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罗镜堃明府信北撰有《公余拾唾》八卷,光绪廿年十月家刊本,前有自序云:「天下刑名、钱谷幕友,盛称浙之山阴、会稽。父诏其子,兄勉其弟,几于人人诵法律之书,家家夸馆谷之富。余仕浙,谂知若曹积习至严且忌。凡呈禀批札等事,如尼父制《春秋》,主人莫敢赞一辞。即甚不惬,必亲与婉商,求再酌。主人不能举笔,一举笔,则以为暴其短而幞被去矣。此所谓幕派也。」云云。声木谨案:明府身任县令,所言至为详确,幕派之骄横,可想见矣。
口北三厅志
漳州黄壶溪明府可润,官宣化县令时,撰《口北三厅志》十六卷,乾隆廿三年刊本。「三厅」即张家口、独石口、多伦诺尔三厅。其自序云:「长城为古边腹之限,起临洮,讫辽海,万有余里,亦有内外之分。城之限于外者,宣以西接大同之阳河亘、野狐、独石,东讫永宁,是为外防。城之限于内者,西连宁鴈亘、飞狐、倒马、紫荆、白草,东讫居庸,是为内防。深堑危垣,崇崖绝壑,联堞百万,未尝有寻丈之间,外垣与内垣同。」云云。据此,则长城实有万余里,俗称万里长城,不为无因。
顾炎武异性
顾亭林先生为国朝第一大儒,撰述等身,光绪末年,诏从祀孔子庙廷,道德学问,可想见已。惟其平生有一嗜好,十分奇特,质言之,即药也。先生晚年入陕,止于华阴,啖沙苑蒺藜而甘之,有终焉之志。并谓啖此,不肉不谷可也。吾不知此物有何妙味,而能移人性情若此,真有嗜痂之癖矣。
承德府志
道光九年十二月,热河承德府知府海忠独力捐廉,承办创修《承德府志》六十卷、《卷首》廿四卷告成,热河都统成格为之奏请恩施鼓励。旋奉上谕:「成格奏,知府创修郡志告成,请鼓励一折,热河承德府知府海忠捐廉创办郡志,独力承办,加恩着交部议叙,钦此。」云云。声木谨案:修省府州县志书,乃地方官应尽之义务,我朝二百余年,亦从无以此乞恩者。成都护此举洵属创见,宣乎宜庙加恩,仅以交部议叙,亦可谓不恶而严。当时庙堂爱惜名器如此,宜乎时致太平矣。
李绂爱才镌级
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鸿词,可为千古美谈,然有可供笑柄者一则,见于李富孙《鹤征后录》,爰录之于此。文云:「丙辰诏举鸿博,临川李穆堂先生时为少司农,已荐六人,格于例限,因取诸所知者名姓,于朝房中广托九卿。王藻尚未有荐主,乃交门下士孙副宪国玺荐之。孙有难色,先生大怒,责其蔽贤。孙不得已,长跪谢罪允荐,乃已。次日其事上闻,以浮躁失大臣体镌二级。若先生者,真以爱才为性命之事矣。」云云。以此尤足见李侍郎爱才之难,真千古之盛事也。
彭玉麟余诚格两家贵显
衡阳彭字鹤皋,任合肥梁园镇巡检,其子即兵部尚书彭刚直公玉麟。望江余字,任巡检,其子即湖南巡抚余寿平中丞诚格。两封翁皆任微官,子孙昌大若此,必任微官时积有隐德,明矣。方宗诚《柏堂集续编》彭太夫人家传中,称彭巡检清操自矢,爱民息讼,廉俸外不取丝粟于民,而孝友睦姻任恤,力所能无不尽云云。其能光大门闾,非无因也。
重游泮水
国朝重游泮水者,本省学使例赠四字扁。光绪年,泰州钱穉葊侍郎桂森重游泮水,学使赠四字,曰「儒林硕望」。江都徐毓材观察兆英仅以举人官知县,重游泮水,学使赠四字,曰「庠门望重」。同时同府尚有某某二人,一则以明经官广文,学使赠四字,曰「斯乐重赓」。一则仍属诸生,则学使所赠,即「重游泮水」四字,亦犹重宴鹿鸣及重宴琼林者。国家恩赏,实分隆杀,亦情理所宜然,无怪学使赠字之异矣。
同治甲子开科
