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读了这封信,真是心神摇荡。她这种心情,叫人家弄不明白她是高兴多于苦痛,还是苦痛多于高兴。她本来也曾隐隐约约、疑疑惑惑地想到达西先生可能会成全她妹妹的好事,可是又不敢往这方面多想,怕他不可能好心到这个地步;另一方面她又顾虑到,如果他当真这样做了,那又未免情意太重,报答不了人家,因此她又痛苦。
如今这些揣测却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想不到他那天竟会跟随着她和舅父母赶到城里去。他不惜担当起一切的麻烦和艰苦,来探索这件事。他不得不向一个他所深恶痛绝、极其鄙视的女人去求情。他不得不委曲求全,同一个他极力要加以回避、而且连名字也不愿意提起的人去见面,常常见面,跟他说理,规劝他,最后还不得不贿赂他。他这般仁至义尽,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他既无好感又不器重的姑娘。她心里轻轻地说,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她。但是,再想到一些别的方面,她立刻就不敢再存这个希望。她马上感觉到,她本可以从虚荣心出发,认为他确实爱她,可是她哪能存着那么大的虚荣心,指望他会爱上一个已经拒绝过他的女人!他不愿意跟韦翰做亲戚,这种情绪本来也极其自然,又哪能指望他去迁就!何况是跟韦翰做连襟!凡是稍有自尊心的人,都容忍不了这种亲戚关系。毫无问题,他为这件事出了很大的力。她简直不好意思去想象他究竟出了多大的力。他所以要过问这件事,理由已经由他自己加以说明,你不必多费思索就可以深信无疑。他怪他自己当初做事欠妥,这自然讲得通;他很慷慨,而且有资格可以慷慨;虽然她不愿意认为他这次主要就是为了她,可是她也许可以相信,他对她依旧未能忘情,因此遇到这样一件与她心境攸关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尽心竭力。一想起这样一个人对她们情意隆重,而她们却无法报答他,这真是痛苦,说不尽的痛苦。丽蒂亚能够回来,能够保全了人格,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她一想起自己以前竟会那样厌恶他,竟会对他那样出言唐突,真是万分伤心!她不胜自愧,同时又为他感到骄傲。骄傲的是,他竟会一本同情之心,崇尚义气,委曲求全。于是她把舅母信上恭维他的那段话读了又读,只觉还嫌说得不够,可是也足以叫她十分高兴。她发觉舅父母都断定她跟达西先生感情深切,推心置腹。她虽然不免因此而感到几分懊恼,却也颇为得意。这时已经有人走近前来,打断了她的深思,使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刚要从另一条小径过去,只见韦翰却赶了上来。
他走到她身边说道:“我怕打扰了你清静的散步吧,亲爱的姐姐!”
她笑着回答道:“的确是这样,不过,打扰未必就不受欢迎。”
“要是这样,我真过意不去。我们一向是好朋友,现在更加亲近了。”
“你说得是。他们都出来了吗?”
“不知道。妈妈和丽蒂亚乘着马车到麦里屯去了。亲爱的姐姐,听舅父母说起,你当真到彭伯里去玩过了。”
她说,当真去过了。
“你这眼福几乎叫我嫉妒,可惜我又消受不了,否则,我到纽卡斯尔去的时候,也可以顺道一访。我想,你看到了那位年老的管家奶奶吧?可怜的雷诺奶奶!她从前老是那么喜欢我。不过,她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她倒提到了。”
“她怎么说来着?”
“她说你进了军队,就怕……就怕你情形不大好。路隔得那么远,传来的话十分靠不住。”
“当然罗,”他咬着嘴唇回答道。
伊丽莎白满以为这一下可以叫他住嘴了;但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上个月真出乎意料,在城里碰到了达西。我们见了好几次面。我不知道他到城里有什么事。”
“或许是准备跟德·包尔结婚吧,”伊丽莎白说。“他在这样的季节到城里去,一定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毫无疑问。你在蓝白屯见到过他吗?听嘉德纳夫妇说,你见到过他的。”
“见过,他还把我们介绍给他的妹妹。”
“你喜欢她吗?”
“非常喜欢。”
“真的,我听说她这一两年来有了很大的长进。以前看到他的时候,我真觉得她没有什么出息。你喜欢她,我很高兴。但愿她能够改好得象个人样。”
“她一定会那样;她那最容易惹祸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你们经过金泊屯村的吗?”
“我记不得是否到过那个地方。”
“我所以要提到那个地方,就因为我当初应该得到的一份牧师俸禄就在那儿。那是个非常好玩的地方!那所牧师住宅也好极了!各方面都适合我。”
“你竟喜欢讲道吗?”
“喜欢极了。我本当把它看作我自己本份的职务,即使开头要费点力气,过不了多久也就无所谓了。一个人不应该后悔;可是,这的确是我的一份好差事!这样安闲清静的生活,完全合乎我幸福的理想!只可惜已经事过境迁。你在肯特郡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达西谈起过这件事?”
“听到过的,而且我认为他的话很靠得住,听说那个位置给你是有条件的,而且目前这位施主可以自由处理。”
“你听到过!不错,这话也有道理;我开头就告诉过你,你可能还记得。”
“我还听说,你过去有一个时期,并不象现在这样喜欢讲道,你曾经慎重其事地宣布过,决计不要当牧师,于是这件事就此解决了。”
“你真听说过!这话倒不是完全没有根据。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提起过的。”
他们两人现在快要走到家门口了,因为她有意走得很快,要摔脱他;不过看在妹妹份上,她又不愿意使他生气,因此她只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回答道:
“算了吧,韦翰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已是兄弟姐妹。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事去争论吧。但愿将来一直不会有什么冲突。”
她伸出手来,他亲切而殷勤地吻了一下。他这时候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屋子。
韦翰先生对于这场谈话完全感到满意,从此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免得自寻苦恼,也免得惹他亲爱的大姨伊丽莎白生气;伊丽莎白见他居然给说得不再开口,也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