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敬耀的丧事,就办在他自己买来的小木楼。当然是由余家人来负责操办。虽然有传闻他是因为当内奸、想为矮子老仨开城门放土匪进城,而被玉氏兄弟开枪打死的,但街邻们却没有几个人相信这传闻的真实性。因为有越素贞等人对事实真相的陈述,人们又清楚他一向来的处世为人;再看打死他的不是别人,竟是玉氏兄弟,而现今这两人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再说,矮子老仨要打茶洞怎么只带十来个人呢?况且最初出现时,是在他晶亮客店中,还一枪没放?根据这种种情况的分析,人们不去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也就很正常了。大家该帮忙的照样来帮忙,且比正常情况之下来的人还多一些。
余家在茶洞虽说不是大户,但毕竟也不是小户人家,因而丧事设席必得为叫化们另摆一席在一边,以防叫化们来无故捣乱。开餐时刻到了,越素贞跟别的几个女人一道,提着饭篓来给客人们上饭。远远地就听到叫化席上大老王那年轻而又老气的喊叫:“上饭的,来饭啊!”看到别的打饭女人不愿来这叫化席伺候叫化子,越素贞只得把饭篓端到叫化席这边来。大老王知道上饭的人到了,却看也不看别人一眼,侧着脸就高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空饭碗。越素贞把他的碗中上了饭刚想离开,而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小叫化也侧着脸把手中的空碗举了起来。她来到这小叫化身边,见到他那一头乱蓬蓬的掩脸长发,一面脏兮兮的泥污脸蛋,再加上那一身既破烂又邋遢的勾结衣裳,就不得不皱起了眉头。但既是为客人来上饭的,别人在座席上又举起了碗,她怎好不给人上饭?于是,她屏住呼吸,在饭篓中快速剜了一碗饭向那举起的空碗倒去。然而不等她倒了饭的右手缩回来,这小叫化那只污秽的左手竟以更快的速度,在她的右手腕上捏了一下。她惊得刚要出声,小叫化的声音却又比她先一步响了起来:“幺姐,是我!”——这小叫化竟是矮子老仨。
“你?你怎么还不离开这里?”越素贞见这里没其他可疑人,便轻声问道。
“我要你给我找一下耀哥留下的那些书稿!”
“找到后怎么交给你?”
“有叫化来向你讨书,你就交给他!”
“你们为什么要来打茶洞?”
“是玉逢晶那小子骗我们来的!”矮子老仨说着,趁别人不注意,把汪子俊以余敬耀的语气写给他的信,投进了越素贞的饭篓中。
“他两弟兄现在在哪里?”
“躲在天王庙里不出来!”
“我们早该知道,姓龙的和他汪子俊早就联手了!”越素贞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的!”
……
三天后,余敬耀被送上山了。他的墓坑就挖在蒋奉楠坟墓的左侧。他曾跪地向蒋奉楠的魂灵发过誓,说是一年之内不取得龙文池的项上人头,自己就躺在这儿来陪伴他。现在,距他起誓时才刚刚得半年零几天,他就将提前躺在这儿来了。棺木已放进了墓坑,余敬耀那刚刚满十周岁的大侄子余敦森,跪在棺木头上为其挖盖棺土。这时,上山看热闹的人也很多,就连往日那些光吃丧饭、不参加丧事活动的叫化们也来了。他们远远地站在别的坟头上观看着余敦森“挖三锄”的举动。那蓬头垢面的小叫化矮子老仨也在发着誓,不过,他发的誓是无形无声的,誓言只在他的心中,内容是什么,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早饭后,越素贞在家中把从余敬耀家中拿到的余腾鹏所留传下来的书稿,交给了化装成小叫化的干豇豆。此刻,她正独自一人坐于堂中思考着今后的路子该如何走,王剑清就走进了屋。一见到坐于桌旁又消瘦了许多的她,他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劈头一句就说:“现在你该跟我走了吧!不几天,龙文池就又会回来了。你再呆在这儿,实在是太危险!”
“他回来又怎么样,难道他还敢找到我门上来?现在,他耀舅也遭了这伙人的暗算,说来说去,起因都还是为了我,我就更不能离开这里了!”越素贞沉沉地回应了他。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连耀哥也不是别人的对手,你又能怎么样?难道你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吗?”他深深地盯着她,咂了咂嘴又道,“再说——把话都挑明了吧,我喜欢你,想要同你生活一辈子,我不能眼看着你这么下去而无动于衷!”他终于直接向对方吐露了心里话,并且说得很自然。
听到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虽然并没感到吃惊,却早把脸蛋侧向了一边,静静地回答说:“你的心思我知道,寿筠早就跟我说起过,可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她回过头来,起眼同他对视着说:“你知道吗?翠儿已经懂事了,她也很喜欢你,难道我能同我的女儿去争同一个男人吗?”她又把头别向了一边,“再说,奉楠也才去世半年,我怎能同别的男人又好上了?”
“这些事我都感觉到了!你知道,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子汉,我有我自己的追求和思想情感,不管你母女俩是‘争’是‘让’,可我爱的却只是你!”
“可我——”她又回过头来,埋首苦苦地一笑,“实在是办不到!”
“你现在办不到,我是清楚的,只不过是还有一点旧的伦理观念在作怪。再过一年半载,你就不会这么看问题了。请你相信我,我愿意等,再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不成问题,我只求你不要这么一口回绝我。”
“你要这样子的,你就这样子的吧!”她又把脸别在了一边,思考良久又才回过头来说,“不过,你不能在翠儿跟前这么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了,我不愿她的思想再受什么打击;还有,至少两年之内,我不会离开茶洞。”
“要是她在我面前有什么超常的言行呢?”
“这个我不管,反正你不能伤害她。”
“那好吧!”他也是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就从衣袋中拿出一个装着液体的半大广口瓶说,“我知道,眼时还是无法劝你同我一起走,这个送给你,到时可能会用得着!”他把瓶子放在桌上,移向了她的一边。
“这是什么?”
“镪水。”
“哪儿来的?”
“当然是学校实验室……。”
原来,在余敬耀被玉氏兄弟枪杀的第二天,刘鹏飞就赶到了永绥,把这消息传送给了王剑清,要他乘此机会,再上茶洞来劝说越素贞离开茶洞。王剑清得到这一消息后,通夜不能入睡。他知道余耀子对越素贞的重要,他这一死,越素贞住在茶洞的危险不知又将增加了多少倍;然而,他又清楚,正因为这样,越素贞可能会更加不愿离开茶洞这鬼地方。想来想去,他便想到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第二天一早,他找上主管学校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软磨硬要地弄来了这大半瓶强酸。
越素贞既然是个高中生,那她对这镪水的作用就不会感到那么陌生。见对方把这玩意儿移到了自己面前,便伸出手来把着它说:“好吧,到时或许它会产生作用的。”停了停,她就又说道,“清明节翠儿也没能回来一趟,现在她幺舅又去了,我想让你跑一趟保靖,把翠儿接回来,也好让她给她爸和她幺舅烧几炷香!”
“那明天我就去,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
“我知道,你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