同治甲子,江南平定,急欲开科,以延揽士子。旧例乡试在八月,赶办不及,乃于十月举行。此系特恩,我朝二百余年,只此一次,诗题为《桂树冬荣》。正副考官必欲选名望素著者,以冠多士。时甘泉江南春明府璧年几五十,乡试久未中,无志功名,场中乃以己文易其子文。其子亦时文高手,但不如明府远甚。及闱中寻觅文能冠多士者,搜遗得明府卷,私拆弥缝,见其名,惊曰:「此乃江南老名士,名闻遐迩,以之冠多士,无异议矣。」及榜发,舆论翕然,咸谓是科得人最盛。想见粤匪初平,太平景象,主试者之欲慎重其事,以餍人望也。
吴历奉天主教
吴历字渔山,常熟人,诸生。学画于王时敏,得宋元名家神髓,俗称四王吴恽,为国朝画家巨擘。不知当时何以忽信奉天主教,复弃家浮海,到西洋一次。后人因此遂有谓其浮海仙去者,又有谓其死于异域,魂未归来等说。实则自西洋游历归,庽居嘉定东城十有余年,康熙丁酉,年八十余,殁于上海,其墓在上海徐家汇天主堂丛葬地。以吴渔山之材艺,当时岂无衣食之资,而欲皈依天主教,真别有肺肠也。
古文一时授受之盛
明万历间,归震川太仆有光讲学安亭,地址实在嘉定县境,因此嘉定人士多从之游,后来学者皆私淑之。阎百诗太史若璩至谓隆庆以后,天下文章,萃于嘉定,以为得太仆之真传。桐城自方侍郎、刘教谕、姚郎中递嬗为古文,皆有盛名于时。周书仓亦谓天下文章,其在桐城乎!道咸间,梅伯言郎中以古文在京师倡导后进。其时亲承指授者,以粤西人为最多,如龙启瑞、朱琦、王拯、彭昱尧、唐启华等皆是。梅郎中亦谓天下文章,其萃于粤西乎!皆极言一时之盛。诚文章授受之渊源,一方人材之盛事,诚千载难遇之一时也。
戴震素不以师道自居
《戴东原集》卷九有《与姚孝廉姬传书》,末云:「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非徒自顾不足为师,亦非谓所学如足下,断然以不敏谢也。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昨辱简,自谦太过,称夫子,非所敢当,谨奉缴。」云云。声木谨案:陋儒谓姚姬传郎中欲以戴东原为师,东原笑谢之,郎中大惭,乃弃考据而专攻古文,务反其所为。观东原原书,仅以劝善规过为友而已,何尝有讪笑之语乎!东原仅以友自处,乃[东]原善处。郎中欲以师事东原,益见郎中虚心好学,亦是郎中善处。流俗所传,真妄言也。段若膺明府玉裁撰《东原年谱》云:「先生学高天下,而不好为人师。」又云:「始玉裁癸未请业于先生,既先生南归,玉裁以札问安,遂自称弟子。先生是年至京面辞之,复于札内辞之。又有一札云:「上年承赐札,弟收藏俟缴,至离舍时,匆匆检寻不出。在吾兄实出于好学之盛心,弟亦非谦退而不敢也。古人所谓友,原有相师之意,我辈但还古之友道可耳,今将来札奉缴。」云云。观于致姚郎中及段明府之讯,可以见先生之用心矣。
汪琬论文语
汪钝翁有《答陈蔼公论文书》,云:「大家之有法,犹弈师之有谱,曲工之有节,匠氏之有绳度,不可不讲求而自得之者也。后之作者,惟其知字而不知句,知句而不知篇,于是有开而无阖,有呼而无应,有前后而无操纵顿挫,不散则乱。辟诸驱乌合之市人,而思制胜于天下,其不立败者几希。古人之于文也,扬之欲其高,敛之欲其深,推而远之欲其雄且骏。其高也,如垂天之云,其深也,如行地之泉。其雄且骏也,如波涛之汹涌,如万骑千乘之奔驰,而及其变化离合,一归于自然也,又如神龙之宛延而不露其首尾。盖凡开阖呼应,操纵顿挫之法,无不备焉,则今之所传唐宋诸大家,举如此也。」云云。声木谨案:钝翁此论,可谓深切着明。文章必有义法,又须以开阖呼应,操纵顿挫出之,归于自然,实不易之论。千古文章家,不出此数语,千古论文,亦不出此数语,可谓要言不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