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舅说的也是,”越素贞见大家打趣开心,也就微笑着答话,“剑清这‘王’原本是姓,不过,现在把他作为‘头’来理解,也没什么不对。他现在不是这些孩子的‘王’吗?说是‘大老王’不行,说是‘孩子王’总是可以的!”她的这话,又博得一堂哄笑。
“这——”王剑清见众人发笑,本想出言反驳,但这话却是出自越素贞之口,他就不敢造次,“这”了一声,就把话题往一边岔,“管他的,‘大老王’也好,‘孩子王’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不是死亡的‘亡’就行。来,我们喝酒!喝喝喝!”
“哇!你承认了!”两个女孩突然间调皮地同声向他惊叫。
“我承认什么了?!”王剑清口内衔着食物愣了愣。
“你不是说,‘管他的,大老王也好’吗?你不是承认自己是‘大老王’了?”刘英的神情实在有趣。
“你!——喂,我说刘掌柜,这女子你还得好好管一管,筠姐不管你得管,哪能如此断章取义呢!”
“她们是孩子,而你是孩子王,你们是内部矛盾!鄙人可管不了!”刘鹏飞乐呵呵地回道。
“哈哈哈!”又是满屋的笑声。
“恶——!”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突然间又加入了一声不协合的声响,愿来是玉凤姣笑得过了头,身子适应不过来而从口中吐出的与场面不协合的声音。这也难怪,以往她几曾遇到过像今天这么轻松、悦愉的场合?所以笑起来没个完。笑着笑着,当她正挟起一块菜放进翠翠碗中时,突觉自己的心子把把上像是有个小鹿在舞蹈,蹦咚蹦咚地连续来了这么几下子,紧接着就到了喉管。她一时脸色变得灰白,“恶恶”两声,就赶紧放下筷子往屋外跑。到得城门洞,她便抚着城墙干吐起来。
玉凤姣的这一下子,中断了众人的说笑,几个莫名其妙者就怔怔地望着大门外。然而,越素贞也就再劝大家吃喝起来:“没事没事!快吃快吃!正常现象,不要紧的!”
“油腻重了,她不太受得了。”余敬耀解释说。
“哎,你们真爱说笑,”玉凤姣重又回来了,脸色恢复了先前的红润,一边以手绢拭眼,一边娇笑着说,“笑得我都呛了饭!”她又作了另一番说明。
直到这时,大伙才认认真真地对她进行了一番究视。她仍是那么丰满秀丽,而这丰满秀丽与往日的的丰满秀丽之间,却又有许多不同:过去她多几分“做作‘娇’”,现在她多几分“自然‘秀’”;过去她脸上多了一些粉脂,现在她脸上却全是本色;过去她美艳中带着几分放肆,现在她淑蕴中又带着几分羞涩。见到大家目光怪怪地看着自己,她又不得不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越素贞又接过话,“你大约是累了,以后要多注意休息。先到我房里去躺一会!”
听了越素贞的吩咐,玉凤姣又难为情地走进房内。于是,大家重又吃喝起来。
“看我们玉太太这副模样,”刘鹏飞吃了一口菜就又发表了自己的高见,“保准不是休息少了,而是休息多了!”他转向余敬耀又说,“你该让她多多出门,活动活动,不能老是把她束在你那雀儿笼里!”
“我可没有锁着她,是她自己不愿出门!”余敬耀尴尬地应答道。
“好了!不要老谈这些事!”越素贞对老同学提起意见来,“等大家吃饱饭后,我还有事找你谈呢!”
“啊!好的,我也正有一事想问问你,现在就不谈别的。来,大家吃吃吃!”刘鹏飞也知趣地转换了话题,“翠儿,英子,为以后的‘清汤寡水’,你们快些吃!”
这样,众人就加快了吃饭的进度。大家吃饱了饭,又喝了茶水,永绥三客就告辞出门。玉凤姣觉得自己身子并无大碍,又听说三人要走,就走出房外给三人道别,然后与余敬耀一起收拾起餐具来;而蒋老成向三人辞别后,也自然回到了渡船上;越素贞和刘鹏飞就出门送客。
沿街走来,刘鹏飞心知越、王二人还有许多话要说,便带着两个女孩尽量走在他俩的前面,以让他们多有一些说话的机会。在他们三人的后面,王剑清再次对越素贞重申了自己对翠翠担负责任的决心,劝其今后别再干那不好的生意;而越素贞除了下保证外,还处处提出要对方多多关心翠儿。这王剑清当然也就信誓旦旦作保证,要对方放一万个心。越素贞和刘鹏飞一直把他仨送出隘门街到了公路后,才又一起回身向街上走来。
“鹏飞,我说要跟你说件事儿呢!”在回来的路途上,越素贞向刘鹏飞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是呀,我也有件事正想找你谈谈哩。不过,这事有些滑稽。还是让你先说说有什么事吧!”
“你没看出来吗?剑清可能看中咱们翠儿了!”
“什么?!”听了这话,刘鹏飞那喝过酒后本已十分胀热的头脑,这下子更胀热了,“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事不关己呗!”她见对方并不关心这事,确实感到很遗憾。
“我看不会吧,翠儿还这么小,他们怎么会谈这种事情呢?”
