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什么禁销物呢!”一些受过搜检的人因没被搜出意外之物而发着牢骚。但必定是浑身轻松地离开了。到得蒋奉楠和玉逢晶接受检查时,两人也一样轻松,很自然地打开了自己的麻袋,让镇公丁随意搜检。看着麻袋内牛皮纸包着的大包小包的茶叶,安副队长也加入了镇公丁的搜查之中。
“这是什么?”在打开过的若干个牛皮纸包中,有一包却并非茶叶,而是一包状如干牛粪一样的黑东西,安大弟捧起它来向蒋奉楠沉声问道。
“啊,烟土!”刹时间,蒋奉楠头脑几乎要炸裂开来,他心下明白,遭人陷害了,随即大声喊道,“这不是我的东西!玉逢晶,你……!”
“蒋先生,我可不知道你袋里藏有这些东西啊!”玉逢晶可怜兮兮地说。
“队长,这只口袋里也有!”一个镇公丁从玉逢晶扛的麻袋中也搜出了烟土,合计起来,大约是两叁斤。
“把他们连同脏物,一起带回去!”王七贵下了令。
“慢着,这些东西是我的!”杨全涎着脸挤上前来,见镇公丁们吃惊地看着他,就又补充说到,“他们在船上时,是我叫他们给我带上的,不管他们的事,我跟你们走好了!”
“癫子,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穷得连根裤腰带也没根好的,哪来这些东西?!”安大弟吼了起来。
“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怎么知道我就没这些东西?不信,你可问问他俩!”
“这——”蒋奉楠脑瓜还在发懵。
“给老子把他撵到一边去!”王七贵又下了令,“这两人连同烟土和茶叶,都给我带到天王庙去!”
听了王七贵的再次吩咐,两个镇公丁对着杨全就是几枪托,把他打翻在地。余下之人便扭的扭蒋玉二人,拿的拿茶叶烟土,驱赶着围观者向天王庙涌去。人众之后,杨全披散着乱发,踉跄着身子,口里哼哼哈哈地跟了上来——他又疯了……
当蒋奉楠被人推扭着将要进入西城门时,他一眼见到了寓所里那愁眉不展的妻子,刚来得及叫了一声“素贞!”便被推进了西城门。越素贞此时当然也见到了丈夫,她急忙跑出房子,才叫得一声“奉楠!”便被闲看热闹的人挤到了一边。
“入狼窝,被狼撕!入狼窝,被狼撕……”杨全上来了。
“我家奉楠怎么了?”越素贞抓住杨全问。
“入狼窝,被狼撕……”杨全全身颤抖着,说出的话又不清不楚。
“嫂子跟我来!”这时,也不知蒋老成把渡船交给了谁,竟也瘸着脚,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了来,见到越素贞在焦急地问询这又已疯癫了的杨全,便拉着她向围观热闹的人众中挤去。虽说蒋老成腿脚不方便,但好在他个儿大,力气足,三两下便带着越素贞赶上了押着蒋、玉二人的镇公丁。
“快去找张老板!他可为我作证……”蒋奉楠见妻子跟蒋老成追了上来,便拼命扭转身子向他们喊。
越素贞和蒋老成在后面虽是听请了蒋奉楠所喊的话语,但为进一步弄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他们仍是在后面紧紧跟随着。无奈上天王庙大山门这边的坡路徒,特别是接近绿阴阁的这段路又非常狭窄,加之镇公丁们从中阻拦,他俩也始终靠不到近前去。当二人追到大山门门前时,蒋奉楠与玉逢晶就都被推进了庙里,镇公丁们关上了大门,把越素贞和蒋老成等人隔在了大门之外。
从寓所一路上来,越素贞既是听人说起了丈夫被抓的原因,却又哪里肯信这是事实?她抬手使劲地啪打着庙门大声喊着:“我丈夫是被人冤枉的,你们不能抓他啊!开门啊!”可是,不管她怎样拍门叫喊,庙门就是不开。蒋老成掺和进来敲打喊叫也只是这个样。过了半晌,她见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就不得不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这时,杨全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块石头,他一边用石头砸着庙门一边叫嚷,叫嚷的内容可又与别人不一样:“泥菩萨,泥菩萨!快开门看看!是你菩萨泥巴硬,还是我杨全石头硬!”可是,泥巴故然是没有石头硬,但他以石击门的力量,却又把这四五寸厚的庙门莫可奈何。敲着敲着,杨全的气力越来越小,最后也不得不停了手。然而他口里的山歌却还是要唱:“庙里菩萨不是人,泥巴坨坨捏的身,高墙大院你占有,专帮恶鬼害好人。”
“大嫂,快不要哭了!”蒋老成见不论怎么样里面都无人出来理睬,想到蒋奉楠对他们说的“快去找张老板”的话,就对越素贞建议说,“大哥让我们去找张老板,可能他可以证明那些大烟不是我大哥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试试。”
“他是被人陷害的,张老板哪会知道这事。”越素贞抽泣着答道,说罢,她又回身去啪打庙门,一边啪,一边哭着苦苦哀求,“你们行行好吧,让我见我丈夫一面吧……”然而,在这宠大森严的墙楼之下,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她的声音又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杨全!”见越素贞心里混乱如此,蒋老成不得不与癫子商量起来,“你去长兴跑一趟,看能不能把耀哥找回来,当初我大哥是由他和何夫人荐给这龙文池的,现在出了事,他们总应该出面说说话!”
