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离婚是春生唯一的念头。
春生在皖南的第一年夏天，妻子就已经出轨。妻子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背叛自己，而那时正是春生最困难的时候，且不说恪守传统妇道，更不用说王宝钏为薛平贵苦守寒窑一十八年，就凭妻子在春生最困难的时期背叛自己，只要想到这一点，春生就心灰意冷，就坚决要和妻子离婚。
但是离婚不是春生想离就能离的。
首先，自己的母亲这一关就通不过。
在春生他们家，要想做成一件事情，得不到春生母亲的支持很难，更不用说像春生离婚这样的大事情。
得不到自己母亲的支持，春生肯定是离不了婚。
这也是春生不能承诺容玉的主要原因。
其次，离婚这一关，春生的妻子也通不过。
春生平静地向妻子提出分手。
“我们离婚吧，长痛不如短痛。”春生说。
春生妻子听到“离婚”二字，脸上立马变了颜色。
“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离婚免谈，”春生妻子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这是不可能的了，”春生执意要离婚，“捆绑不成夫妻，我们这样捆绑在一起的还有必要，还有意义吗？”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丈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春生的妻子哭着说，“离了婚你教我怎么过？后半生依靠谁？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能够找到什么样的好人？”
“迟啦，”春生心已冷，意已决，铁了心要离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说这些没用的，还有什么意义。”
“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死也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离婚这条心吧，”春生的妻子咬牙切齿发狠道，“别做你的美梦了，我这辈子算完了，被耽误了。是你把我毁了，你也别想过日子！”
春生的妻子越说越激动：“我就要报复你！我决不会放过你，决不会让你遂心如愿。大家鱼死网破，谁都别想过好日子，拖我也要拖死你！”
春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春生知道，只要妻子不同意离婚，就没戏，就离不了婚。
想都不要想！
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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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到青阳的第一年夏天，在青阳车站办公室看到《工人日报》上一篇讨论婚姻的文章，感触很深，春生当时就把它抄在笔记本上，这篇文章才得以保存下来。现摘录部分如下：
“中国人历来把终成眷属视为婚姻的最高境界。历来将白头偕老作为婚姻的最终追求。所以一旦婚姻的契约一经确立，就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有时甚至是痛苦的代价。
有幸福的婚姻便有不幸的婚姻。即使是一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婚姻，也难保证婚后是幸福的。因为男女在终成眷属之前，相处只有短短几年甚至几个月，而婚后则要在一体生活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多少个故事要发生，多少风浪要产生，有些人能白头偕老，有些人则要劳燕分飞。能够白头偕老的，婚姻未必甜蜜；劳燕分飞各奔东西，未必寻不到新的幸福和组合。有时婚姻如同铁丝网和葛藤，虽然终生绞在一起，却毫无相通之处；有的人恰如两根铁轨，并排着延伸，痴情地相守，却不能向家庭靠拢。
占有和属于一直是中国婚姻的一大特点。现在我们终于明白，把婚姻视为一种占有和把占有视为一种婚姻都是一种不幸。我们谁也不完全属于他人，我们所爱的人并不完全归我们所有，尽管他人的介入和另外的兴趣很容易掘开家庭的堤坝，但我们也终于明白，要垄断婚姻而不让别人在我们的生活中找到落脚点是不可能的。这就需要一种宽容，允许别人寻找更幸福的婚姻组合。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因爱而结婚，因了解而分手。婚姻必然增进了解，而了解却不一定能增进爱情。因了解而分手不能简单地视为对婚姻的不负责任。我们谁也无法保证婚姻不会出现倾斜。保证婚姻的平衡需要双方感情投入相近，感情的相近需要层次的相近，层次的相近需要双方质量的相近。不同的质量层次必然缺少共同的语言；缺少共同的语言必然缺少感情的交流；缺少感情的交流必然产生隔阂；隔阂必然使家庭不愉快；不愉快必然危及到婚姻甚至使它解体。
婚姻的倾斜可以说是社会进步和文明的产物。因为作为人，质量是在不停地变化着，有生长也有消亡，有的日益成熟日益高尚，也有的日益浅薄日益卑劣。作为婚姻，有的因缺乏养分而日渐枯萎，也有的长成果实压弯枝头。一些婚姻将在倾斜中调整，一些婚姻将在倾斜中结束，一些婚姻将在倾斜中再造。认识到质量层次的差别，努力向高层次的平衡靠拢，这本身就是平衡。
