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腾鹏是余氏长房余廷魁的独生子——这余廷魁就是那余朝拔五个儿子中的大儿。余廷魁婚后几年不见生育,于是,家里既拜观音,又求天王菩萨,最后终于感动上苍,在余廷魁30岁这年,得了余腾鹏这棵独苗。可是,这孩子生下地后体质极弱,受不得丁点风寒,也经不住半点燥热,只要遇到点点冷热,即便病得九死一生。家里把他像是捧着易飞的宝物一样,终于捧到了6岁。
一天,余腾鹏又莫名其妙地病了起来,病孩心里总是烦躁的,不论一家人怎么侍候逗哄,都还是顺不了他的意。突然,他自个儿从床上坐起身来,说是要到码头上去看人坐船。码头上风大,家人自然不敢带着他去,但他非去不可,于是又是一番吵闹。父母无法,只得用披风将其包好,背着他来码头散心。他们在码头城墙脚蹲着,观望渡船不断往返接送过客。看了不久,余母王氏担心他又受凉,以致加重病情,要背他回去。而他却不干,仍是目不转睛地瞪着来往过客,倒像是在等待着久别将归的亲人。父亲见他如此,也就由着他继续在码头上呆着。
过了良久,余腾鹏突然手指对河划过来的渡船笑嚷道:“你们看,那两个人真怪!”父母对远处渡船上的来客并不在意,见儿子高兴,也就开心起来。待到渡船靠岸,他们才注意到儿子所指的两个怪人。如果不是特意观察,那这两人就是平常人,没什么特殊;如果仔细去看,这两人的确又是非同一般。两人年龄悬殊,相貌迥异,可说是不雅不俗,不正不邪,不释不道,不伦不类。年长者高挑清瘦,寿眉虽长,却少有皱纹,根本无法估计他的年岁;只见他绾着道髻,握着拂尘,却又不着道装,穿的是长袍马褂;清矍的面孔犹如止水,像是没有任何意念,形同雕像一般。年少者不过才十四五岁,矮如敦篓,形同侏儒,剃着光头,却又身着便装,除却那双四下张望的清彻大眼外,其长相确实不敢让人恭维。”
“这小兄弟好怪啊!”下了船的敦篓少年见余腾鹏指着自己发笑,空着的左手将肩上沉重的包袱向上颠了颠,抬起握着剑鞘的右手朝余腾鹏怪笑着说。听了少年的话,老者也睁开眼朝着腾鹏看来。突然间,他黯淡的双目陡现精光,一晃拂尘自言道:“好块璞玉!”
“老爷爷,你喜欢它吗?我可以送给你。”余腾鹏以为老人说的是自己挂在胸前的避邪饰物,便取下它来递向老者。
“老师傅是哪里人氏,从哪里来的,如今又要到哪里去呢?”余廷魁拦住儿子伸出去的小手,随口向老人问询起来。
“啊,我们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也不好说是哪里人。这次从峨嵋下来,去衡山会友。你这小公子只怕是不大好带吧?”老人隐去了眼中精光,淡淡地反问余廷魁。
“是呀,师傅到底是个高人,不然,怎会一眼看出我儿不好带。”
“让我把把脉看。”
余廷魁见老人神色庄重,就让儿子把手伸出去让他把脉。老人闭目把脉良久,就又睁开眼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我儿得了什么怪病?”
“这叫先天寒热症。一热,身如火炉;一冷,身似冰窖。也只有孩子家才得这病。”
“当真被老师傅言中了,只是为什这病只有孩子生呢?大人就不会生?”
“这病是先天带来的,况且越是年长,越是严重,普通医药又无法治疗,到了十来岁,当他自己无法承受得了时,也就没有人了。你看,这病又怎么会出现在大人身上呢?”
