肆!”
凌言冷冷的打断木录的话,抱着霍许的手缓缓收紧,良久,方将怀中沉睡的女子放到南宫昕手上,声音沙哑:“我将许儿交给昕太子了。”
将怀里的女子抱稳,南宫昕面容镇静的点了点头,随后足尖轻点,抱着霍许稳稳落在马上,最后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打马上山。
凌言等人皆目送着二人上山,直到那冰蓝色的袍子和淡蓝色的衣衫融成一抹小点儿,凌言依然是远眺的姿态。
成一打马到凌言身旁,目露不解:“主子,咱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但咱可以偷偷跟进去啊。”
凌言淡淡的看了一眼成一:“没有用的。天池不比别的地方。南楚环境湿热,常年瘴气弥漫,天池是唯一一个山顶常年积雪覆盖且没有瘴气的地方,一直被南楚人视作福地,并被传的神乎其神,一直被南楚王室所占据,历来派重兵把守。何况玉雪山山顶周年积雪覆盖,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你我都不是神,怎么能在不惊扰一人的情况下到达山顶?以前倒也就算了,如今南宫昕进去了,我们能想到的方法你觉得他想不到?会任由你在这地方来去自如?”
成一一噎,挠了挠耳朵后退到一旁。
凌言淡淡的扫了一眼周围,随后一步一步往马车上走去。
成一和木录一愣,立即点头应“是”。
两个时辰后,南宫昕抱着霍许站在天池旁,看着一眼见底的池水微微出神。
世人都认为天池乃是至寒之地,实则大错特错。玉雪山山顶确实常年积雪覆盖,但山顶内天然形成的天池之水却十分神奇。
按说正常的水都是一个温度,但这天池之水,却越往里越热,越往外,水却越凉,甚至有一些冰寒刺骨的感觉。
扫视了一眼周围,南宫昕嘴角轻扬。将霍许小心翼翼的放在水边的小船内,南宫昕伸手,奋力将小船往中心一推。
小船受力,晃晃悠悠的往池中心飘去。南宫昕不觉绽开一抹笑意,随后足尖轻点,轻飘飘的落在船头。
刺骨的寒风让南宫昕打了个寒战,看了一眼船内女子莹白的面色,南宫昕吸了口气,取过桨奋力往中心划去。
山脚下,夜色正浓,虫鸣阵阵,凌言一袭白衣如水,静静坐在车辕上,望着玉雪山顶的方向,宛如一座雕像。
马车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木录拍了拍成一的肩,压低声音:“你在这好好守着主子。”
成一一愣,转头看着木录:“你去干嘛?”
木录有些无语:“当然是替主子上山去看着王妃了。”
成一再次愣了愣,看着木录有些犹豫:“可是主子——”
“蠢,主子从一个时辰前就一直坐在那看着山顶,哪有空看我们?听我的,你在这守着就成,我快去快回。”木录打断成一的话,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下。
看了一眼消失在黑夜下的木录,成一扁了扁嘴,随后转过头看着一直一动不动的凌言。
话说木录一路轻而易举的上了半山腰,眼看着就到了积雪覆盖的界限处,眼前白影一闪,四名身着白衣的男子面无表情的飘落在木录跟前,其中一名声音冰冷如这玉雪山的雪:“阁下请回。”
木录看了看前面的还有还有十几丈的山顶,“哼”了,转身往山下走去。
木录一路恹恹的到了山脚下,看了一眼夜色下那一抹并未变换姿势的凌言,木录眨了眨眼,缓缓走过去。
一会后,木录扶着凌言进了马车,随后便出来坐在车辕上漆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激动。
一连半月,日日如此。
凌言天天坐在车辕上看着山顶方向,只偶尔进入马车内休息一会。
木录和成一日日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主子。
这一日,凌言依然坐在车辕上看着山顶,成一和木录肩并肩靠在大树地下,望着不远处的凌言开启话题:“今天是第十六天了吧?”
木录摇了摇头:“不,加上在西凉和路上,一共七十九天。”
成一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双眼突然瞪大:“你说七十九天了?”
木录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成一震惊的看着木录:“也就是说,还剩三天,若三天内王妃没有醒来……”
木录眨了眨眼,瞟了一眼已经成为雕塑的凌言,好久说不出话:“那……那……那主子……”
成一担忧的看了一眼玉雪山顶,呢喃:“不会的,王妃一定会醒来的。”
玉雪山顶,南宫昕熟练的撕开手腕上的锦帕,用刀子在手腕处狠狠一划,鲜血立即拥挤着流了出来。
南宫昕咬了咬牙,另一只手艰难的扶起霍许,将流血的手腕伸到霍许嘴边。
有湿热的液体流入霍许口中,再顺着霍许苍白的嘴唇流出来,分外凄厉。
南宫昕心底隐隐有些焦躁,半个月放了五次血,他身体虚弱的很,眼前甚至时常出现幻觉,总感觉有一抹白影在周围晃荡。
想到三天后是最后一次,南宫昕隐隐放了心。
现代,冰冷的病房里。
女子的面色惨白,嘴唇干裂,手指缠满了纱布,手腕上正打着点滴。
女子身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靠在病床旁瞌睡,病床旁的一条哈士奇前脚爬上了病床,不停伸出舌头在女子苍白的脸颊上舔着。
“唔……小白你走开……”
霍许艰难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正伸长了舌头舔自己的脸的哈士奇。
霍许眨了眨眼,刚想说小白怎么长得那么像她的默默了,可是笑意还未扬起,眼角瞥见周围刺眼的白色——
霍许惊恐的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很久很久,她想到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可能……
身边的男人一头短发,熟悉刚硬的侧脸告诉霍许,这个人……是凌墨。
霍许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绝望地发现,眼前的这双手,缠满了纱布,似乎……似乎……是分娩时有人用东西扎她的手指?
尽管霍许的动作很轻微,但依然惊醒了旁边的男人。
凌墨揉了揉眼睛,看着床上的女子惊喜的道:“许儿你醒了?可有不舒服?”
霍许茫然的摇了摇头。
凌墨激动不已,情不自禁抱住霍许:“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霍许一惊,下意识伸手推开凌墨,脱口而出:“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凌墨一愣,好看的眉微蹙:“许儿你以后再也不许这么傻,知不知道,你若有事——”
“出去!”霍许声音冰冷,偏过头看都不看凌墨。
要说的话被打断,凌墨眨了眨眼:“许儿你怎么了?”
“我说你现在给我出去!”脑子里嗡嗡作响的霍许几乎是吼着将这句话喊出来的。
凌墨看着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霍许,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许儿……你……你怎么了……”
霍许愣了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现在在做梦,还是在那个地方的一切是梦?
谁来告诉她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是谁?为什么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她,是不是死了?
她记得,君凌墨当了皇帝,在信上说他就要回来了,她记得自己说会等他回来。
可是……霍许缓缓看了一眼周围的情景,有一丝怅然和酸涩,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啊!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顺着霍许的脸颊,缓缓滴落在病床上。
凌墨震惊的看着霍许失魂落魄的模样,惊慌的语无伦次:“许儿,你到底怎么了?”
霍许没有说话,任凌墨抱着自己的肩不住的摇晃,她都无动于衷。直到病房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进了病房。
霍许一愣,看着病房门口的中年妇女,随后将目光移向女人手中的孩子。
凌墨神色稍微镇定了一些,看着门口的女人叫了一声“妈”。
女人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进来:“小许啊,逸儿找妈妈了。”
霍许好奇的看了一眼女人怀里的小孩,震惊不已——
这……一个刚出生的小孩……怎么可能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