“我不是说翠儿就明白这事,我是说剑清!”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嘻!昨天他就告诉我,他说翠儿以后的事全由他来负责,今天在路上还提这事。你说他不是对咱翠儿有意思了是什么?”
“绝对不是这样!”刘鹏飞心里实在是乱透了,“他……他可能是看你现在这么困难,想从中帮你一把,不让你去干那不该干的买卖。剑清这个人,为人一向正直热情,这你是知道的。你可不能想到一边去!”
“你是说他在同情我们母女——?那是当然的。可是,那也不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啊,还要担下‘负责翠儿以后一切事情’的担子?”
“翠儿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对她有信心。再说,他说的‘以后’,也不见得是指一辈子,只要翠儿将来长大独立了,他这担子就可自然放下了,你可不能想到一边去!”
“你老说我想到一边去,难道我真的看错了?”越素贞听罢对方的话,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看法来。
“我想,八成是这样的!不过,这也怪不得你,只怪这剑清对人太热情了。”
“你这是什么话,对人热情有什么好怪的?我还打算让你和寿筠多多做他们一点工作哩。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多,而我如今是不会再去永绥了,难得帮上他们的忙,一切都只有看你夫妻二人的了。嘻,当初寿筠就曾说过,让剑清做我的女婿,那时虽是开玩笑,没想到现在要弄假成真了!”
“天!寿筠几时对你这么说过?”刘鹏飞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以前——开玩笑的……”她的目光深邃起来,想到了莲莲溺水那天的事——一她本不愿去想,但现在话说到这份上,自然就引起了她的回忆。
那天,她和阮寿筠在永绥坝塘洗衣,她又一次叹息自己没有妹子,不然,她就让王剑清做自己的妹夫。二人说着说着,她就要阮寿筠多作努力,好让王剑清早日成婚配。阮寿筠见她如此唠叨,便戏谑道:“你没妹子却有女儿,让他做你女婿得了!”听了这话,她羞恼地向阮寿筠浇了几大捧水而反唇相讥道:“让他做你的女婿!”当然,那时两人都是在开玩笑。事后阮寿筠想没想过这问题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却是想过这问题的。她想:翠儿虽还年幼,但不用几年也就长成大姑娘了;这王剑清虽比她大了十来岁,而男人比女人大一些是通常现象,没有什么不可以;问题只是她与丈夫的年纪对他而言,似乎太年轻了些,要找这么个大龄女婿,两个老的面子上却有些过不去。因而,她想是想了一下,却也并不在意。在那时看来,这事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现在不同了,现在她必须尽早地把翠儿托付给某个人,而最值得自己信任的人,就只有这王剑清。
“想不到你们女人开起玩笑来,也这么没头没脑!”刘鹏飞见她像是在想心事,担心引发她内心的痛苦,便用话打断她的思路。
“怎么没头没脑了?人生世道这么变幻莫测,没头没脑也就变得有头有脑了!”
“唉,那是那是。”刘鹏飞没话可说了。
“所以,我要你跟寿筠都帮着他们点儿。翠儿年纪还小,总是不懂事的,要多多教教她。这事你对寿筠去说,她会明白的。”
“那,那好吧。不过,事情是不是像你想的这个样,还很难说,走着瞧吧。”
“嗳,我可告诉你呀!不管是不是这个样,往后你都得撮合着他们点,不许打破嘴!”
“那——那当然。”刘鹏飞大约是酒喝多了,这会儿只觉着口有些苦。
“哎,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你说吧。”越素贞见他们已走到了茶师校门口,知道刘鹏飞还要办公事,就停下步来让他就地谈,然后再分手。
“啊——唉,也没什么别的事。剑清昨天他——他,他要我对你说——唉——”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的?他有事,为什么自己又不告诉我呢?真是的!”
“他要我对你说,说是以后不要再做那买卖了,这多不好!”刘鹏飞到底还是脑瓜灵,话到口边,便转了向。
“喔,我当什么事呢!他是对我说过,我已答应他了,今后决不重犯,你们都放心吧!好了,你也该回你工地去了,再会吧!”
“我还是送你回去!”
“不用,大白天的,街上这么多人,那家伙也不在茶洞,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就回去吧!”说毕,她就头也不回地向城内方向走去。
刘鹏飞站在校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事究竟该怎么办,他不敢想象这事将后来会产生什么结果,他往常喝酒很少红眼睛,但这会儿,眼睛却红了……
越素贞回到家,余敬耀与玉凤姣早把店面收拾得一干二净。两个问她今天还卖不卖茶水,她说今天觉得有些累,想休息休息。二人便向她告辞,双双又回到了他们那姘居的小木楼里。正如刘鹏飞说的那样,玉凤姣一进小木楼就不愿出门走动。原因很清楚,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怕在外面走动,一不小心动了胎气。还有,她和余耀子过得到底是属于这不是夫妻的夫妻生活,在外走动,难以与那些爱管闲事多嘴多舌的人答言。再说,这不出门的日子,她在常香居时就过过整整两年,已经有了经验,而现在过这日子,也才两个多月,又哪在她的话下呢?如今只要余敬耀每天都能在家里陪着她,她就很高兴。她期盼着自己体内的小生命早来人间。到那时,她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的梦也就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