听说孩子只能活十来岁,余廷魁夫妇大是吃惊,齐齐准备下跪来恳求老人救助儿子。可不等二人跪落地,老人双掌向上微拔,阻住了二人下跪的势头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我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有心助令郎一臂之力,让他身体强壮起来。”
“谢谢老师傅,谢谢,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西门口内,请老师傅同这位师兄到我家歇歇。”余廷魁夫妇背着儿子,将两个怪客迎回家后,余廷魁一边令人拿出茶点待客,一边探问对儿子病症的医理:“不知医治我儿,要用些什么贵重药材?当然,不论怎么贵,只要能买得到,就是倾家荡产我也干。”
“不用不用,”老人呷了一口香茶说,“这病不是用药能够治好的。”
“那该怎么办?”
“你得让他入我门来,拜我为师。这样,我自有办法给他治疗。”
“不知师傅是什么门派?”
“这个么——我博采各门,却又不入其门,顺其自然,自然成门,你就当我是‘自然门’的吧。”
“自然门……?”显然,余廷魁对这一门派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见这老头像是确有一些本事,也就不再多疑,同意儿子拜其为师,“只要师傅救得我儿性命,使他身体强壮起来,我当然乐意让他跟随师傅学得健身之道。”
“这就是了。这孩子体内热寒先天带来,药物除它不去,反致药越吃得多,体内积毒越大。入我门后,我当教他吐纳之法,培植孩子自身真气,然后以气引导,使其寒热相济,顺应调合。这样一来,其病自除,身体也就慢慢强壮起来了。如不拜师,我就不能传他功法,其他的,当然也就免谈了。”
“师傅说得是,现在我就去准备香案,让他拜师。”说毕,余廷魁就起身去为儿子拜师作准备。
自此以后,老人终日带着两个徒儿去天王庙山门之外打坐吐纳,传授武功。过了十来天,老人又打发大徒弟上路先去衡山,说是等到余腾鹏练功略有小成后他再随后赶来。说也奇怪,自从余腾鹏拜师之后,身体就渐渐健康起来,再没现过病容。他整天跟着师傅,时常往来于城外香炉山、摧龙山、九龙坡、凤鸣山和八排洞之间。有时一出门又是好几天不归家,就在山上寺庙里借宿。
时过三年多,老人叫余腾鹏既学武,又习文。其间,老人的大徒儿也常来茶洞小住,但多数时日却是在外游历。有一天,许久未来茶洞的矮子徒儿忽然从远乡给老人写了信来。看了信后,平时面无表情的老人即刻皱起了眉头。从这天开始,他便吩咐余腾鹏独自去天王庙山门外练功,自己不再出门,找来纸笔在客房中写画。
三天之后,老人拿着写画好的书册,叫来余廷魁父子说:“我有要事,现在就要离开茶洞,鹏儿虽入我门,但并未得全我门功夫,本想带他一起走,但见你家就只这一个孩子,想来也是舍不得的,我也不忍心。我这里写了些练功心得和搏击招式,留给鹏儿,待他以后自去体会。好在三年多
来他的顽疾已除,今后坚持每天早晚修习,体质自会强壮起来。”说完,老人就要出门。
“师父,我愿跟你走,你带我走吧。”余腾鹏听说师傅突然要走,急得跪地哭了起来。
“孩子,师父有事在身,不能带你上路,若是有缘,日后当会再见。你要勤加修习功课,不要在外交结歹人,将来长大了可出门来找我。记住,没有我的同意,不准在外收徒。当然,自家人除外。我的书稿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切记切记。”老人说完,自顾扬长而去。
