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龙文池手拿来着越素贞写的那张借条,站在已打开了的财宝柜前出神。大概是因人及物的关系,龙文池觉得这字条上的字是那样的娟秀好看。过去,也不知他究竟有多少次拿出它来借物思人,那时他总在想:不要看轻这小小一张字条,到时可能还会派上大用场。可现在,这一切都将要成为历史了。他舍不得拿它出去,而又不能不拿它出去。愁怅了有一阵,他又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哩……”
“姐夫,事情既是到了这一步,我看还是算了吧。”彭官生进房来,见龙文池还在拿着这借条发愣,就又开口劝了一句。
“唉,先前你怎么要把他们带进屋来呢,说我不在家,不就行了么!”
“哎,这怎能怨我呢,对方来头大,再说,他们预先又没透露出找你有什么事,我怎敢把人拒之门外?好在他们还能给两支好枪,如果什么也不给,到时还不是照样得把东西交出来?”
“唉,一百五十个大洋只换两支短枪,这也太不合算了。”
“算了吧,我知道姐夫的心思也不在这几个大洋。而那女人虽说是长得好看,但又不能同我们一条心,这也是枉然。如若真的让她进了家门,说不准还会生发出些什么事来哩!现在既是人家要走,我们不妨就做个顺手人情。如果姐夫认为两支枪太少、也可以求他们多给个一两支,想必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唉,事到如今,又还能有什么办法!”龙文池也知道,现在自己是筷子,而别人是床枋,筷子是橇不动床枋的,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把借条拿了出去。
黄团长从龙文池手中接过借据,细细地看了几遍,觉得借据的内容和形态同越素贞对他说的没什么两样,心知借据不假;同时,他也想不到越素贞会有这一笔好字,于是就满脸洋溢着笑意地对龙文池说:“谢谢龙老板,谢谢!咱们后会有期!”
“团长说的不错,现在抗战结束了,也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而我们这做生意的,家里也应当多有几支防止匪患的枪支。不瞒两位长官,过去我家里就曾遭土匪打劫过,我这只眼睛,就是那次土匪来打劫时落下的残疾。如果团长能再给我留下一两支好枪,那我就感激不尽了。”龙文池在送两个客人出门时,真的就没有忘记彭官生对他说的话,开口向对方又讨起枪支来。
“这好办,”黄团长心里正自高兴,龙文池的话才一出口,他就立时慷慨地应允下来,“我们在茶洞可能还有几天呆,明后天,我就叫张副官再给你送两支好枪来。”
“那就太谢谢团长了!我该留下二位吃顿晚饭的,谁知你们竟这么急着要走,等明后天,二位就一定要赏光了!”
“好说好说,到时我们一定来。现在就请留步,请留步!”
“那二位长官就好走,到时再见!”龙文池将客人送出店门之后,也就满怀愁怅地自回后宅去了。
晚饭吃过一阵,越素贞心知今晚还有别的生意要做,就及早地关上了店子,自己静坐于堂中,等待着姓黄的客人的到来。果然,没过多久,黄团长就笑流流的只身进了屋,并随即返身将大门上了闩。
“这么急着就把大门关上了,难道你的事情办妥了?”越素贞此时说话的语调,平静得实在是不能再平静了。
“当然,夫人请看!”他讨好地递上了那张借据。
越素贞接过借据,也细细地看了一遍。此刻,她面对这借据的心情究竟如何,没有人会知道。只有这姓黄的,倒是发现了她的眉头,就那么稍稍地皱了一两下,于是紧张地问道:“这条子不会是假的吧?”
她像是并没听见对方的问话,随手拿过早就放在桌上的洋盒,取了一根火柴划上,这借据就立刻变成了纸灰:“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有能耐!”烧过借据后,她又变得十分沉静,站起身来,边说边走进了房间。当姓黄的跟进房内之时,她巳脱鞋上了床,且放下蚊帐,把自己关在了蚊帐里。
到了这时,姓黄的哪里还忍耐得住,也急急撩开自己的大皮靴,不顾一切地钻进了蚊帐,而任由他那脏兮兮的大皮靴卧压在她那娟秀的细鞋上。一时之间,这蚊帐就如同遭遇到乱风的侵扰,不分方向地乱颤起来。当蚊帐又趋平静之时,天色早已暗了许多,而这时的世界,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天天亮,当蚊帐再行乱颤了一阵之后,黄团长到底还是从里面退了出来,且十分满意地穿起了衣裤。还躺在床上惺忪疲软的越素贞,见这姓黄的衣裤已穿好,正准备把手枪的枪弹带束在腰上,就软软地向他问道:“今晚你还来吗?”
“当然!人说新刀头三天快,新婚头三天爱,可我还打算爱你一辈子呢,怎会才得一夜就不来了呢?”说时,他的枪带巳经束好,就又近到床沿,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还俯下身来,准备再次斗一斗她的香唇。
她拉上被子,阻住了他将要凑上来的馋嘴,又揭开被慢声说道:“你既是还要来,就把枪弹搁在这儿。”
“你要这个干什么?”他讶然了。
“不干什么,”她坐起身,也穿起衣服来,“你总该清楚,我们在这之前的相处,合起来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接下来就干了这件事,这当然不能算着是有什么感情的。说白了,大家只不过都是在做生意。你给我取回了借据,我就让你快活一夜,大家卖买公平,已是两不相欠了。如果今晚你还要来,那当然就得给我留下点什么作定金。”
“你——”姓黄的更是惊诧了,“你不是说,你要跟我一起走的吗?”说时,他竟真的放下枪带,把枪弹丢在了床上。
“我是说过可以跟你一起走,”她坐在床沿穿起鞋来,“但你得等我把在这儿的所有事情做完了,也才能放心跟你上路。”
“你在这儿到底还有多少事要做,不妨把它们全都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把事情彻底解决清楚!”
“也没有多少事情,就只两件。如果你真心对我好,要做这两件事也不会太难。”她边说边踱出了房间。
“究竟是些什么事?”他也跟了出来。
“你若能把龙文池的项上人头取来给我,就算是为我办完了第一件事!”说时,她已在堂中转过身,冷电式的眼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什么?你要我杀了他?他不是借你这么多银钱而没催问过你吗?现在你竟然要杀了他?”
“不错,他是借给我这么多银钱,也从来没有向我逼取,”她坐了下来,目光显得异常的深邃,“可你知道这是一笔什么钱吗?这是一笔取我丈夫性命的要命钱;这是一笔占有我身子的淫乱钱。我若不报此仇,就没法安安心心地活在世上。你若想娶我为妻,就必须替我报了此仇,那时我才能真正做你的太太,全心全意地伺候你一辈子。你若做不了这事,那今晚我再陪你一夜,你把枪弹留给我,然后走你自已的路,我得留下来报了仇再说!”
“这——”黄团长也坐了下来,沉思了好一会不出声。他原以为对方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决定投靠自己,没想到她竟是在以卖身来复仇。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打了一寒噤,自忖道:天下的男人们也得小心了,千万不要惹得这些看似柔弱的漂亮女人生气,不然的话,你就死定了,因为她们的漂亮脸蛋,就是上天赐给她们取你性命的最好武器。但想归这么想,他却并没把自己算在这些男人之列,眼珠一转,便向对方提出了新的建议:“你要取这龙文池的项上人头,其实也不难,但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要杀一个人,总不能说杀就这么给杀了,也还得有几个可靠之人,预先布置好圈套才行。我那副官人长得不错,文化也不低,他很是钟情你的女儿。若是你能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他,我再同他计谋计谋,保证把那姓龙的项上人头拿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