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见到玉和尚打卦不顺手,旁边的老尼张开了她那一直闭着的眼睛,叫了一声玉和尚的法号说,“让师傅替这位施主开一卦吧。”她接过徒弟手中的卦子,向越素贞看了一眼后就又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卦打下地,得了一个阳卦。再闭上眼睛念了念,又一卦打下地——阳卦。此时的老尼双目闭得更紧,口中咒语也念得更是急迫。第三卦打下地,上天终于给了她个顺卦。这时,老尼才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有了这卦垫底,然后往下一直打去,总会在奇数卦相上再碰到一个顺卦。这样的话,就不会影响客人卜问了。
对于这些问卦的规矩,越素贞当然是不了解的,觉得两个尼姑做得并不怎么顺手,却也不好动问,就只能这么紧锁眉头等待着。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觉元的第四卦又打了个顺卦,加明伦打的五卦,共计九卦三顺。她长叹了口气说:“妹子要问什么事呢?请说吧。”
“我丈夫遇到一些麻烦,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请老师傅看一看。如果有什么危险,也请师傅给他解邪解邪。”
听了越素贞的问话,觉元又闭上眼睛,捻着佛珠,嘴唇急促地翕动着念叨起来。但究竞念了些什么,别人也听不明白。这样又过了一会,她睁目瞥了越素贞一眼,然后木着脸说:“清即是浊,浊还能清,清浊泾渭,改天换地。妹子,你先生的麻烦是大啊!”
“有解邪的办法吗?”越素贞脸色煞白地急问。
“浊还能清啊!”
听了这话,越素贞面色红润了许多:“那我该怎么办呢?”
“善者有难,必逢救星。——不过,贫尼也得告诫妹子一声,万事还得靠自己努力!”
“啊,我知道,只是这救星,究竟是来自哪一方呢?”
“这是天数,我也不完全尽知,妹子还是到此为止吧。”
越素贞对这木无表情,老是闭着眼睛的觉元注视了一会,终于说到:“那就不麻烦师傅了,不知该给多少钱?”
“卦相不顺,我们是不敢收钱的。”
“这怎么行,我必定劳动师傅了啊!”
觉元闭上眼微微摇了两下头,就又自顾自地念叨起经文来,不再同她答话了。明伦见师傅不再理会越素贞,也就对她说:“姑娘请回吧,我师傅说不收费,那是一定不收的。”
“那,那我就走了,谢谢师傅了。”
“你是不是姓越?”明伦把越素贞送至山门外,看到对方忧心重重,同情地脱口问道。
“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越素贞讶然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家的事,我们已听住在这儿的民工说过了。唉,世道是这个样子,你可得当心啊!”
“多谢师傅关心。事已至此,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所以只好求神灵保佑了。”
“如果你该遭此劫,神灵未必愿意帮这个忙。事情总是有个前因后果的,这事起因就在龙家,要是你能找到一个可以制住他家的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多谢师傅指点,我这就去找人去!”越素贞告别了明伦,又独自下坡向校门走来。
当她走出校门时,时间已过正午。一路上,觉元和明伦两个尼姑的话语,不时在她的心头回响:“贫尼也得告诫妹子一声,万事还得靠自己努力啊!”“事情总是有个前因后果的,这事起因就在龙家,要是你能找到一个可以制住他家的人,事情就好办多了。”谁能制住龙文池呢?她想到,自己所能依仗的就只刘鹏飞、余敬耀和张玉环这三个人,而这三人能制住龙文池吗?就算现在他们真的来茶洞了,他们又该怎么去制服这家伙呢?想来想去,她仍是心里无底。
在接近隘门的时候,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思想斗争越来越激烈,到得隘门就终于停下了脚步。觉元的话又一次在她的头脑里响起:“万事还得靠自己努力啊!”于是,她终于下了决心:为了救孩子的父亲,我应当冒这个险,只要他姓龙的拿出钱来,自己受些委屈又打什么紧?等奉楠一走出那该死的天王庙,我们立刻就回永绥去,永世不再到这龌龊的茶洞来。想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稳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就貌似沉稳而内心极不平静地向龙文池的客店走去。
龙家的店门,还是那样虚开着。很可能也是因为这桩事情,所以客店才没有营业。越素贞把店门又推得敝开了许多,她进门向里一看,冷冷清清的店堂里,只有昨天就已回到家的玉逢晶伏在桌上打瞌睡。她便摇了一下桌子对他大声问道:“你们龙老板在家吗,我找他有事!”
“啊,是你!”玉逢晶醒来,一看是越素贞,就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说。
“是我,你们龙老板在家吗?我找他有事!”
“在家在家!我进去叫他。他可能正在睡觉呢,你等一下!”说着,玉逢晶起身向里屋走去。不一会,他又走了出来说,“我姐夫让你进里屋说话。他担心在外吵闹起来,被街上人看到不好。”
“哼,谁吵闹了!那件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是向他取回我家先生的工钱的,他总该不会也不承认吧!你还是去把他叫出来吧!我一个女人家,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好吧,我再去给他说说。”玉逢晶再次进了里屋。过了一会,他又出来说,“我姐夫还是不愿出来。他说,即使要给你钱,你也得给他写个收据,屋里纸笔墨砚都是现成的,你就去写个收据吧。不然,他就不肯出钱,请你回去算了。”
进不进里屋去呢?如果进去,危险是显而易见的,越素贞自己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如果不进去,对方又不露面,自己要钱的目的就达不到,到龙家来就是白来了。为了救奉楠,自己什么险又不能冒呢?若是对方又要求做那见不得人的事,自己拼了命不干就是。想到这里,她又咬了咬牙,硬起心肠朝里屋走去。
当越素贞走到内屋天井看到檐下扁额中“从善积德”四个大字时,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不露声色,就在堂中掇了根凳子,静候龙文池现身。
这时,斜躺在右间房中床上的龙文池,也已听到了越素贞从前堂走进后堂来的声音,便吹着口哨慢慢爬起身,踏着拖鞋来到了房门边。见到越素贞后,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响声,就得意地说:“来了,找我有什么事?”
