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样参军的。”军车中,蒋老成还在给蒋奉楠夫妇述说着自己的经历。听了他的陈述,蒋奉楠夫妇在叹息之余,不免又同情他家庭的遭遇。
“后来,我们在汉口参加了武汉保卫战,”蒋老成继续说,“我们的武器的确不如鬼子的好,在汉口坚守了一个多月,最后不得不退了出来。部队退到应城后,参谋长决定打掉鬼子的兵器库,想知道敌人兵器库的位置和布防情况,又让石连长带着我和川猴去汉口情报站取联系,谁知进城后,情报站被敌人破坏了,我们被鬼子发现。撤退时,我的脚踝被鬼子子弹咬了一口,是石连长和川猴拼着命,把我从鬼子手上救了下来。没想到,他自己现在却……”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滴的泪珠滴在了藤箱上。
看到这茁壮汉子的泪水,蒋奉楠夫妇也是黯然神伤,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蒋老成自己止住了悲伤,抹去了泪水,目视车外不断变换的景物,神往地说:“我脚伤没全好,没打上荆门的仗,只在荆州部队医院疗伤。好在见到了老连长最后一面,他要我把他的心愿带回张家坝去;师长也说我已伤残,不宜再行军打仗,又没亲可投,就安排我留守茶洞兵站。我这才带着老连长的心愿,随车到这里来。”说着,他把怀中的藤箱,又作力紧抱一下,好像是怕它突然从怀中飞出去。
无疑,石维义的心愿就装在这小藤箱中。是骨灰,还是什么其他物事?蒋奉楠夫妇也不好多问,只是随着对方的神情语调,不断地点着自己的头。汽车仍在往前急驶。
汽车来到桃花源正门外突地停了下来。原来是两个去了莲子溪,没到过桃花源游玩的兵士,向陈营长请求,希望在战死疆场之前,一睹桃花源的风彩;陈营长自己已觉着既由此经过,看看也无妨。由是,整个车队就停在了桃花源大门外。
蒋奉楠一家,在桃源县城闲住一个多月的时间中,早就游过桃花源,现在更是清楚,桃花源只不过是莲子溪的前辈们,为了杜绝世人来莲子溪骚扰,故意在此地营造的障眼场所,也就对再去里面游玩不感什么兴趣。可是,翠翠和莲莲见这许多人进了源内,却是嚷着要去。奉楠夫妇无法,便带着两姐妹,随着一众军人进入桃花源漫游。
桃花源现在的自然景观,与蒋奉楠一家年前来时所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亭台轩榭,绿树青竹……唯一不同的是,年前没有桃花,如今桃花却开放了。可是,来桃花源的人却有了很大变化——难民增多了;卖香纸的小贩,不知比原来增加了多少倍;人众中,还有不少的算命先生在为善男信女们滔滔不绝地述说……源中水泉上面的巨石,被人披上了大红布,巨石的下面,满是香纸蜡烛焚烧过的痕迹。这一切,都好像是在为凡间众生叩击着桃源洞的大门,希望洞门大开,让这大千苦难众生得以入内,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
游玩了一阵,蒋奉楠一家与蒋老成等几个军人坐在山半亭榭中小歇。此时此刻,翠翠触景生情,又唱起了那支让她在校成名的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这凄婉的歌声,让不少游人驻足不前,黯然神伤。
“这位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一个四十来岁身着长衫文质彬彬的男人,走近翠翠身边和蔼地问询起来。
“我是八中的学生。先生您是——”翠翠猜疑地向对方问道。
“我姓沈,是贵池师范学校的老师,正要去八中有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流落在这里?”沈老师听了翠翠的回答,一边继续问询,一边起眼向坐在一边的军人及蒋奉楠夫妇看去。
“她是我女儿,叫蒋翠翠。我叫蒋奉楠,这是我妻子和小女。不知先生……”蒋奉楠见问,替翠翠接下话来。
“啊,我姓沈,名崇文,是国立贵池师范学校的教师。刚才听到令嫒的歌声,想必是某校的学生,所以问询,实在冒昧。”
“哪里哪里,师长关爱学生,天下一般。先生与小女素不相识,能关心动问,足见先生高节。”在文人面前,蒋奉楠也变得文了起来。
“哈哈,说笑了,”沈崇文听了蒋奉楠的话,不禁大笑起来,“我只是听她的歌,唱得很动情,且恰逢实时,这才随便问问,哪里说得上是什么关心呢?”
“听先生说是要去八中,不知有什么事?”越素贞也插上了话。
“眼下鬼子十分猖獗,贵池可能难保,国立师范决定迁到湘西去。听说八中已迁到了那里。他们具体占用了哪些地方,我们还不大清楚。所以学校派我先去考察一下,同他们取得联系,然后再看我校具体迁到哪个地方合适。”
“哦,原来是这样。正好,我们也是要到八中去,送女儿读书。大家走的都是一条道。”蒋奉楠说。
“沈先生是坐专车去吗?”越素贞又问。
“专车?哈哈,局势这样紧张,哪来专车!说来惭愧,我原来是搭了一辆开往沅陵装货的便车,谁知车子开到常德,司机遇到了一批有利可图的货物,就不去沅陵了。我现在只得徒步远行了。”
“啊,既是这样,你给我们陈营长说一声,同我们一起,搭乘去茶洞的军车,岂不更好?”越素贞向沈崇文建议说。
“那真是太好了!不知陈长官能不能答应。”沈崇文喜出望外地说。
“那就让我们这位‘余大小姐’,替你说说看。”蒋奉楠戏谑地说。
“嗳,看,陈营长他们过来了。”
二十七八岁的陈营长,带着几个兵士玩得兴致正浓,他热得敞开了上衣,正向这边走来。老远见到越素贞等人,便按着莲子溪人的语气向她打起了招呼:“哎,幺姑,怎么就停下来不玩了?”
“我们早就玩过了。你来,我们想跟你商量件事。”待陈营长走进亭轩,越素贞就把沈崇文想搭便车的事向他说了一遍。
听了越素贞的介绍,陈营长启眼向沈崇文打量了一下,就开口问道:“有证件吗?”
“啊,有的。”沈崇文将自己的介绍信拿了出来,递在了陈营长手上。
“嗬,来头还不小啊。”陈营长看过介绍信后,又抬眼打量了沈崇文一下。原来介绍信上的印戳,竟是国家教育部的。
“我们校长,本就是教育部部员。这次将国立师范迁入湘西,也是教育部的意思,说是趁此时机,发展边区教育。”沈崇文解释说。
“那好吧!”陈营长把介绍信退给了沈崇文,又接着说到,“不过,我得有言在先,在你没离开我们车队之前,不得单独行动,包括吃饭睡觉,也不得随便与他人接触。”
“哈哈,我正求之不得呢。多谢陈长官了。”沈崇文洒脱地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