当然，婚姻的解体并不像领结婚证那样兴高采烈。因为离异无疑会使子女为此付出本不应该由他们来付的代价——由于缺少正常的爱与关怀，他们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心理、情感和道德缺陷。但是如果我们固执而又简单地将这一社会问题归咎于婚姻的解体，我们将不可避免地又重新陷入一个封闭的怪圈。因为这些缺陷，在没有离异的孩子身上同样明显。父爱和母爱能给孩子们以温暖，但最终使孩子们立于世界之林的，则是知识、理性和现代文明。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已有相当多的男人和女人重新审视婚姻与幸福的道德界定。已有相当多的男人和女人不再固守那种没有必要维持的婚姻。已有相当多的男人和女人不再愿做婚姻的奴隶而力求主导婚姻和重新选择婚姻。这一切，不可避免地导致和加快婚姻的倾斜。
尽管婚姻的倾斜不可避免地夹杂着其它成份，如喜新厌旧、玩弄女性或对婚姻的不负责任，尽管这种追求与现实之间依旧存在着距离和矛盾，尽管道德的、社会的、现实的许多因素尚待探讨与理顺，但是，对婚姻的思考与新型家庭关系的追求毕竟已经开始，也毕竟在对社会产生影响，虽然这种影响也有消极的一面。需要指出的是，对生活中出现的某种新变化，我们很难一时对它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但是，如果我们首肯“生命之树常新”这句话，那么就不会对旧有的规矩依旧丝毫不表示怀疑。对婚姻倾斜现象，必须进行冷静的审思。”
《婚姻：倾斜与平衡》
作者：黄国建（灯下漫笔）
摘自《工人日报》90年8月5日星期五于青阳
其时，封闭多年的国门已经开启，很多西方新思想、新观念，包括婚姻自由的观念蜂拥而至。春生作为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知识青年，思想观念必然受到时代潮流的影响。
这篇文章对春生影响很大，春生开始思考自己的婚姻，反省自己对婚姻的态度。
造成春生婚姻失败的原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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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女人可以通过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男人却很难做到这一点。男人往往要通过自己的奋斗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得到女人垂青，得到爱情。可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成功的，而且保证一生顺风顺水。成功一靠机遇，二靠自身把握与努力。所以，把一生希望全部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不免会失望。
春生的妻子经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丈夫。但是她不知道，父母是完全可以依靠的，而丈夫则不一定靠不住、靠得牢。
女人常常拿自己的婚姻去赌博，赌自己明天的幸福。这样的女人一旦赌输（婚姻失败），难免会后悔、失望，甚至与合伙者（自己的丈夫）悔约，反目成仇。
虽然早已经对婚姻失望，但春生心里明白，自己离不了婚，只能维持这种名义上的婚姻，死亡的婚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普天下能有几对好夫妻，能有几个好家庭？春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当时社会对婚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争论声音。
一种是传统的、保守的观念，不赞成离婚。认为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的破裂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的正常运转。试想，如果每一个家庭都破裂了，那社会怎么办？社会秩序就会混乱。
另一种是开放的观点，西方的观念，赞成离婚，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认为离婚对痛苦的双方都是一种解脱。不破不立，每有人都有重新选择幸福生活的权利。
虽然春生已经开始接受新思想、新观念，虽然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但毕竟生长在农村，春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传统的思想文化和道德观念。这些传统的东西根深蒂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春生的思想和行为。像什么“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或者叫“人要脸，树要皮”），“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还有“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和为贵”，“和能生财”，“家不和被邻欺”，“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等等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春生的思想极其混乱，极其复杂，极其矛盾。传统的东西并不都是精华，也有糟粕。
