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事可做的人来说,光阴流逝得确也不慢。转眼间,学校的寒假就又要来临了。在这之前,龙文池又在常德以相同手法单枪匹马地抢了几家大商店。可是,由于警局的无能,始终都没能抓住他。当寒假终于来到的时候,这时而长沙佬、时而湘西人的川东南劫匪龙文池,又一身学生打扮地出现在回家的水道上。不过,他这次回家与前两次不同,前两次他都是一人独行,而这次却多了彭官生等几个年轻伙伴。
龙文池带了自己的同学回家度假,母亲和爷爷都非常高兴,每天都是好酒好菜地款待他们。这天,龙文池饭后向母亲和爷爷谈起了要弃学经商的事,说是与这几位同学商量好了,并且已踩好了码头,开始做生意时还赚了一大笔。母亲听了并不怎么高兴,但儿子长大了,只得由着他,嘱咐了几句做生意要注意的事项后,也就回房休息去了。龙老狗的想法倒是不同,只要孙子能做事,做什么都好。他一面饮酒,一面向这些年轻人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年轻时如何如何英雄的事。这些青年人在听龙老狗吹牛时,没有不竖起大姆指来表示对他的敬佩的,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龙老狗这才刚刚六十一岁、平时保养极好的老头,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龙文池将龙老狗的尸体入棺封好,及时令人把姑姑和叔父找来办理丧事。对于龙老狗的突然死亡,龙文池的两个姑姑出嫁在外,平时很少回来,当然并不感到意外,可他那分家之后仍坐在本寨的叔父龙小狗,却产生了怀疑。他想,父亲虽说是年已六十一岁,可平时从没生过病,身子骨很是硬朗,况且昨天见到他时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于是,他坚持要打开棺木验看,然而却遭致龙文池的反对。
“你这么关心爷爷,怎么要早早提出分家别住?你既是分家别住了,现在来做做孝子就可以了,怎么还要开棺去打扰他的清静?”龙文池立于棺木旁阻止准备开棺的龙小狗冷冷地说。
“他是我父亲,平时好好的,现在却突然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我作为做儿子的,当然有权利弄个明白!况且,他死后我们都还没见到他的遗容,现在看看打什么紧?”龙小狗不理他那一套。
“他的确是你父亲,可你已分家别住了,现在这个家是我说了算!我说不准开棺就不准开棺!他的生容你也不曾看仔细,还看什么死容?”
“你是晚辈,这种事情,由不得你做主!”
“这主我做定了!”龙文池向彭官生等人丢了个眼色,“不信你开棺试试!”
“狗叔,池哥是长孙,又是家里的主人,他说不看遗容,就不看算了。你只管当你的孝子,不多做操心还不好?”彭官生与另一个青年走上来,一边一个将手搭在龙小狗肩上劝说开来。而两支硬梆梆的短枪管,却已隔着衣衫抵在了龙小狗的后腰眼上。
龙小狗在两人的挟持之下,面对龙文池那森冷的目光,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他想:自己猜中是怎么回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把事情张扬开来引火烧身,真是蠢。想到这儿,他装成无可奈何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唉,不开就不开吧,反正人死了又不能复生!”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声不响地退了下来,叫上自己的妻子,带着四岁的儿子和一岁的女儿,默默地离开了老屋,并连夜饭也不到这儿来吃。龙文池也懒得再理他,还是请来了道师,替爷爷超度起亡魂来。
到了这天半夜里,道师为龙老狗超度亡魂的法事已做到了当天的最后一趟,在密锣紧鼓及鞭炮的震响之中,寨中人于自家的床上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声枪响。但却并没有谁能从床上爬起来,去探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清晨,忽然有人惊惶失措地跑到龙家老屋来报告,说是龙小狗家里昨夜遭人打劫,全家人死了个干净。龙文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带着人众急急忙忙地赶到叔父家里。不看还好,看了叔父家人的死状之后,他不住地流泪,不住地叹息:“作孽啊,作孽!”——龙小狗倒在大门边,身上布满了刀口子,想是开门之时被涌进屋来的歹徒乱刀捅死;他的一对儿女死在房内,全身都无伤痕,从他们颈部的瘀紫状来看,想是被人活活掐死;死得最悲的还是龙小狗那刚好二十五岁的妻子,全身被剥得干干净净,想是被人**之后,一枪射入前胸毙的命。当然情况也有意外的,那就是家里的东西并不少,连钱柜也不曾被人打开过。
有人建议龙文池报官追究,可他却摇摇头说:“半夜三更发生的事,又没旁人看见是谁干的,怎么追查呢?我父亲明明白白地死在白山的枪口下,又有谁能帮我雪这个仇?”他不愿追查此事,也不愿别人去追查此事,反正龙小狗的一切财产都顺理成章地归他继承了,他为何还要多找麻烦事情做呢?于是他又告诉众人说,“其实,我叔叔这屋子是住不得人的,屋场没选好。这地方前有大山遮视线,后是山的脊梁不蔽风雨。这里做坟地倒是不错,起房坐屋是不行的,起房坐屋难免不有血光之灾。”他叫人把房屋拆倒,就在原来的堂屋位置挖了个大坑,把龙小狗一家连同龙老狗合葬在坑里,也不立碑作记,倒是烧了不少香纸就算完事。
龙老狗既是死了,现年三十九岁,做了他十八年**隶的全佳珍却不但没有感到十分高兴,反倒是感到内心无比空虚。她自家清楚,当初老头子要她时,她确实进行了奋力反抗;被他**之后她便心灰意冷地屈从了;再后来发现这老头果真是把她当成了心肝宝贝,她便有将三就四的想法。
然而,现在这公爹老伴突然抛下她自己走了,她已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寡妇,心里怎能不空虚。并且,她不但是心里空虚,还常常在夜里做恶梦。梦中不但是龙老狗要找她,那龙文池的爹龙大狗也要找她。不但是这两个男人要找她,连龙小狗一家子也要找她。她并没怀疑龙老狗与龙小狗及其家人的死,与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关系,但毕竟这些人都死得不好,按地方上的说法叫做“死伥”,有伥鬼找她,她怎么受得了。于是,她便从此斋戒念起佛经来。然而不管她怎么吃斋念佛,屋里的鬼魂就是放不过她,常常要在半夜里将她蹭得呼天叫地。
她不敢继续呆在老屋里,便对儿子说:“当娘的已是四十岁的人了,从来还没在外面走过,平常连自家的大门也很少出,现在你既是在外面做生意,我想趁我年岁还不太老,跟你去外面走走,你看是不是会影响你做生意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也正想着能让你出门散散心。”龙文池也发觉母亲近来有点不对劲,夜里总是要喊叫,问她怎么的了,她又说没什么事,弄得他也时常不得安稳觉睡,于是赞同起母亲的意见来,“我在茶洞买有一栋房子,在那里开了一个旅店,在旅店负责的是官生老弟的姐姐官香,我们很合得来,可是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也不好开口告诉你,你如果想要住到别处去,我看那里最合适,明天我们就到茶洞去。”
于是,龙文池将老家的事务交由彭官生管理,自己带着母亲来到了茶洞隘门口这个刚买下不久的作为客店之用的新家,与彭官香母女照了面。这时,彭官香那多病的老爹已在慈利死得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