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厅堂里，很安静，三个人围着陈旧的桌子，安静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两年没有如此齐地聚在一起吃饭了，气氛，不应该是如此沉闷的。苏忆安不时地抬起头想要找个话题，左右看看，却发现哥哥和父亲都在很专注地吃着饭，至少表面是这样的。便一次又一次打消念头。
苏忆安收碗的时候，苏大海和苏海洋同时站起来想要帮忙，然后又顿时都停住了，凝固在半空中。苏大海率先慌忙地把手缩了回去，就像个犯错的小孩，触电般将手退回，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个子矮小的男人，顿时让苏忆安又一次心疼。生活，将他眉角的皱纹印刻得那么沧桑。
苏海洋的手停在空中，不知是进是退。看着这个动作，苏忆安有些发愣，好熟悉的感觉，原本就安静的苏海洋，在两年的不同经历过后，变得更加沉默了。
“好了，不用你们帮忙了，我这边马上就好了啦。”苏忆安放下手中的碗，脱了套在手上的塑胶手套，伸出手，左右各一边推着父亲和哥哥走出厨房。
两人转过身去，苏忆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一高一矮，苏海洋已经足足比背部微驼的苏大海高出了一个头，在这样的对比之下，步履有些蹒跚的苏大海显得更加苍老。
深呼了一口气，走进厨房，继续把剩下的碗筷洗干净，从狭小的窗户往外看，外面简易的菜地里，蔬菜长得郁郁葱葱，充斥在双眼中，初夏的徐徐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苏忆安嘴角不由得泛起了暖暖的笑意。
端着切好的西瓜走到厨房内，苏大海坐在饭桌变，显得有些坐立难安，苏忆安知道，苏大海每次有这样的神情，都是在紧张，只是她不知道，现在哥哥回来了，不是应该激动的吗？所以她只能告诉自己，也许，父亲在激动的时候，也是会有这样的表情和动作的。
苏海洋再一次站在相框下，凝视着那些照片，眼中的表情很复杂，整个空间内的气氛安静到了极点，以至于窗外的知了声音显得那么刺耳。
“吃水果咯。”苏忆安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欢快起来，打破空气中的安静。
“爸，你今天挑的西瓜可甜了。”用牙签插着西瓜举着拿到父亲的面前。“来，赶紧尝尝。”
“是嘛，来，海洋，一起过来吃西瓜。”苏大海接过西瓜，没有马上吃，而是对着已经转过身朝着他走过来的苏海洋叫道。
苏海洋走到桌子边，苏忆安举着西瓜，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等着苏海洋走到她的面前。
“谢谢。”苏海洋接过西瓜，朝着苏忆安露出一个有些艰难的笑容。
也许是还对外面这样温柔的一切还没有适应过来，苏海洋的每一个表情，都显得有些艰难。
这样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苏大海站起来要去整理他白天收集的废品，这是苏大海每天的例行工作，白天去各个小区收废品，晚上吃完晚饭就开始分类、打包白天的劳动成果。
苏大海收废品的历史很悠久，应该算是周边人坚持得最久的一个，又因为他老实巴交，在收废品的过程中不会缺斤少两的，所以周边很多人都会把家里的废品攒着等苏大海去收购。以至于苏忆安和苏海洋被领养到苏家以后，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个孩子就是苏老头家的养子和养女。
上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苏忆安和苏海洋总是早早就做完了作业，两个人围着灶台做好简易的饭菜等苏大海推着自行三轮车从胡同里穿行着回来。晚上三个人吃完晚饭就一起去杂物间整理这些废品，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加上两个小孩，声音叽叽喳喳从矮小拥挤的杂物间里传出来，成为了苏家一代温暖的风景。
高中毕业以后，成绩还算不错的苏海洋选择了在海滩边开海鲜吧，以贴补家用，在苏海洋的这个选择上，苏忆安一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哥哥，而苏大海，总是以此当作自责的缘由，尤其是苏大海入狱后，尝尝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着烟，自责如果自己有能耐一点，苏海洋就跟别的同龄孩子一般还在窗明几净的大学课堂里听着课。
苏海洋的海鲜吧开起来以后，上大学的苏忆安晚上给苏大海做完晚饭便去海鲜吧帮忙，杂物间又开始了苏忆安和苏海洋来到苏家之前的安静。
苏海洋在狱中的两年里，海鲜吧关门了，开始上班的苏忆安在有空的时候又开始回到杂物间帮忙，只是这时候，家里发生的种种，让这个杂物间，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欢乐。
看着父亲朝着杂物间走去，苏忆安和苏海洋也站起身来，相视而看，没有言语，而是默默地跟在苏大海的身后朝着杂物间的方向走去。
苏大海拿着塑料水瓶一个一个放在脚下踩扁放入编织袋中，弯着腰，表情很专注，岁月的摩挲已经让他表现出与五十几岁的年纪很不相符的沧桑了。
苏海洋二话不说地走过去，搬起放在角落里的一大摞废报纸，抱到停放在门口的自行车上。苏忆安也开始整理着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和报纸。
“不用你们帮忙。”苏大海看到两个孩子也走进来帮忙，赶忙停下手上的动作，迈动步子，想要阻止，可是苏海洋已经帮着东西大步地走了出去。
“海洋，你刚回来，去休息。”苏海洋返回走到门口的时候，苏大海走到他的面前，抬着头对他说。
“爸，没事。”苏海洋抬起手臂摸了摸脸上沾到的灰尘，从侧面走过去继续去搬放在里面的东西。
“安安。”见苏海洋不愿听自己的，苏大海将目光看向正在整理纸张的苏忆安。在苏大海和苏海洋之间，很多时候，苏忆安都像是一个润滑剂，但是她很乐意他们都这样将情感依赖于她，因为她知道，对于沉默的他们俩而言，总是需要有一个人在中间像调和剂一样让他们在这样的场合下自在一些。
“嗯？”苏忆安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父亲。然后站起身，走到苏大海的身边：“爸，怎么了？”
“你跟哥哥出去走走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苏大海语气中带着商量的口吻，但是苏忆安知道，这个时候，苏大海是多么希望苏忆安能够理解和体会他的想法。
“可是，爸……”苏忆安欲言又止：“还是我们帮你一起做吧。”
“没关系的，今天东西少，一会就弄好了。”苏大海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也让苏忆安轻松了起来。“去吧，带哥哥出去走一走，轻松轻松。”
见苏忆安依旧犹豫，苏大海推着苏忆安往门外走去，在父女两人说话的空档，苏海洋已经把大件的包裹一一搬上了三轮自行车。而苏忆安和苏海洋的对话，也一一被他听在耳中。
“哥。”苏忆安叫住欲转身的苏海洋。
“好。”苏海洋把东西放入车厢，擦去额头上冒出的汗滴。
“走吧？”苏忆安看着苏海洋认真的模样，不禁想笑。
“爸，我们会早点回来的。”苏忆安朝着苏大海说道。
“哦，好”苏大海抬起头应了一声，继续忙活着手上的动作。
苏海洋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神情中五味杂陈，跟着苏忆安走出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