如果不是妻子在春生最困难的时候背叛春生，春生决不会提出和妻子离婚的。春生的家乡有一句老话，叫“庄稼是自家的好，女人是人家的好”，这句话实际上是告诫所有“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男人，要懂得珍惜、知足。春生虽然“风流成性”，但对婚姻还是比较谨慎的。婚姻不是儿戏，春生的爷爷曾经对孙子说过：“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春生自然不敢违背爷爷生前的谆谆教导。
春生非常敬佩爷爷，爷爷大字不识几个，居然知道《后汉书》里面的经典名句，真不简单！
春生虽然和妻子貌合神离，但决不敢轻言离婚。其实，春生当初结婚的时候，对婚姻的期望值并不高：妻子只是结婚的对象，婚姻的道具，性、生活的伙伴而已。
不是有一句话，叫“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么？春生的思想常常是矛盾的，春生的婚恋观也一样。有时十分理想化，有时又太过现实。一方面，春生认为爱情是美好、浪漫的，渴望美好、浪漫的爱情，但是同时又认为真正的爱情“天上有，地下无”，现实生活中纵然存在，自己也难以寻觅，恐怕今生无缘。一方面，春生又认为婚姻是现实的，尤其是像自己这样来自农村贫穷家庭的青年。同时，作为一个走南闯北，日渐成熟的男人，春生“见多识广”，如今春生早已经把爱情与婚姻，把性与爱完全分开。
爱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现实的，那么爱与性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春生认为，爱一个人必然有性关系。但反之并不一定成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甜言蜜语地调情，甚至和她上、床，并不意味就想和她结婚，有时只是玩玩而已。特别是对有钱有魅力的风、流男人，他们不怕女人“不上手”，就怕女人“沾住不放手”，他们最害怕“湿手抓面——甩不掉”。春生目睹很多可以称得上有钱的男人，他们逢场作戏，在外面大把大把地花钱玩女人，但决不会轻意与其中任何一个女人结婚，更不会娶一个给自己“戴绿帽”的风、流、放、荡的女人。除非他们智商有问题。
女人只是他们的玩偶！
拿春生自己来说，如果当初春生手上有钱，或者假设后来不遭遇人生变故，春生也许会将容玉“金屋藏娇”，但春生不一定会和妻子离婚，和容玉结婚，这叫“离婚不离家”。这其实是春生的思想中，隐含着“糟糠之妻不可弃”和“妾大不过妻”的传统观念。
当然对春生来说，这个假设是不成立。
骨子里，春生仍然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很在乎妻子的“贞节”。偷情也好，私通也罢，“不守妇道”，“失节”事大，春生的面子更大。
春生抬不起头来，丢不起这个人。妻子不该背着自己把别的男人带到自己床上。妻子可以离开他，但不可以给他“戴绿帽”。传统观念认为，男女私通，在男人是“风流”的事情，在女人则是“下流”。
“身死花架下，做鬼也风流。”“嫖”女人，在男人，不但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是风光的事情，上等的事情。所以，虽然春生自己在外面“风流成性”，有婚外情，却不能容忍妻子在家“下流”，“勾引”男人。人可以“风流”，但不可以“下流”，春生觉得自己很“风流”，妻子很“下流”。春生能够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却不能容忍妻子对自己肉体的不忠。哀莫大于心死，春生不是不明白肉体的不忠源于精神的背叛，心灵的背叛。俗话说，锁得住人，锁不住心。没有心灵的背叛，何来肉体的不忠？但是春生还是解不了自己的“心结”。在破产还债期间，春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与其说春生不在乎，不如说是人生的变故，压得春生喘不过气来，使春生无暇顾及。当生活回到正常的状态，当一切得到证实、确认，春生不可能再装作无所谓。妻子的出轨是对春生男人的尊严的挑战。
妻子的出轨使春生的自尊心受到致命的打击，春生觉得自己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
夫妻本是同林，大难当头各自飞。妻子对春生失望，不愿同床异梦，可以离开自己。妻子本可以光明正大，体面地离开自己。他们好聚好散，春生决不会勉强她，强求她。破产还债之前，如果妻子提出离婚，春生决不会怪她恨她。春生不但不会怪她恨她，还会还她自由。春生能够忍受妻子提出离婚，但不能忍受妻子婚内偷情。春生对妻子什么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情不可宽恕。
除了妻子给春生戴上“绿帽”让春生难以接受，还有一个更荒唐的“地方”让春生无法接受——想不到妻子的“情人”，这个乘虚而入“插足”的“第三者”，居然是一个曾经自称是自己“朋友”的人。连春生5岁的女儿都晓得，妈妈和这个“大大”已经好到一张床上去了！
妻子什么人不可以惹？偏偏要搭上自己丈夫的“朋友”？
妻子如此胆大，用春生的原话骂她：“简直是‘猴吃蒜头——麻了爪子’，简直是‘拉屎把胆拉掉了’。”
仿佛有人在用一把钝刀在捅春生的心窝，被羞辱的揪心巨痛让春生浑身一阵阵颤栗，春生手脚冰凉。
春生在心里已经无数次地判了妻子“死刑”，春生发誓，此生纵然与这个女人还有纠葛，也不会再有丝毫感情。
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又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离不了婚的春生迁怒于“朋友”，盛怒之下，跑到他家，把他家的电视机砸得粉碎。
但这依然难解春生心头之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