九年后,余腾鹏已成长为一个的气定神逸、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他没忘记师父的吩咐,过了18岁生日,就即刻动身出门寻师。可是,他在外找了三年,访遍了三山五岳、宏观大庙,却没得到师父、师兄的半点讯息。实在无法,他只好回家,娶妻生子,过起常人生活来。这以后,他虽是生养了3男4女,但出于个性,总是不理家事,家庭所有大小事务,全由妻子龚氏操持,就连卖田卖地为女儿陪嫁这样的大事,他也不管,专一去古刹山间练他的“自然功”。
这天,3岁的孙儿余敬双无故夭亡,使这不问世事的余腾鹏也感到了内心的空虚。他知道,作为长房,长孙余敬德先天眼睛不好使,平日一家都把家庭的希望寄托在这聪明活泼的敬双身上,谁知他才刚满3岁就突然死去了,这怎能叫老人不失望?虽说大儿媳又将临产,但生下来的究竟是男是女,现在谁也不知道。老人听着家人的嚎啕声,心里烦乱,便走出家门,去街上散心。
其时,也才晚饭刚过,天色并不见晚,街上行人也还是很多的。有那知道其遭遇者向他打招呼以示同情,他只是随便敷衍别人一句,自己走自己的路,默想着心事:“当年,自己身患重疾,是师父凭本事让自己得以再生,且能生儿育女见到了孙子;如今自己孙子得病,自己却空有一身武功不能救他于万一,真是无能啊……”
“爹啊……妈啊……”
“哈哈哈!打得好!打死他……”
老人信步走到马王庙大门前,忽听得庙里传来孩子们的喊叫和打斗声,他便急忙走了进去。庙里大殿前的露天坪院中,几个提着鸟笼的纨绔子弟领着一群孩子,大家围成一个圈,指使着圈内几个叫化子,踢打一个小叫化。小叫化被大伙踏在地上,鼻青脸肿,喊爹叫妈。余腾鹏实在看不下去了,他隔着人墙,伸出双手,两掌遥向圈内骑在小叫化身上的人众一拨,然后变拨为招,但见圈中行凶者突然就向两侧围观者身上撞去,而趴在地上的小叫化,也就莫名其妙地从圈中飞出,越过围观者的头顶,扑向余腾鹏怀中。那些纨绔子先是一愣,当回头看清了余腾鹏的脸孔后,便呼啦一下,纷纷逃出庙去。其他孩子,也就莫名其妙地跟在他们身后向街上狂奔,庙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余腾鹏与小叫化两个人。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余腾鹏拭了拭小叫化受伤的脸,同情地询问道。
“哼,他……他们要我当马马骑……我,我爬不动,哼哼……他们就打我。哼,妈……”小叫化一边回答,一边又委屈地哭起妈来。
“你是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呢?”
“哼哼……我是太阳山来的,哼……姓余,他们叫我做鱼腰子。我爹我妈都死了。哼,妈啊——”
“啊,别哭别哭,哪有什么鱼腰子,你在家里最小,是老幺,本应叫余幺子才对。你那些哥哥姐姐呢?他们还在吗?”
“我没姐姐,只有哥哥,他俩不理我,我才跑出来的。”
“啊,原来是这样——”余腾鹏一听这孩子说是姓余,内心先就疼爱起来,细细一看,觉着他虽比敬双大两岁,但模样倒有几分相像,便立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难道这孩子是上天安排他来代替敬双孙儿的?嗯,师父说过功夫不传外人,但可传给家人,我那些儿女都不爱习武,他一定是上天给我带来的继承人。于是,他拉着小叫化径向家里走去,从此余家就又多了一个男孩,这就是余敬耀。他既是余腾鹏的孙子,也是他的徒儿。
1920年,余腾鹏仙逝,这时的余敬耀不过才十来岁,而余相泽因父亲的逝世,且自己的满儿余敬福已在世上渡过了四个春秋,就不再看重余敬耀这外来之子。好在其妻杨氏贤德,仍把耀子视同己出,余耀子感激余氏恩德,也始终把自己作为茶洞余家一分子。
听了陈健的述说,越素贞对茶洞余家有了更多的了解,她打算日后再去拜访,一定要结识余耀子这样的人。虽说他们之间还够不上什么关系,但出门在外,多一个亲友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