“哼,大家都不要装样子,什么事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我知道奉楠同你合股做生意时,有些钱存在你店里,除此之外,他还有这两个月的工钱也没取。现在我急需钱用,打算把它们全部取出来。看总共有多少。如果不够用,就在你这里再借些,等奉楠出来,不出十天,我们全数偿还你就是!”
“嘿嘿!只不过是要钱用嘛,何必绷起个脸,我还担心你是要来吃我的呢!”龙文池双手一摊,轻轻松松地又说:“不错,他是存有四十个大洋在我这儿,两个月工钱是十个大洋,一起算起来总共有五十个大洋,现在我就可以退给你。不过你要退钱总得给我个收据,这是手续问题。不然的话,今后我们怎么讲得清楚呢?”
“我需要的是两百个大洋,除这五十个,其余作为借的就是。”
“这个——行!只要你写个收据,把内容写清楚就是!”
听了龙文池答应错钱的话,越素贞便忘记了一切,急忙在身上摸起纸笔来。当然,她原本身上就没带得有这些东西,那又怎么能够摸得出来呢?最后,她又不得不起眼向龙文池看去。
“没带笔吧?”看到越素贞慌乱的神态,龙文池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我从来都没用过自来水笔,完全用的是毛笔。你若能用毛笔,房里书桌上纸笔墨砚都是现成的。要写,你就到里面去写吧!”说完,他向房里书桌噜了噜嘴。
要到龙文池房里去写借条,这对越素贞来说,确是件太不合适、太危险的事。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别无选择,就又一次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跟着龙文池进了房。到了房里书桌前,龙文池殷情地为她搬来了坐椅,拿出纸张铺在桌上,递上毛笔,再倒水入砚磨起墨来。当一切准备就序,他便立于她的身后,看她写起借据来。
有龙文池立于自己身后,越素贞写字当然是不能专心致志的。她提着毛笔的手不住地抖动。她感觉得到,龙文池那粗重的气息不住地从自己的后脖颈直往身子里窜,窜得她头皮发麻,窜得她背心透冷,窜得她一颗心重重地直往心底里沉。她闭上眼稳了一下心神,自己告诫着自己,要镇静,要镇静,决不能这时乱了套,只要把钱搞到手,等奉楠一出来,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一想到丈夫,她的勇气又来了,终于沉稳地写好了借据。借据一写好,越素贞就站起身来,把借据握在手中放在身后,两眼盯着对方,看他有何话说。
“想不到你竟有这一笔好字,把它交给我吧,”龙文池向她伸出了手。
“钱呢!”
“嘿,我知道要给你钱!来,看这儿。”龙文池转过身,走到设于床边的箱柜前,蹲身打开了柜子的门锁,然后将两扇柜门大大敞开。柜里面分三层,第一层堆放的是光泽润滑的珠宝,第二层摆放的是黄灿灿的金器及条、块,第三层排列的就是那一码码越素贞等着需要的银元,“自己拿吧,多拿几块也没关系!”龙文池站起身大方地说,“不过,你得把借据给我。”
越素贞又一次把嘴唇一咬,将字据递给了龙文池,然后就蹲身于拒前去取里面的银元。龙文池含笑瞟了一眼字据内容,然后趁其不备,随手将字据塞进了两柜之间的间隙里,又抱着双手立于她身后笑着说:“其实你已用不着再费神去给汪子俊送什么大洋了,那两百大洋,昨天我就送了他的。”
正在清点大洋的越素贞,口里虽在数着数儿,但却并未就此丧失警惕。她知道他此刻就立于自己身后,所以整个后背的皮肉都在发麻呢,现在突地听了他这话,便猛地站起身说:“胡说,你把钱送去了,那怎么不见姓汪的放人?”
“那是——”龙文池贫婪地盯着对方的俏脸,猛吞几口唾液说,“因为我还没有真正得到你!”说完这句话,他趁着对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上前搂住她的腰部,把她抽起摔倒在床上,然后有如饿狼一样地扑在了她的身上。
“你……你这……畜……滚开!……”她叫嚷着,挣扎着,可仰面躺着的身子莫想翻动得了分毫。
“我爱你,你是我的!”他捉住她的两只手,垂下头,想用自己的嘴去封她的口。而她却不住地左右偏摆着头,不让他的嘴凑到自己的嘴上来。合不着她的口,他也无所谓,就着她的脸蛋、脖颈也就随意地吭吸起来。她渐渐感到全身酸软,只觉得喉咙干得要命,且脑袋瓜里不断闪现着金星。时间一长,她不但手脚全都没了气力,就连脖颈也显得僵硬起来,两只手肘终于被他的手肘控制住了,嘴也被他的口堵了个正着。
“我要打生吃了你!”喘着粗气的他沉嗥了一声,双目像饿狼的眼睛一样放射出贫婪的精光,直射得她的双眼莫想睁得开。他那莽蛇般的大口逼得她不得不紧紧地闭住了双唇。正当她气力衰竭、呼吸十分困难的时候,他又将大口封住了她的整个鼻头,并用“信子”往她的两个鼻孔猛钻。一刹时,她便觉得有一种又腥又腻、且又滑溜溜的东西,从自己的鼻管无可阻挡地进入了喉后壁,然后又直捣心底。她想呕吐却不可能办得到,只是感到头脑嗡地一下,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