“耀哥?”杨全听蒋老成提起余敬耀,头脑像是又清醒了许多,立时转身踉摆着身子向山下走去。此刻尽管他身上还在负痛,但山歌仍是要唱的,“庙里菩萨不是人……”
也不知蒋老成伴着越素贞在庙门外叫了多久,这庙门最终到底还是开了。汪子俊背着驳壳枪,合着手握长短枪支的镇公丁们,一字儿排开在大门前。见到庙门得开,越素贞赶紧上前哀求:“汪镇长,让我跟奉楠见见面吧!他是被人陷害的,他怎么可能去做什么大烟生意呢?”
“越太太,不是我不买你的面子,只是你丈夫这次的案子犯大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汪子俊看着她,不阴不晴地说。
“我说过的,他不会去做什么大烟生意,这是别人陷害他的!”
“别人陷害他?这别人是谁呢?大赶场天,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从他的货物中搜出了脏物,这怎么能说是别人陷害的呢?”
“镇长,我大哥在搬货之前,曾让玉逢晶代管货物,自己离开货物很长一段时间,这烟土出现在货物当中,一定与这姓玉的小子有关!”蒋老成插了话。
“你说的不错,可是我们已经审问过了,货是你那什么大哥从长兴乡下购来的,包装的牛皮纸也是在长兴购的,而现在包茶叶的纸和包大烟的纸,同是从长兴来的东西,玉逢晶又没去过长兴,这该怎么说?再说,你那大哥自己也承认,玉逢晶去他店子时,他没见他拿有任何东西进店,现在怎么又说是别人的东西了呢?整整三斤半烟土,可有一大包呀,他当初怎么会没看见?还有,他与玉逢晶的姐夫龙文池合伙做生意,一向关系不错,就不说他也是个老板,就算是龙文池的帮工总可以的吧?这么说来,这玉逢晶又怎么会陷害他呢?以这种种情况分析,这烟土不是你大哥从长兴乡下买进来的,还会是别人?”
“我请镇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查细些。那牛皮纸昨天我就亲眼看见玉逢晶从对河用它包着茶叶过来,他可以把茶叶拿掉再用那纸又包烟土;他去店里是没拿东西,却可以让别人看我大哥不在时再拿进屋;你说他们平时与我大哥关系好,人心隔肚皮,哪个又能晓得现在他们安的是什么心?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大哥,这个事镇长应该去问一下他们,我们又怎么会清楚呢!”
“蒋老成,你到底还是没在外面白跑这么几年,平时看起来话不多,可现在一说起话来,倒是一套套的,像是蛮有道理一样!可是我得告诉你,我们镇政府不是侦探所,我们只知道根据现实事情照章处理。至于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得那么清楚,那是侦探们该做的事,与我们无关。如果你们不服,最好去永绥警署把姚侦探找来,让他去为你们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过,要去快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当然,我也不是那些不通情达理的人,听你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加上越太太与何夫人关系不平常,我可以网开一面,不十分为难蒋奉楠就是。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这样,我就无法向上面交代。”
“你讲该怎么着?”越素贞听得汪子俊口气有了些微松动,赶紧插话问。
“看在大家都还不十分陌生的面上,我就不把他送到县党部去,就在这儿处理。如今这烟土到底是蒋奉楠的还是玉逢晶的,我们一时也无法搞得清楚,不过有一点,反正这事只是与他们两个人有关系。所以我想,干脆每人罚个两百大洋算了。你们回去拿了钱来,立刻就可以把人领回去。”
“啊!两百个个大洋!”越素贞和蒋老成听了,双双都吃了一惊。
“对!两百个大洋。这点钱,对你们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我知道,你们原来开过布庄,现在蒋先生暗地里又干这黑市买卖,两百个大洋又算得了什么?”
“可我们现在莫说是两百个,就二十个、十个的,也拿不出来啊!”越素贞那刚刚展现出的期盼神情,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又哀声悲苦起来。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谁让他去干这种傻事情呢?你们若不愿受罚,那我只好把他往上面交了。”
“要是镇长真的愿意帮这个忙,那就少罚一些吧!”蒋老成也以软和的语调求情。
“这是不行的!”汪子俊皱起了眉头,连连地摆着手掌,“鸦片是毒品,不知它害苦了多少国民,所以,党国明文规定禁止私自栽种和买卖,如有违者,一经查出,必须严惩不贷!现在我网开一面,只要你们出点钱就算了,你们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呢?”
“问题是,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啊!”越素贞悲苦地又流起了眼泪。
“拿不出?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烟土是玉逢晶的吗?可以去找他姐夫龙文池啊,他有的是钱,蒋奉楠又是帮他办事,到他那里去挪些大洋来不就得了。好,话说到这里,愿不愿出钱都由得你们,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后天还不拿钱来赎人,那我就把人往永绥送。”说毕,汪子俊转过身,又将退回庙里。
“等等,让我进去跟他见上一面,也好把事情问个明白!”越素贞推着镇丁们拦阻的枪支对着汪子俊的背影喊。
“不行!按规定,事情没搞清楚之前,犯人不允许同亲属见面!”汪子俊带着镇丁进了门。庙门立时又关上了……